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终于回来的热闹都市

    一个礼拜的staycation（居家度假），花样可以很多，除了不能走很远外，比外出度假有更多优势一是可以每天都睡在自己的床上；二是可以不用那么紧张，中午下午出门也行；三是可以有选择地在家吃饭。当然，环境和硬件也得给力，西雅图周边处处皆景，有山有海有森林有湖泊，可以开车可以坐船可以开车坐船，所以很适合每天短途外出。除了每天找个地方玩儿一会儿，苏潼青和孩子每天还做个小手工和好吃的。丸子把自己画的一张竹子简单裱了一下，弄平，然后装在镜框里，挂在墙上。两个孩子给自己装了两张双人床，旧床解体，搬到车库。苏潼青除了窗帘和熊，还做了一次野虾馄饨、一顿假肉汉堡包和一拨ficelle，这是最近看游轮稿子学到的新词儿——细法棍儿。

    最近，苏潼青非常集中而又大剂量地看了一阵子游轮的稿子，很大篇幅都是菜单和食物描述。欧洲的菜单最复杂，尤其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和希腊，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无论面包、面条、奶酪、酒还是头盘儿、正餐和甜品，为什么会整出那么那么多的名字？而且都是各自国家的语言，起的名儿和产品本身类别的名字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哪个，让苏潼青很抓狂。相比之下，美国人的菜单就友好多了，种类简单得多。所以无论美国还是欧洲的菜单，菜名下面都需要有一溜名词解释，说清楚这道菜里都有什么以及是怎么烹制出来的。更高级点儿的，有服务员或者厨子站在桌子旁边亲自给你解释，这样客人还可以有机会提问，吃个明白，相当于亚马逊购物和淘宝购物的区别。换个位倒是也好理解，如果请老外吃饭，凉菜来个夫妻肺片，主菜尝尝红烧狮子头、蚂蚁上树、苍蝇头和佛跳墙，饭后再来俩驴打滚，不要较真儿到底哪家饭馆儿可以同时提供这些天南海北的菜，单说面对这样不会透露半点蛛丝马迹、隐藏贼深的菜名儿，估计他们也得疯。fair。

    苏潼青发了个假肉汉堡包的朋友圈，这是她第一次尝试植物牛肉馅这种几乎可以乱真的食物。不光是形态、质地、颜色和味道，连剪开袋子流出的血水都跟真牛肉馅一模一样。目前美国市场上主要有两种人造牛肉，一个是beyondburger，一个是impossible，纯植物成分，两个牌子costco都有，区别是前面一种已经做成肉饼形状，回家直接煎就行，后面一种是一包一包肉馅的样子，可以自己调味做肉饼，也可以做别的菜，比如炒成肉末做中国菜或者taco。人造肉的热量是真肉的一半左右，不过吃这个东西可能主要不是为了控制热量，而是照顾到素食人群。

    翟琳回了苏潼青关于假肉汉堡包的朋友圈，说他们那儿的impossible有汉堡包肉饼，最近换了新的配方，不如从前好吃。翟琳是苏潼青的初中同学，她们高中就不在一个学校了，后来20多年没有消息，微信才重新把她们又联系起来。翟琳曾经在美国工作过一阵，后来举家搬到德国，跟苏潼青一样，也是一儿一女，分别比背心儿和丸子大一点，所以对苏潼青发的那些个有关孩子的帖子经常产生共鸣。几年前，在这个世界还没有被疫情改变的时候，苏潼青和翟琳曾经在北京见过一次，现在看来，更加珍贵。翟琳无论在班群还是苏潼青的朋友圈都是啦啦队长般的存在，永远正能量满格，加上特别认真，很像舞蹈班的班长小施。翟琳就是素食，所以对人造肉之类素食的了解比苏潼青全面得多，说他们那边的素食因为需求量的增加品种也越来越多，各家超市都会或多或少出售素食。翟琳说疫情意外带来的好处之一就是在家的时间长了，更多人注意到饮食均衡和健康。苏潼青有些感慨，儿时的同学们，过了这么多年，其实每个人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再联系到一起时，有的更近，有的更远，感觉似曾相识，又像是刚认识不久。不过无论怎样，知道各自安好，即使不说话，默默陪伴就很好。

