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个条件
姜桂英一手挎着一只柳条篮子，一手牵着小丫头贾艳红去看“舅舅”家的三表姐。
表哥家的小女儿小玲今天过生日，孩子没妈，跟姜桂英挺亲，平常姜桂英去他家串门，像个小猫似地贴着姜桂英，姜桂英给她洗头、梳头，编辫子、把她搂在怀里，亲她，她温顺地随姜桂英摆弄。
有一次，小玲很小声地跟姜桂英说，“姑，你要是我妈就好了。”
姜桂英感觉小姑娘拿自己当了妈。她不能给小姑娘当妈，因为没相中小姑娘她爸。小姑娘她爸是好人，为人厚道，可是喜欢一个人跟这个人是厚道的好人，并不完全相关。
不能给小姑娘当妈，她能给小姑娘当好姑姑。
今天小姑娘过生日，她带着自己做的好几样好吃的，去看小姑娘。几个小红果馅和小蓝果馅的豆包（蔓越莓、蓝莓），用蜂蜜调的馅；一饭盒酱焖大柳根；一饭盒三鲜馅的蒸饺；一罐头瓶刺玫果蜜饯；有一棵辣白菜。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用碎花布做成的小衣服。这年月，花布的图案太少，镇供销社里的花布，姜桂英都没相中，可是没办法，只能矬子里拔大个，选了一个还可以的图案。
把这些礼物放在篮子里，姜桂英带着小丫头出了门。村道寂静，大部分屯民都在家里猫冬，除了偶尔的一两声鸡鸣，连狗都不叫了。
小丫头倒着小腿，紧跟着姜桂英，一路上像小喜鹊似的，叽喳不停，“妈，等我过生日了，你给我做啥呀”
姜桂英扭头看了小丫头一眼，笑着说，“想吃啥，妈给你做啥。”
“我想吃鸡蛋糕。”
“行。”
“想吃包子。”
“行。”
“还想吃鱼。”
“没问题，还想吃啥”
小丫头忽然手指前方，“妈，你看那有个大娘坐地上了。”
姜桂英转过头顺着小姑娘手指的方向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她牵着小姑娘向坐在地上的人小跑而去，及对跑到那人近前，她蹲在那人身边，“婶儿，你这是摔着了”
赵凤山他妈都疼哭了，姜桂英跟她说话之前，她只顾着捂着受伤的腿忍疼，听到姜桂英的声音，她下意识抬头，一见问话之人是姜桂英，她气不打一处来，“用不着你假好心，你离我远点！”她心想：要不是你缠着我儿子，我也不能去找你，要是不去找你，我也不能摔着。都怪你！
姜桂英不跟赵凤山他妈一般见识，“婶儿，我背你回家吧。”说着，她转过身背对着赵凤山他妈，示意赵凤山他妈趴在她的背上。
赵凤山他妈不领情，用手一扒拉姜桂英，“用不着你背，你离我儿子远点，比啥都强！”
姜桂英被赵凤山他妈扒拉得向前一扑，双手着地，跪在了地上。小丫头不乐意了，扯着脆生生的小嗓子大声抗议，“别扒拉我妈！”
姜桂英从地上爬起来，连忙安抚小丫头，“妈没事。”她想了想，二话不说，重新挎起篮子，领着小丫头，健步如飞地走了。
赵凤山他妈坐在地上，费力地扭过头看了姜桂英的背影一眼，吸了吸鼻子，心想：就知道你不是真心要背我。怕我回家跟凤山告状，做个样子而已。
姜桂英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齐仲喜家，齐仲喜家离赵凤山他妈摔倒的地方不远。敲开了齐家的门，姜桂英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齐仲喜二话不说，戴上狗皮帽子，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去背赵凤山他妈。
