第7章 007
书房的窗帘拉得严实,没有透光。
光屏一角呈放着的是地下室的监视器。
被言欲捡回来的那条人鱼少年在水中漂游,与水色相近的鱼尾像一抹纱,漫无目的地漾在水里,粼粼的光映映在水面。
少年也不知是察觉到了摄像头的位置还是只是单纯地在休息,这两天一直没正对过镜头。
少年在黑市第一次交易记录是八岁,两百块星币,人类奴隶。
这里为起点,长达十年的人口倒卖链上,他都是作为价格低廉的“人类”被不断转手,直到现在被言欲私藏。
这经历跟星际任何一个被拐卖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普通得很诡异。
言欲转过视线,将李祎呈的记忆芯片被嵌入书房的全息球内,开始读取他的记忆。
“这批货是实验要的,千万不能有差错。”
“那几个alpha军官又快到易感期了,诱导剂要准备好。”
“你不需要知道我们家在为谁做事,时候到了自然会告诉你。”
从对话里不难看出李家相当谨慎,给废物儿子李祎呈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交易,他们背后显然有更加有权利的人在操控一切,且身份却隐藏的很好。
但从当中的信息不难看出,李家有一条黑色贸易支线……提到了“军官”。
“……诱导剂么。”言欲轻咬着这三个字,后颈仿佛呼应般发出一阵刺痛,他皱了皱眉,“腺体检测。”
终端的女音平静地检测他的身体状况:“腺体温度略微上升,心率达105次/分,体内激素呈上升趋势……有疑似omega发情期征兆。”
那天晚上承吻的一瞬太不正常,他像是发现了埋藏在体内的一颗定时炸弹。
言欲皱着眉,关闭记忆芯片,拨通了私人医生的通讯。
私人医生姓杨,是裴松凛的旧部,接到言欲的电话马上就来了。
抽血化验,检测结果的各项数据罗列在光幕上,还有纵向对比——和七十二年前,十七岁的言欲的数据进行比较。
“上将,您现在的信息素确实跟当初一样,超越正常beta,趋向omega,”杨医生有些担忧,“您的担心是正确的,如果不加以控制,确实可能又会出现假性omega发情热。”
言欲脸色稍沉:“假性发情热不是在注射过量诱导剂才会出现么?还是说一剂药的副作用能横跨七十年?”
杨医生连忙摇头:“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您当初即便被陷害,后续也有裴少将的精心呵护,体内残余的药物早就轻触了,当然不可能是副作用作祟。”
星际时代的高级omega基本承袭贵族基因,诞生于皇室,成年后将由帝国分配,稀缺珍贵。
而别有用心者为了讨好身份与势力都处于上位却无法分到契合omega的alpha,就将目光投向外貌能媲美omega的beta。
诱导剂作为支撑这条黑色产业的核心药物应运而生。
不巧,言欲就曾经是诱导剂的受害者之一。
如果把omega的腺体比喻成发育完整的果实,那么beta的腺体就是一颗原始的种子。
诱导剂的作用则是迫使种子膨胀,缺不能补足其中的发育。但在“假性发情热”的促使下,alpha会对虚涨的种子露尽獠牙,导致大多数beta丧命于alpha之口。
星际帝国早已将诱导剂列为一级违禁药物。
而言欲能从诱导剂的副作用中存活下来,是因为裴松凛适可而止的标记还有后续的精心照顾。
杨医生试探地问:“如果我没记错……您痊愈后即便裴少将再次陷入过易感期,您也没有受他影响,再次出现假性发情热的迹象,对么?”
“对。”
言欲这辈子只被裴松凛强行标记过一次,后来他对裴松凛的信息素再也没有过特殊反应。
但人已经死了,言欲又怎么会突然“旧病复发”?
……是因为那条人鱼的信息素?
杨医生只留了半个星辰时,言欲服用了一颗含有抑制成分的药物,随后便起身换衣服。
因为诱导剂带来的危害巨大,当年裴松凛救了他之后便向总司令申请了执行令,清剿了所有诱导剂的源头,禁止这种东西在星级市场里流通。
裴松凛一手摁死的东西,是什么时候死而复生的呢?
他刚起身,卧室门口站着的是宋副官。
“午安,”仿生人礼貌一点头,“主人,经诊断,李祎呈的信息素因被跨级碾压导致腺体受损,精神力减弱,无法再与机甲正常连接。但李家检查出精神刺与药物残余,认定是您对他刑讯逼供造成的创伤,已上报星际军事法庭。”
星际军事法庭用于审判军职人员犯罪案件,李家以滥用职权为由向言欲提起诉讼。
李家唯一的宝贝被摘了官职,还被废了精神力,更疑似遭到审问,李家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
言欲潦草地听完李家对他的谴责,轻慢一哂。
他刚握到李家的把柄,这家人就先反咬一口……是愚蠢到不担心他发现什么,还是穷途末路要跟他鱼死网破?
