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悲情女人
姜桂英的心有点跳,“啥呀”她伸手接过。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赵凤山的心也跳了起来,他不知道姜桂英会不会喜欢这份礼物。喜欢最好,不喜欢,他就白买了。
姜桂英带着点好奇和激动剥开了纸包,一只桔红色的有机玻璃发卡静静地躺在粗糙的包装纸上。
“呀,卡[qiǎ]子!”姜桂英低低惊呼,“真好看!”
赵凤山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总想给你买点啥,”他低声说,“不知道买啥好,昨天在供销社看见了这个卡子,还有黑色的和红色的。黑色的太老气,红色的太艳了,我觉得这个颜色[shǎir]挺好,没准你能喜欢。”
姜桂英抬起眼睛,笑着看了赵凤山一眼,“我喜欢,给我戴上吧。”说着,她拿起卡子递给赵凤山。
赵凤山拿过卡子,掰开卡扣,姜桂英凑过脑袋,低下头,赵凤山很小心地把发卡别在了姜桂英的头上。姜桂英抬起手,小心地摸了摸发卡,脸上带着喜悦的红晕,“好看吗”
“好看。”赵凤山觉得此时此刻的姜桂英美得难描难画。
“我进屋瞅瞅去。”姜桂英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屋里的窗台摆着一面叠折式的小圆镜,姜桂英麻利地爬上炕,拿过圆镜,一翻身,把一条腿压在身上,坐在了炕上。镜子里的女人,年轻漂亮,头上戴着一枚桔中带红的发卡。这枚发卡衬得女人的头发特别的黑,脸特别地红润,特别地好看。姜桂英对着镜子满意地笑了,于是,镜子里的女人也笑了。
“你锅里煮的这是啥呀”赵凤山趁姜桂英进屋的时候,忍不住好奇,掀开了锅盖。
姜桂英连忙放下镜子下了炕,回到灶间,“山里红和酸枣。”山里红和酸枣都是在山上采的,这两样东西很禁放,如果储存得当,放一冬都不坏。“前天,我去凤兰姐家看她,她说她老反胃,想吐,不想吃东西,就想吃点酸的。我寻思给她熬点山里红和酸枣,快凉的时候再放点椴树蜜。酸枣不是还管睡觉嘛,那天我去看她,她那脸色不咋好,两个大黑眼圈,一看就睡不好觉。”
小丫头听到了动静,含着一块话梅糖从屋里出来,郑重其事地跟姜桂英说,“妈,给我留点,我睡觉也不好。”
姜桂英被她逗笑了,摸了她的小脸一把,“行,给你也留一点。”她知道,小丫头就是馋了,想吃点好吃的东西。有时候,姜桂英会很感慨地想,要是她有老多钱就好了,要是买东西不要票就好了,那她就给她闺女,给她爸,给赵凤山,给所有她爱的人们买下所有她想买给他们的东西。可惜,只能是想。
赵凤山的脑子里出现了李凤兰满面泪痕冲出娘家的画面,“你说的是李凤兰”
“嗯。”屯子里还有个叫谢凤兰的年轻女人。
“我刚才在她娘家门口碰见她了,”赵凤山说,“好像跟她爸吵吵起来了。我碰见她的时候,她正好从她娘家出来,她弟弟喊她别走,她爸把她弟弟骂了。”
姜桂英皱起了眉毛,“你没问问她咋回事”
“问了,她没搭理我,我拿着东西上你这来,也不方便去追她。”
姜桂英揭开锅盖,吹了吹锅时飘出来的白汽,趁着白汽暂时散去的空档,看了看锅里煮的东西,“待会儿山里红熬好了,我去她家看看。她呀,”姜桂英顿了顿,发出一声感叹,“跟齐仲喜一样,不离婚,没个好。”
赵凤山没言语,知道姜桂英言之有理。
姜桂英和赵凤山唠嗑的时候,二人口中的女主角李凤兰,正在家里和丈夫杨福禄办交涉。李凤兰本想好好办理,奈何杨福禄不随她愿。
她刚进家门,没等开口,杨福禄一脚踹得她险些坐到了地上,“你他妈死哪儿去了,到点了不知道回来做饭,想饿死我,你好出去找野汉子啊!”