姜桂英把篮子和小丫头都放在了齐仲喜家，然后，她用最快的速度去队部找赵凤山。路上，因为着急，走得快，她连摔了两个跟头。
进了队部，拉开队部的门，赵凤山还跟几个队委开会呢。队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蛤吗烟味。
大家见姜桂英突然出现，都很吃惊，赵凤山也大感意外，姜桂英单刀直入，“赵凤山，你出来一下，我找你有事。”
赵凤山以为姜桂英想自己了，想跟自己说点私房话，当着大家的面，他有点抹不开，“我现在开会呢。”
姜桂英心知赵凤山会错了意，她不再委婉，“你妈摔倒了。”
话音未落，赵凤山变了脸上，“啥”他放下手中的稿子，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向姜桂英走去，“咋回事呀”
姜桂英看着赵凤山焦急的脸，“我也不知道咋回事，我带着小红串门，还是小红先看着的，你妈坐在地上，捂着一条腿。我要背她，她不让。我让齐仲喜去背她。然后，我上你这来跟你说一声。我看得套个车，去公社医院看看，我感觉是摔骨折了。”
赵凤山深深吸气，又叹息着把这口气呼了出来。他闹不明白他妈怎么会在大冷天出门，他妈眼睛不好，最怕冬天。为了保护他妈的眼睛，他还专门给他妈买了一副茶晶眼镜。
赵凤山没有马上去套车，因为心里存着侥幸，万一没骨折呢。他决定先去齐仲喜家看看，要是他妈没骨折，他就把他妈背回家，要是他妈骨折了，他再套车也不迟。
二人去齐仲喜家的路上，赵凤山问姜桂英，“这大冷天的，你出来干啥呀”
“我表哥他姑娘过生日，我带小红去给她过生日。”
赵凤山点了点头，“你在哪儿看见我妈的”
“离我家不远。”
赵凤山心中一动，“我妈对你啥态度”
姜桂英对着前方感慨地笑了下，喷出了一团白气。
于是赵凤山明白了，“唉，她就是想不开。”
“我不怪她。”
赵凤山扭头看了姜桂英一眼，眼睛又黑又亮，“桂英……”
姜桂英扫了他一眼，“肉麻的话就别说了，我受不了。”
赵凤山也笑了下，“行，不说了，你知道我想说啥就行。”
到了齐仲喜家，赵凤山看他妈的模样，确实像是骨折了，他想让他妈把棉裤脱下来，看看他妈的腿，刚一碰他妈，他妈就疼得大叫。
吓得老齐家一家三口和老贾家的一大一小皆是毛骨悚然。
“上医院吧。”姜桂英站在门口小声建议。
“嗯，”赵凤山回头看了姜桂英一眼，“我回队里套车，你带小红该干啥干啥去吧。”
姜桂英带着小丫头出了齐家，赵凤山跟在她们身后。在齐家门口，姜桂英问赵凤山，“你赶车呀”
“嗯。”
“再着急也得稳当点。”
“知道。”说完，赵凤山匆匆而去。
姜桂英领着小丫头往舅舅家走。
“妈，刚才内个老太太是凤山叔的妈呀”
姜桂英纠正小丫头，“不能叫‘老太太’，要叫‘奶奶’。对，她是你凤山叔的妈。”
“她咋对你那么不好呢”
姜桂英一时不知如何跟小丫头解释，末了，她对小丫头说，“你太姥爷干过一件事，把凤山叔他妈伤着了，然后凤山叔他妈就挺恨咱家人的。”
听了这番解释，小丫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齐仲喜陪着赵凤山去了公社医院，经过医生诊断，赵凤山他妈确实骨折了。公社医院里有个会正骨的中医，咔咔两下接好了赵凤山他妈的断骨。但赵凤山他妈的骨头不是错位，是折了，所以接上之后也得固定好，老老实实地在炕上休养，最起码一个月不能下地。
赵凤山犯了难，赵凤山他妈也犯了难。虽说是亲母子，但赵凤山毕竟是儿子不是女儿，伺候他妈多有不便，既便他克服了心理障碍，他妈还不克服不了。
