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去找他
姜桂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都要跳出来了,“李凤兰……李凤兰喝药了,我抠她嗓子眼,又……又给她喝了一壶水,快点……快点套车,送她去医院!”她弯着腰,一手指着屋外。
曲培民顺着姜桂英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院里齐仲喜已经把李凤兰放到了地上,蹲在李凤兰的身边,半搂半扶着李凤兰。李凤兰面色青白,两只眼睛半睁半闭,奄奄一息。
曲培民想起了以前在公社培训时的内容,“一壶水不够,还得给她灌,洗胃!”他跑到屋外,叫过一个民兵,“那个谁,你拿个盆,桶也行,多整点水来!快点!”
那个谁撒腿就跑。
曲培民又叫另外一个“那个谁”,“你去套个车!跟老于头说,要脚程最快的马!”
另外一个“那个谁”也跑了。
曲培民走到李凤兰跟前蹲下,皱着眉头埋怨,“咋这么想不开呢,有啥大不了的事啊!”
李凤兰听见了,可是她既不想说,也没力气说。所以,只当未闻。
姜桂英站在曲培民身边,轻轻一怼曲培民的后肩,“别说了,凤兰姐心里本来就不好受。”
曲培民叹了口气,打水的人端着个大搪瓷盆,飞奔而回,此时,小院的门口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屯民,“让一让,让一让!”
屯民们向两边分去,让出了一条小道。打水的人端着盆奔过来,“水来了!”
曲培民看了看盆里的水,心想:也不能端着盆往嘴里倒啊,他想的时候,姜桂英已经返身跑回屋里,拿起了赵凤山喝水的搪瓷缸子。二次跑回到李凤兰身边,姜桂英手起缸子落,从盆里舀起一缸子水,“把她嘴捏开!”
曲培民二话不说,两手齐上,一上一下,拉开了李凤兰的嘴,一缸子水倒进了李凤兰的嘴里。一缸子接一缸子的水灌进去,一盆的水很快下去了大半盆,李凤兰开始往外吐水。
“差不多了。”曲培民松开手,不由分说地把李凤兰放平在地上,双手压在李凤兰胃部的位置,一下下快速地往下按。李凤兰被他按得一口口往外喷水,表情痛苦,眼泪一串串往下淌。
见此情景,姜桂英的眼泪跟着掉了下来,她一边抽着鼻子,一边给李凤兰擦眼泪,“凤兰姐,别害怕,”她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跟李凤兰说,“没事。待会儿我陪你去医院,大夫给你洗个胃,你就没事了。你有啥委屈跟我说,等队长回来了,你跟他说,让他给你作主。他要是不给作主,我给你作主。”
李凤兰的眼泪淌得更欢了。
有个看热闹的老娘们儿一惊一乍的,“唉呀,这不杨福禄他媳妇嘛,得派个人通知他一声啊!”
平时,姜桂英就烦这个事儿事儿的女人,闻听此言,她横了对方一眼,“那你去呗!”
老娘们撇了撇肥厚的嘴唇,“我可不去,我嫌他家里一股味!”
曲培民边按边发出一声冷哼,“我看他媳妇喝药这事,备不住就是他惹的。”
及至曲培民按得差不多了,马车也早等在了队部的院外,曲培民想亲自掌鞭,可是赵凤山不在家,他得在队里坐镇,于是派了一个办事稳妥,赶车技术也不错的民兵。姜桂英跟着车一起去,除此之外,曲培民又派了个身强力壮,办事牢靠的男人——李凤兰不能自己走跑,背和抱都是体力活,姜桂英再厉害,体力也比不过男人。
齐仲喜想去,可是也知道自己去不得:他妈自打武家那几口人来闹过之后,一直病病歪歪的,下来不炕,一天三顿饭,全指着他做,家里离不开人。
他看着李凤兰湿透了的上衣,默默地脱下了自己的棉袄。棉袄是件薄棉袄,因为要上山才穿的。他把这件带着体温的棉袄轻轻盖在李凤兰身上,本还想跟李凤兰说句宽心的话,可是他嘴笨,不会说,再说他跟李凤兰也不熟,而且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他也不好意思说。末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李凤兰笑笑。
“喜子哥,你回去跟我爸说一声,让他跟小红别等我了,该吃饭吃饭。”
“哎。”齐仲喜点头应允。
晚上,赵凤山从公社回来,听闻此事,先是回家吃了点饭,然后去了杨福禄家。
“队长来了!”杨福禄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呲着一口半个月没刷的黄板牙,把赵凤山迎进了屋。
一进杨家的门,赵凤山皱起了眉头,杨家的屋子里充斥着好几种难闻的味道。这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平常人闻了都想吐,别说怀了孕的孕妇。真不知道李凤兰当初看上了杨福禄哪一点!
赵凤山打量了下屋中的陈设,只见炕上摆着个陈旧的小炕桌,炕桌上放着半碗生大酱,一个小搪瓷盆,盆里装着两个黄瓜尾巴,一根吃剩了半截的大葱,半截生茄子。一个空饭盆,饭盆里溜干净,只在盆沿上沾了几粒小苞米碴子粒,盆上放着一双筷子,没有饭碗。
赵凤山估计杨福禄是嫌刷碗费事,直接把饭盆当了饭碗。
在充满口臭、汗脚臭、汗臭、烟臭、脑油臭、体臭的复合型臭味中,赵凤山微微憋着一点气地开了口,他不敢尽情呼吸,怕自己吐在当场,“你媳妇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杨福禄浑不在意一点头,一股浓重的脑油味随着他的动作,向赵凤山暗涌而来。
赵凤山的眉头因此皱得更紧了些,“我咋看你不着急呢。”
杨福禄觉得赵凤山的话莫名其妙,“我着急有啥用啊,我也不是大夫,我听说没事了,送公社医院去了。”
“你最近和没和她吵架”赵凤山感觉自己在对驴弹琴。
杨福禄心里发虚,然而表现得特别理直气壮,“没有哇。”
“没打她”
杨福禄当即“委屈”了,“我成天把她当祖宗哄,她不打我,就不错了。”
赵凤山百分之百地不相信杨福禄的鬼话,然而目前没有证据反驳他。
“你要是真把她当祖宗,就好好拾掇拾掇,你瞅你这个样,别说你媳妇了,我看了都想喝药!”
