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病后初见
赵凤山感冒的第二天,秀才屯队部的大喇叭里响起了竞选新任生产队长的通知。
不是谁都有资格竞选,最基本的一点:竞选者必须是gcdy。有了资格,还有竞选意向的,三日内,到队部报名,过期不候。
赵凤山听见了广播,可是病得起不来炕,浑身烧得火炭一样,嗓子都烧哑了。
屯子里既没卫生所,也没有赤脚医生。赵凤山他妈按着土方,从院子里挖了两颗半大不小的白菜,薅了一把香菜。
白菜去叶留根,洗净,香菜也是。把洗好的白菜根和香菜根放在锅里一起煮几个开,晾得差不多了,喝下去。
赵凤山从早到晚地喝这二根水,不难喝。为了让他快点好,除了喝二根水,他妈又给他施加了一点物理疗法:先是在他的额头上并排挤出了四个紫红色的小星星,接着在他的脖子上揪出了一长条深紫色的皮下瘀血。
他病着的这三天,宫秀玉天天来看他。第一天,他烧得迷迷糊糊,既没心思,也没气力跟任何人说话,包括他妈。
第二天,他稍稍地有了点精神头和力气,见了宫秀玉,能用“嗯”、“啊”和少许几个字跟宫秀玉交流了。
宫秀玉来了,他不激动;走了,他不寂寞。他不反感宫秀玉,但是每回见到宫秀玉他也没有心跳、开心的感觉。
他对宫秀玉,怎么说,全是理智,没有情感。
他知道宫秀玉很喜欢他,知道他妈很喜欢宫秀玉,知道他和宫秀玉结了婚,宫秀玉能实心实意地跟他过日子,看在他的面子上,对他妈也能不错,这些,就是当初他接受宫秀玉求爱的所有原因。
对于宫秀玉的到来,赵凤山他妈非常高兴,每次宫秀玉走,都把宫秀玉送到门口,回到屋里,盘腿坐在赵凤山对面,对宫秀玉赞不绝口:又是夸宫秀玉长得好看,又是夸宫秀玉知道疼人。
第三天早上,赵凤山他妈去院子里摘茄子,想做个烀茄子拌酱,就着高梁米水饭吃。一进院子,她就看到院门旁的栅栏上挂着个布包袱。
包袱皮是块很旧的蓝色土布,旧是旧,但是干净,包袱呈现出一个大号饭盒的形状。
赵凤山他妈好奇地走过去,摘下了包袱。包袱挺有份量,沉甸甸的,包袱皮暖乎乎的,凑到鼻子底下一闻,一股青椒的清香之气。
赵凤山他妈向院外张望了两眼,没看着人。
带着包袱和一肚子问号,赵凤山他妈回了屋。这时,赵凤山已经醒了,而且,感冒也好得差不多了。
当着赵凤山的面,赵凤山他妈打开了包袱,包袱里是个大号的铝饭盒,饭盒里装了满满一饭盒的水饺。
“还热乎呢,不知道是谁送的。我刚才出去摘菜,这个饭盒就挂在咱家帐子上。”
赵凤山心中一动,拿起一个饺子塞进了嘴里,榆黄蘑馅的,还有青椒和油梭子。他抿着嘴笑了,本来没想当着他妈的面笑,但是没忍住,很自然地就笑了出来。
赵凤山他妈看着赵凤山,恍然大悟,“是秀玉做的吧,起大早送来的。”她觉得自己想得特别对,“这孩子,真是的!”