但事情还没查清楚,言欲并不打算打草惊蛇:“随他们闹。”
披上外套,言欲打开了封闭地下入口的基因锁。
虽然说是地下室,但环境拟态系统数据调整得十分精确,除了连着门的一块岩石,其他都是空寂的海。
言欲止步:“谁让你把这里调得跟海洋世界一样?”
正在发讯息的宋副官微顿,抬起头:“人鱼种的资料太少,我是根据古地球的书籍调制出来的环境,人鱼常居深海。”
“调成普通的湖泊。”
宋副官应声行事,面前偌大无边的海洋瞬间变成水声潺潺。
随后,湖泊中漾开了阵阵波纹,被环境巨大变动吵醒的人鱼渐渐浮出水面。
裴松凛打着惺忪的呵欠,虽然变成了鱼,但行动并没有受到限制。
他悠然摇着鱼尾到言欲跟前,笑眯眯:“上将,早上好。”
这幅慵懒倦怠的样子让言欲皱眉,懒得跟他寒暄:“我给你的两天期限,你就是这样用的?”
裴松凛看着言欲轻皱的眉头,轻趴到岸边,笑着垂下蝶翼般的睫毛:“两天太短了,我都没来得及适应。”
言欲尝到了舌尖微末的甜味,是他刚刚吞服的药丸……以前裴松凛为了哄他吃药,特意让人调节了甜度。
他用鲜少的温和语调:“两天够你在这里游上千个来回,你瘫在这里不动,然后现在告诉我时间太短?”
裴松凛慢慢把下巴靠在横放的手臂上,浅淡的笑意不散。
七十年不见,他熟悉的言欲已经被权势和时间打磨成另一个样子,找不到一丁点能捕捉过去的罅隙。
……以前的言欲可不会用那么温柔的嗓音说嘲讽的话。
“也不完全是时间短……主要是因为尾巴疼。”裴松凛故作可怜地往前倾了一下,露出自己的腰部——
之前言欲拔他鳞片的伤口,有一道在银白上很违和的赤红。
言欲指尖微捻。
人鱼种的愈合能力那么差?
裴松凛顺势垂下鳍耳,相当贴合情绪装出“可怜兮兮”来。
言欲从折叠空间里抽了支烟,烟丝烧灼时发出轻微的咝声,缭出细长的烟雾。
“据我所知,诱导剂只破坏腺体,”他指节支着烟,半挡在脸侧,“对智商应该没什么影响。”
在安静的空间里听言欲讲话真是一件特别舒服的事情,要是不绵里藏针就更好了。
裴松凛看着烟雾飘来,非常做作地咳嗽一声,半张脸没下水里吐出一串泡泡。
企图用小动作谴责他这种不良行为。
言欲舒开眉,但烟还是支在指尖。
裴松凛也没打算真让言欲迁就自己什么,毕竟警戒线还没抹掉,他妄图撒娇的行为多少有点不知好歹。
等言欲吐出第二口烟雾时,裴松凛终于等到了他的问询:“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为什么谎称自己的名字是沙弗莱?”
嘶,第一个问题就相当棘手。
“我……之前给星盗打过下手,见过宝石,你手腕上那块我认得。”裴松凛说,“当时只记得值钱,怕你看出我的心思,所以才胡扯的。”
答案符合逻辑。
“所以你的名字?”
裴松凛察觉到他一下锐变的眼神,垂下眼眸:“我姓……林,叫什么不太清楚了,每次转卖之后我都有不一样的代称。”
所以,什么“小雀”也只不过是因为人贩子一时兴起,给他安的外号么?
年龄、家乡、拐卖经历……言欲零零碎碎都问了几句:“所以,你当了十多年的人,现在却不知道怎么把鱼尾收回去?”
裴松凛觉得言上将一点也没七十年前可爱了。
还以为聊聊家常就能拉近点距离,没想到他还是那么不近人情。
但也因为言欲的冷漠,他却忽然想到了被忽略的关键。
剔透的水缸中,鱼尾用力浮水,少年从脑袋露出水面变成了半身露出水面。
水花也跟着溅了出来,落在地上哗啦啦的。
少年突然改变的姿态隐喻了某种邀请:“这两天我尝试了各种办法,信息素也折腾过很多次,而排除过所有尝试之后还剩下一个变量。”
言欲垂在身侧的指节下意识蜷了起来。
然后,意料之中的话从水中传来——
“言上将,你说……会不会是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