赵凤山有两个姨，都在附近屯子住。一个姨前几年病故了，另一个姨因为抽烟肺气肿，常年咳嗽气喘，自己都强活，根本无力照顾人。表姐倒是有几个，可是都出了嫁，有自己的公婆孩子要伺候，无暇他顾。
末了，赵凤山叹了口气，赶着车，把他妈拉回了家。
回到家，先抱他妈抱上了炕，随后赵凤山一边烧炕，一边轻声细语地劝解他妈，“就一个月，你好好养着，一个月以后就能下地了。你该吃吃，该喝喝。白天，我让邻居吴婶时常过来看着点。晚上我回来，伺候你。”
“不用你伺候。”
“我是你儿子，怕什么的呢。”
“那也不用。”
赵凤山不想和他妈犟，但是车到山前自有路，他不信他妈到了需要人的时候，会不服软。
当天夜里，赵凤山他妈就服了软。她肾不好，夜里一宿能起好几次夜，腿脚利索时行，这回腿脚不利索了，她又不好意思叫赵凤山，憋来憋去，她尿了炕。她摸着黑想要找干净的内裤和线裤换上，为了方便照顾她，和她同睡一炕的赵凤山很快醒了过来，点亮了灯。
不大一会儿，清醒过来的赵凤山弄明白了怎么回事，暗叹一声，先是把他妈抱出了被窝，拿了干净的内裤和线裤，闭着眼睛，摸索着给他妈换上，又给他妈换上了干净的被褥，并且在褥子下垫了一块塑料布。
这一夜，赵凤山他妈睡得很遭罪，赵凤山睡得也不舒服。第二天，他早早起来，匆匆贴了一锅大饼子，做了一锅糊涂粥，切咸菜丝的时候，姜桂英来了。
赵凤山没想到姜桂英会直接登门，但是转念一想，他家桂英是“泼妇”啊，“泼妇”有什么不敢的。
“你咋来了”赵凤山没敢让姜桂英进屋，两个人站在屋门外，呛风冷气地对着话。
“你妈咋样了”
“骨折了，接上了，但是一个月之内，不能下地。”
“那，你也没时间照顾她呀”
赵凤山叹了口气，“我也为这事发愁呢。我寻思白天让吴婶抽空过来看看她，晚上就得我来了。昨晚，给她换了两回裤子，尿炕上了。”
姜桂英想了想，“我照顾她。”
赵凤山摇头，“我妈不能干。”
“你干不干”
“我……太委屈你了。”
“你干就行。我没啥委屈的，”姜桂英非常坦然，“老贾家欠你们家一条命，但是他家对我有恩，我替他们家还他家欠你家的债。”
“这事跟你没关系。”
姜桂英一本正经地否认，“有关系。老贾家跟我有关系，你跟我有关系，你妈就跟我有关系。你吃饭没”
“正要吃呢。”
“吃啥呀”姜桂英问。
“苞米面饼子，糊涂粥，芥菜丝。”
姜桂英点点头，“行，你进屋吃饭去吧，我回去跟我爸说一声再来。你安心上你的班，不用惦记家里。”
赵凤山忧心忡忡，“我怕我妈给你气受。”
“放心吧，我有招儿。”
赵凤山更担心了，“啥招儿”
姜桂英笑，“怕我给你妈气受呀”
赵凤山没出声，有这方面顾虑。
“肯定不跟跟你妈吵吵。我走了，你进屋吧。”姜桂英说走就走，一转身，一出溜一滑地走出。
赵凤山目送着她出了院，转身回了屋。
“刚才谁来了”他端着饭菜进屋时，他妈躺在炕上问他。
赵凤山不想大早上地惹他妈不高兴，“一个邻居，问你咋样了我待会儿跟吴婶说一声，让她白天常过来看看你，门我就锁了。”
姜桂英回家跟贾宝善说了想伺候赵凤山他妈的事，“我中午和晚上回来做饭，晚上，看情况，要是能在他家住，就在他家住，赵凤山伺候他妈不方便。”
贾宝善有点担心，“他妈能容你呀”
姜桂英很豪迈，“能不能容都得容，要不谁伺候她呀，赵凤山就是白天没班，他也是个男的，不方便。吴婶那么大岁数，给她端个水还行，给她把屎把尿，可整不动她。”
贾宝善叹了口气，“人老了就是拖累人。”
姜桂英知道贾宝善物伤其类，连忙伸手覆在了贾宝善的手上，“爸，你别瞎寻思。有我在，你啥也不用怕。”
贾宝善勉强笑了笑。
二人对话时，小丫头在一旁眨巴着大眼睛听了，这时，她插了嘴，“妈，你晚上不回来睡觉呀”