杨福禄呲着一口黄牙,满脸陪笑,“是是是,拾掇,拾掇,我等会儿就拾掇。”
赵凤山很不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杨福禄跟在赵凤山身后,满脸堆笑地客气,“队长,不再呆会儿了”
赵凤山没出声,心想:再呆会儿,我都得熏死在你家!
眼见着赵凤山头也不回地走了,杨福禄的笑脸转眼撂了下来,关上门,插上了门栓,他低声骂道,“屁大的官,管得宽!就不拾掇,熏死你!”
李凤兰没死,经过公社医院医生的抢救活了下来。然而,需要住两天院,打两天吊瓶再回家。姜桂英在医院陪了她一宿,陪她的时候,抽空用医院的电话给生产队打了个电话,赵凤山当时还没回来,曲培民接的电话。
赵凤山回来以后,得知李凤兰保住了性命,姜桂英要在医院陪李凤兰呆一夜,第二天,他派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嫂,替换下了姜桂英。
姜桂英到家匆匆吃了口饭,洗了洗脚,倒头就睡。在医院根本没有睡的地方,她借了个板凳,上半个身子搭在李凤兰的床边,趴了小半宿。前半宿没敢合眼,后半夜实在熬不住了,趴了一会儿。
姜桂英一觉睡到午后两点多,睡醒之后,她麻利地下地洗脸、梳头,刷牙,上院里摘菜,回到灶间择菜、洗菜、做饭,陪着贾宝善和小丫头吃饭。
吃饭的时候,贾宝善问她,“李凤兰因为啥喝药呀”
“她不想跟杨福禄过了,想让她爸收留她,她爸不收,还骂了她一通。她回家想跟杨福禄讲道理,杨福禄那个犊子,油盐不进,她就不想活了。”
贾宝善叹了口气,“这闺女命不好,妈死得早,她爸和她后妈都不是好样的,要不,她也不能被杨福禄哄了去。她这就算抢救过来了呗”
“嗯,没危险了。爸,吃完饭,我去趟队部。”
“去吧。”
吃完饭,刷好碗筷,姜桂英风风火火地去了队部,见到了在办公室坐镇的赵凤山,赵凤山当时正跟曲培民和会计王荣涣商量给村民搞副业的事。
见姜桂英来了,曲培民先开了口,“李凤兰咋样了好点没
他听赵凤山说了,李凤兰没事了,但是李凤兰的具体情况,只有姜桂英最清楚。
“身体好点了,但是心情还是挺不好的。”姜桂英坐在了曲培民让出来的板凳上,面对了办公室后的赵凤山。
“她因为啥自杀呀”赵凤山问。
“杨福禄懒得要死,成天啥活不干,动不动就打她骂她,家里穷得叮当乱响。她想跟杨福禄离婚,回娘家去,她爸不但不留她,还臭骂了她一顿。回到家,她寻思跟杨福禄好好谈谈,看看杨福禄能不能改。要是能改,她就接着跟他过。结果你们猜,杨福禄咋回答她的”
“他咋回答的”曲培民问。
姜桂英冷冷一哼,“杨福禄说,‘欠揍吱声’。凤兰姐觉得实在没活路了,就想去她妈的坟上,跟她妈告个别。”
王荣涣接了话,“她糊涂啊,她咋不离婚呢。”
王荣涣说完这句话,赵凤山默默地点了点头,也觉得李凤兰有点糊涂。
姜桂英看了王荣涣一眼,“叔,我不是说你,但是你,还有队长,还有曲培民,包括我自己,咱们是旁观者清。咱们要是处在凤兰姐的处境,说不定跟她一样呢。你说让她离婚,可她离婚了,你让她投靠谁去呀她爸不容她,她又没个兄弟姐妹。”
赵凤山开了口,“不还有队上嘛。”
姜桂英看着赵凤山,“她要是能想到这点,她就不死了。”
“下午我去看看她,让她放宽心,”赵凤山说,“出了院该离婚离婚,队上肯定不能让她睡大街,没饭吃就是了。”赵凤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咋样了”
“流了。”姜桂英说,“大夫说了,农药残留进了血液会影响胎儿发育,有可能生出畸形孩子。”
王荣涣一点也不觉得遗憾,“流了也好,要是有孩子,一辈子跟杨福禄牵扯不清。没孩子利手利脚的,再走一家,没牵挂。”
“行了,该说的都说了,我回去了。”姜桂英站了起来,笑吟吟地对赵凤山说,“队长,你送送我呗。”
曲培民和王荣涣暖昧地互视而笑,赵凤山的脸上有点发烧,他没说什么,严肃着面孔站起身,跟着姜桂英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曲培民笑着小声跟王荣涣说,“还装呢,以后也得是个‘妻管严’。”
王荣涣一挑眉毛一撇嘴,表示认同。
两个来到院里,赵凤山小声问姜桂英,“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