赵凤山没说话,又拿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
“好吃吗”他妈问。
赵凤山躺回枕头,“好吃。”他的嘴角还带着笑,可是笑着笑着,他就不笑了。饺子好吃,可惜送饺子的人不能天天给他包,他们终究是没缘没份。
赵凤山他妈看着赵凤山嘴角那点笑,也笑了,“看把你美的,以后和秀玉成了家,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赵凤山没出声。
这天中午,赵凤山下了地,很认真地洗了脸,擦了耳朵、脖子、刷了牙。早上,他吃了大半饭盒的饺子,剩下的小半盒,他妈尝了两个,说什么不再吃,说中午给他热热再吃。中午,就着他妈煮的二米粥,吃光了剩下的饺子,赵凤山出了门。
出门前,他妈问他,“病还没好利索呢,你这是干啥去呀”
赵凤山顺嘴扯了个谎,“我、我去看看秀玉。”
他妈抿着嘴笑了,“去吧。”心想:儿子和秀玉的感情真好,一天不见都受不了。“对了,把饭盒拿上。”他妈从灶间拿出了刷洗得干干净净的饭盒。
拿着用包袱皮重新包好的空饭盒,赵凤山出了门,刚一出门,就看见宫秀玉往他家这边走,吓得他急忙闪身躲进了院子里的玉米丛后。眼见着宫秀玉敲门进了屋,他像个贼似的,贴着玉米丛的边,吱溜一下,溜出了院子。
赵凤山他妈看见宫秀玉大吃一惊,“秀玉你没看见凤山吗”
“啊”宫秀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他刚出门,说是去你家看你。”
“我来的时候没看着他啊。”宫秀玉懵了。
“是吗”赵凤山他妈也很懵,“那就怪了,你俩也就脚前脚后。”
放下宫秀玉和赵凤山他妈感到莫名其妙不说,再说赵凤山,心急火燎地来到队委会,推门而入。屋里,尹国富和生产队会计王荣涣正坐着唠嗑。
“凤山”尹国富没想到赵凤山会来,“听说你前几天感冒了,好了”
赵凤山笑着走上前去,“好了。队长,我现在报名竞选新任生产队长,还赶趟不”
尹国富看着他直眨巴眼,王荣涣也大感意外,“组织上不是给你安排工作了吗”
赵凤山对王荣涣笑了笑,“要是能当上咱屯子的生产队长,我就不去了。”
尹国富惊讶了,“凤山,这可不是小事,你跟家里商量了吗”
王荣涣也很惊讶,“我听说组织上给你安排的是县gaj的工作,多好的工作啊,又能脱产,每个月还有固定的工资。”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尹国富说。
“我是认真的,如果能当上咱屯的生产队长,我就跟组织上说,不去县gaj了。”
“当生产队长可没有固定工资。”王荣涣提醒赵凤山。
“我知道。”
“凤山,你咋想的”尹国富问。
赵凤山笑了笑,“没咋想,就想给乡亲们干点事。”
尹国富说,“这可不是干‘点’事,春种、秋收、夏秋防旱、防涝,事多着呢。”
“我知道。”
“到时候后悔,可没有退路了。”尹国富给他打预防针。
赵凤山坚定摇头,“我不后悔。”
尹国富想了想,“那你说说,要是让你当生产队长,你想咋干”
赵凤山笑了,“你以前咋干的,我就咋干。要是有啥地方不明白了,我就去你家向你请教,向贫下中农请教;多和你商量,多和贫下中农商量。”
尹国富和王荣涣交流了下目光,觉得赵凤山说得挺好。
“那行吧,我给你报个名。”尹国富点了头,“算你在内,现在一共是三个人报名,贫协组长汤新元和民兵排长曲培民也报了名。今天晚上六点整,在队部召开全体村民大会,选谁当生产队长,由大家投票决定。”
“我知道了。”
离开了队部,赵凤山去了姜桂英家。
土改时,贾家的大院被没收,变成了秀才屯的生产队队部。贫下中农分到了一处不错的新房子,贫下中农的两间土坯房分给了贾家。
当时,贾殿臣已被镇压,姜桂英的“大哥”贾锡文在省城念书,贾家只剩姜桂英和贾宝善。贾宝善是个达观的人,姜桂英从小跟着贾宝善,耳濡目染,也成了个达观的人。
达观的爷俩以这两间小土坯房为基础,起早贪黑,战天斗地。不出几年,两间小土坯房,变成了四间。另外两间是姜桂英跟着贾宝善用草屑混着泥土脱土坯,一点点攒土砖盖起来的。
原来,这户人家的院障子东倒西歪,作为障子的木板看起来没有一百,也是七老八十,饱经风雨,眼瞅着糟烂了。
秀才屯外有条河,河边长满了柳树茅子。姜桂英跟着贾宝善,一趟又一趟地来河边割柳树茅子,割完了用柳树茅子代替家里的旧障子。
这些柳树茅子生命力极为顽强,给点阳光雨露就能成活。春天,这些柳树茅子发出新芽,长出新枝,柔韧的枝条细密地缠绞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勾连成一道充满生机的屏障,护卫着这座小院。
从院门到土坯房,是一条碎石子铺成的石子路,这些石子也是贾宝善带着姜桂英在秀才屯外的河边拣的。石头子经过河水多年冲刷,早就削平了棱角。
石子路两边种了不少东西,有吃的菜,有看的花。
赵凤山来到了贾家的院门外,隔着院门,他看到姜桂英正在院子里摘豆角。姜桂英的身边,跟着个小丫头。
小丫头穿着红底黄花的小碎花上衣,扎着两根细软的麻花辫,抱着个黄色的大搪瓷盆,姜桂英摘下几个豆角,随手往搪瓷盆里一扔。
小丫头眼睛尖,一眼发现了院外的赵凤山,“妈,有人来了。”
姜桂英一扭头,看见了赵凤山,连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了看盆里的豆角,对小丫头说,“行啦,这些差不多了,拿屋里去,让姥爷择一择。”
小丫头软软地应了一声,抱着盆,倒着小腿回了屋。
姜桂英走到院门近前,打开了院门,“你咋来了感冒好了”
赵凤山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举起了手中的包袱,“这个,是你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