姜桂英有点为难，小丫头从抱进贾家这个小院直到现在，一直是跟她睡，从来没离开过她，偶尔离开也只是一两夜。她要是真去伺候赵凤山他妈了，估计最起码得大半个月在赵家睡。带着小丫头去吧，不是不行，可是这个家就剩下贾宝善一个人了，太孤单；不带小丫头去吧，怕小丫头晚上一个人睡害怕。
“红啊，”她跟小丫头讲道理，“你凤山叔他妈的腿摔坏了，就是那天你看见的那个大娘。大娘上厕所得有人照顾，但是你凤山叔是男人，不方便。所以，妈得去照顾她，晚上有可能就回不来了。晚上你跟姥爷睡，白天你要是愿意跟妈去大娘家，妈就带你去；你要是不愿意，你就在家陪着你姥爷。”
小丫头不想让姜桂英去，但是看了看姜桂英，又看了看她爷爷，小丫头作出了决定，“妈，白天你带我去大娘家，晚上我回咱自己的家。”
姜桂英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头，二次出门，去了赵凤山家。
因为屋门没锁，进了赵家的院子，姜桂英直接拉开屋门，进到了屋里。邻居吴婶刚才过来了一趟，陪着赵凤山他妈坐了一会儿，这会儿回家收拾屋子去了。听到屋门有响动，赵凤山他妈以为吴婶回来了，没想到进来的却是姜桂英。
“你来干啥出去。”赵凤山他妈沉下了脸。
姜桂英恍若未闻，一屁股坐到了火炕的另一边。“婶子，”她开口见山，“我是来伺候你的。吴婶不可能总陪着你，谁家都有一摊子事。再说，她那个体格，你想大小便，她也整不动你，我能。”
赵凤山他妈沉默了几秒，“我还有儿子呢，用不着你。”
姜桂英很有耐心地跟她掰扯，“你儿子是生产队长，队里一堆事等着他处理，再说，他是男的，就算你是他妈，也不方便呐。”
这回，赵凤山他妈嘟着脸，长久地不说话。
姜桂英趁热打铁，“婶子，我和你儿子商量好了，白天我在这看着你，中午和晚上，我回家给我爸和我姑娘做饭，吃完了饭，我再回来。晚上，我跟你睡这屋。”
赵凤山他妈惊讶了，“你在这睡这要是传扬出去，你的名声可咋办”
姜桂英笑，“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我不在乎。婶子，你啥也不用想，不用想我跟老贾家是啥关系，我跟你儿子是啥关系，你就当我是你儿子给你找的保姆，老妈子，给你找的护士就行。”
赵凤山他妈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末了还是摇头，“我不用你伺候我。你伺候完了我，我就欠你人情了，我不欠老贾家的情。我也不会同意你和凤山的事，你死了这条心吧。”
这回轮到姜桂英沉默了，赵凤山他妈左等右等，没等到姜桂英开口说话，她有点不耐烦了，“你快走吧，我看见心烦。”
话音落下，姜桂英开了口，“婶子，这么的吧，你让我伺候你，我把你伺候好了，我就走，就跟你儿子分手。”
赵凤山他妈吃惊非小，“你……说的是真的”
姜桂英点了点头，“真的。”
“我凭啥相信你”
姜桂英笑了，“信不信随你，但是我姜桂英从小到大，吐口唾沫都是根钉，从来没有说话不算数过。”
赵凤山他妈终于同意姜桂英留下来伺候她。
从这天起，姜桂英早上起来给赵家母子做饭，赵凤山去队里上班，她在赵凤陪着赵凤山的母亲，不是干坐着，而是到处擦抹，打扫，抱赵凤山他妈上厕所，把赵凤山他妈弄脏的衣裤、被褥清洗干净。
临近中午，先给赵凤山家做好饭，放在锅里焐着，她一路小跑回到自己家里做饭。有时候贾宝善已经把饭做好了，有时候贾宝善刚刚开始准备工作。做好了午饭，陪着贾宝善和小丫头吃完，她要么带上小丫头回赵家，要么独自回到赵家。晚上再把小丫头送回贾家，顺道陪贾宝善吃饭，吃饭的时候，跟贾宝善聊聊天。