李凤兰两手向后扶着门框,稳了稳因为惊吓而狂跳的心,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去我爸家了。”
说这话时,她鼻子发酸,别人回娘家,都说“我回我妈家了”,“我回娘家了”,她却只能说“我回我爸家了”。
杨福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训斥李凤兰,“没事去他家干啥,他不说不认你这个姑娘了吗”
李凤兰不想跟他掰扯,没力气,没情绪,“我做饭去。”说完,她转身回到灶间,从墙上取下围裙扎上,木着一张脸,机械地舀米,舀水,淘米,下锅,洗土豆,削土豆皮,切土豆丝。
煮饭的同时,李凤兰用另一个灶眼开始做菜。这个年月,豆油少。每个月,每家每户的豆油都是定量的,油票用完了,就是有钱,粮店既不会,也不敢卖给你。可是油少归油少,每次炒菜时,李凤兰多多少少都会放点豆油呛锅,借个味。菜锅烧干了,李凤兰小心地往菜锅里倒了点豆油,很快,豆油温度上升,散发出一股豆腥味。
这股豆腥味,换成别人不算什么,可是李凤兰不行,她怀孕了,闻不得这个味,很多平常能闻得的味,怀孕之后都闻不得了。
一阵强烈的反胃感汹涌而来,李凤兰捂着嘴,打开灶间的门冲了出去。在院里呕了一小会儿,她猛然意识到,菜锅还烧着呢,于是她强忍着反胃,拉开灶间的门又跑回去,把土豆丝下到了菜锅里。千难万难地做好了菜,盛好了饭,放好了炕桌,把饭菜一样样从灶间拿到屋里,摆在炕桌上。
李凤兰匆匆对躺在炕上的杨福禄说了一句,“你先吃吧。”又捂着嘴冲出屋去,在院子里翻江倒海地呕了起来。
杨福禄知道李凤兰怀了孕,可是,他并没有觉得怀孕是多了不得的事,是个女人都会怀孕,又不是只有她李凤兰会怀孕。再说,怀孕又不耽误她下地干活,做饭做菜,伺候自己。女人成了家,不就是怀孕生孩子,伺候一家老小的的嘛,要不男人和女人成亲干嘛!
李凤兰的呕吐声,一声声隔着玻璃窗,传进屋里,杨福禄先是皱着眉头听着。听着听着,他不耐烦地扭头冲着外屋地,尽着嗓门大吼,“咯嘎的,没完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说完,他犹不解气,大声又吼了句,“操!”
李凤兰听见了杨福禄的鬼叫,她也不想吐,可是这会儿,她作不了身体的主,身体就是恶心,就是想吐。吐得她心慌气短,头晕目眩,酸水和苦胆都出来了。除此之外,还有她的眼泪。这眼泪,一半是孕吐激出来的,一半是杨福禄激出来的。
终于,她不吐了。一手扶膝,一手捂心,李凤兰弯着腰,闭着眼,在一片漆黑之中听自己的慌乱的心跳。“妈……妈……”她在心里一遍遍呼唤着母亲,滚烫的眼泪,顺着紧闭的眼睛一颗颗,一串串落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心跳渐趋平稳,李凤兰直起了腰,擦干了眼泪,抹净了鼻涕,收拾干净了呕吐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拉开房门,回了屋。此时,杨福禄已经吃完了。李凤兰看了眼饭盆,剩了不到半碗饭。又看了看菜盘子,剩了两筷子菜。她在,她也不饿。
杨福禄倒在炕上,支着二郎腿,一只手枕在脑袋下面,一只手夹着一根自己卷的蛤蚂烟,眯着眼睛,有滋有味地吞云吐雾。
李凤兰看着这个肮脏,油腻,邋遢,矮小,其貌不扬,甚至是丑陋的男人,强忍着心中的强烈的厌恶和反感,轻声开口,“福禄,我问你件事。”说完这句话,她没有接着往下说是什么事,而是等着杨福禄给她搭个腔。
杨福禄如了她的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