夜里，她跟赵凤山他妈睡在一铺炕上，赵凤山他妈想上厕所了，她马上爬起来，抱赵凤山他妈下地，绝无半点抱怨。
一天天，姜桂英像个陀螺似的，忙得脚打后脑勺，人也因此有点累瘦了。但是她的精神头还是那么足，每天都像是有使不完的劲，总也停不下来。
对于姜桂英住进赵家照顾赵凤山他妈这件事，秀才屯的屯民们众说纷纭，有的觉得姜桂英心眼好，有的觉得姜桂英傻，有的觉得姜桂英借照顾赵凤山他妈之名，暗地里和赵凤山暗度陈仓。
姜桂英知道有人在说她和赵凤山的闲话，奔波在贾赵两家的路上时，遇到的屯民，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了。可是她不在乎，她心大，装得下天地万物，自然也装得下这些闲言碎语。她心也挺小的，只装得下贾家那一老一小，和少数她在意的人和事，其他事情，挤不进她的心。
对于姜桂英晚上住在自己家这件事，赵凤山先后跟老队长尹国富，还有大队支书，公社支书做了汇报。这三个人对此均表示理解，并无苛责。
这天，收拾完了碗筷，扫完了地，抱着赵凤山他妈上了一次厕所，姜桂英坐在火炕的另一边，靠在墙上，飞快地打起了毛活。
赵凤山他妈靠坐在火炕另一边的炕柜前，身上盖着棉被，腿上放着一个笸箩，她咬牙切齿地拿着一个大锥子往一个碎布浆成的鞋底子上扎，扎透了抽出锥子，用穿了白麻线的大针穿过去。
做了一会儿，她忙里偷闲，挑起眼皮看了姜桂英一眼，只见姜桂英眉头微锁，手上的两根毛衣竹针不停绞动。
姜桂英感觉赵凤山他妈似乎是在看自己，抬眼一看，果不其然。她对赵凤山他妈笑了笑，随手扯了下身边的毛线球，毛线球一滚，滚出了一段新线，姜桂英手不停织。
“你这是织的啥呀”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赵凤山他妈和姜桂英的关系有所缓和，她已经不再反感姜桂英，甚至还有点喜欢姜桂英，但因为姜桂英是贾家人，她强迫自己压下对姜桂英的喜欢，尽量不给姜桂英好脸色，尽量少跟姜桂英说话，就是说，语气也刻意冷冰冰的。
姜桂英手不停织，“给我姑娘织条毛裤，春天穿。她现在穿的毛裤，开春就不能穿了。”
赵凤山他妈想起了那个有点怕她的小姑娘，“她不知道你不是她亲妈呀”
姜桂英的手停了停，“宫秀玉跟她说过，她问过我，我跟她说宫秀玉撒谎，因为她生气赵凤山不要她，跟我搞上对象了。”说着，姜桂英笑了下，“我当时特别生气，想去气宫秀玉一顿，跟宫秀玉说赵凤山跟我搞上对象了，给我姑娘出气。”
赵凤山他妈来了好奇心，“那你当时和凤山处没处上呢”
“没有。”姜桂英又扯出一段新线，“我那时候不想跟任何人处对象，就想守着我姑娘和我爸过一辈子。宫秀玉要是不招惹我姑娘，我也不能去找凤山，我当时就想让他跟我一起去骗骗宫秀玉，没想真跟他处对象。”
“那后来你俩是好上的”赵凤山他妈有点替儿子抱不平，想她这么英俊可爱的儿子，姜桂英一开始居然没想跟她儿子真处！
姜桂英对着手中的毛活笑了笑，“后来他看我挺好的，我看他也挺好的，就处上了。”说到这，她忽然不笑了，睫毛抖了一抖，似乎是想要抬眼看赵凤山他妈一眼，但最终却没有抬，“婶子，你放心，我说话算话，等你病好了，我就和你儿子分手。”
赵凤山他妈没说话，看了一会儿打毛活的姜桂英，她收回目光，继续纳鞋底子，只是有点心不焉，目光有些直。
这天上午，隔壁吴婶来看赵凤山他妈，姜桂英热情地接待了吴婶。吴婶在里屋陪着赵凤山他妈唠嗑，姜桂英带着小丫头在灶间做饭。
赵凤山中午十二点能到家，她十一点之前，把饭做好，放在锅里焐着。十一半左右，抱着赵凤山他妈上次厕所，她就带着小丫头回贾家，给贾宝善做饭。说是她做饭，往往她到家的时候，贾宝善已经开始了做饭前的准备工作，有时她到家的时候饭菜已经下锅。
那她每天中午也要雷打不动地回去。哪怕不做饭，陪着贾宝善吃顿饭，唠唠嗑，不让贾宝善感到孤单寂寞，不让他觉得自己老伴死了，儿子死了，养女有了对象就冷落了他。姜桂英不知道贾宝善会不会这么想，她尽其所能地不给他机会。
至于小丫头，赵凤山他妈并没有不许小丫头呆在屋里，是小丫头离不开姜桂英，姜桂英走到哪儿，她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跟到哪儿。
姜桂英做了一锅出，土豆块、干豆角、干白菜、干榛蘑、苞米，放在一起炖，苞米砍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然后烫上足够赵凤山和他妈吃的苞米面，团成大饼子，瞅准了位置，一个个贴在大铁锅的锅沿上。锅必须足够热，才能贴大饼子，不然，锅沿承受不住大饼子的重量，大饼子会沿着锅沿出溜进锅里。
小丫头跟在姜桂英身边，眨巴着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津津有味地看着“她妈”忙活，觉着“她妈”真了不起，干起活来又利索，做的东西又好看又好吃。
放下贾氏母女在灶间忙活不提，再说里屋的一对老姐俩。吴婶子小声地和赵凤山他妈聊着天。之所以要小说，是因为灶间与里屋只有一门之隔，而她俩聊的话题里，有相当一部分与姜桂英有关，当事人就是门外，说话人又不欲当事人听到她们的谈话内容，是以说话声音自然要小。
“你这腿咋样了”吴婶问赵凤山他妈。
赵凤山他妈摸了摸自己骨折的地方，“快好了。”
“不疼了”
“不疼了。”
吴婶看了眼房门，收回视线，压低了声音，“她对你咋样”
赵凤山他妈脸上淡淡，“还行。”
“平常给不给你脸色啥的”因为姜桂英在赵家，吴婶就不怎么来了，一是浪费资源，一个人足够伺候赵凤山他妈的了；二是怕赵凤山他妈尴尬。贾赵两家的过节，秀才屯无人不知，赵凤山他妈不止一次跟吴婶说过，坚决不许姜桂英踏进他家一步。可是这些日子，姜桂英不进踏进了赵家，并且还住在了赵家，她怕自己来了，赵凤山他妈不好意思。
赵凤山他妈摇了摇头，“不给。”沉默一秒，又补了句，“对我挺好的。”
吴婶又看了眼房门，又环顾了下屋子，“你这屋，都是她收拾的呀”
“嗯。”
“挺能干啊。”屋子里的一切井井有条，屋子里的家俱擦得一尘不染，地上扫得一根草杆都没有。
吴婶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挺好个姑娘，要是跟老贾家没关系就好了。”
又过了一周，这天，姜桂英带着小丫头来到赵家，赵凤山他妈看着拿起扫帚要扫地的姜桂英，叫住了她，“先别扫地了，我有话跟你说。”
姜桂英拿着扫帚停了下来。
赵凤山他妈用眼示意，“你坐。”
姜桂英把扫帚放在一边，依言沉默坐下，小丫头今天有点咳嗽，她就没带小丫头过来。
赵凤山他妈咽了口唾沫，开了口，“我好了，明天你就不用来了。”
姜桂英心中一动，过了一会儿，她对赵凤山他妈微微一笑，“知道了，今天中午我就跟他说。”
赵凤山他妈沉默了，“你要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让你接着跟凤山处。”
“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