    山河湖海，景象万千，虽然养眼，却也容易审美疲劳。苏潼青对于这样重复美好的兴趣，竟然撑不过一个礼拜。已经这样迟钝和无趣了吗？仔细想想，其实并不是环境的问题，而是她需要极了一个人的时间和空间，不用说话，不用动脑子，不用管谁，也不用被谁管。在家的这一年多，虽然也有一些这样那样的收获，更多的却是身心疲惫。

    春假的最后一天，他们没有出远门。下午，苏潼青带丸子去贝尔维尤市中心转了转。这是苏潼青和丸子最喜欢的地方，既能感受到城市的繁华，又干净整齐，主要还是因为熟悉，就会觉得安全。最舒服的地方还不是这几点，而是漫无目的，不用看表。她们在城市中央一家餐厅便道上摆放的小桌子旁坐下，宽大的橘黄色遮阳伞上树影婆娑，那是路边小树的茁壮新枝和黄绿色嫩叶留下的友好印记。苏潼青恰巧穿了一件蓝底小白碎花泡泡袖上衣，与橘色，与绿色，与桌上淡粉色的柚子味玛格丽特都很搭。主要是，她重新坐回了城市中央，感受着周围的人来人往和14个月以来的第一杯酒精。那条鲜有一人、家家闭户、漂亮的玻璃橱窗都被厚厚的涂鸦木板钉上、忧郁阴冷、苏潼青觉得再也回不来的小马路终于在这下一个春天里又重新鲜活起来。

    丸子开心地吃着一盘叫做温热巧克力乌龟（warmchocolateturtle）的甜点。蛋糕很简单，其实就是一个杯子蛋糕大小的熔岩巧克力蛋糕，用巧克力酱在蛋糕和盘子上画成乌龟的意思，再加片嫩薄荷叶。关键词是大白盘子、足够留白和巧妙心思，所以实物永远都没有想法和设计能卖得出钱。丸子把一口温热的巧克力蛋糕送到苏潼青嘴里，让甜蜜加倍，也让苏潼青想起若干年前在丽江出差时一个人在一家乱入的咖啡馆吃到的温热巧克力蛋糕和现磨的咖啡。得有20多年了吧，那会儿的边陲小镇就已经那么讲究了。她们划拉来划拉去，随意翻着苏潼青手机里的照片，看到一片森林里挺拔高耸的树木和溪流瀑布时，丸子提醒苏潼青，当时她们就是在这里开始说眼前的景象很像《兰亭序》里描述的两处——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估计王老先生也不会想到，千年以后，有一个小孩儿在地球另一端的树林里看到眼前的景象会想起他的文章和那时那地的感悟吧。谭越看到苏潼青这个朋友圈回：这就是文字和艺术的魅力啊！跨越时间空间的限制，触碰到另外一个灵魂。

    春假结束，所有人在家隔离网课了一个礼拜之后，背心儿和丸子终于正式开始回到学校，上那打了25折的学。苏潼青很知足，总比在家强，自己也终于可以歇会儿，有一会儿是一会儿。一串闹钟重新上好，此时此刻，苏潼青竟然稍微有些怀念那些在家的日子——每天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也不用轰着赶着大呼小叫地着急，上课、食堂、课外班和宿舍的切换只是楼上楼下。看来无论好坏，只要没的选择，也总能适应和习惯。

    很久没有这么早开车出过小区了，街上空旷，花朵艳丽，仿佛这一年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苏潼青按下左转向灯，向左扭过头，隔壁院子安德鲁的爸爸走出小区，拐上便道。他们家的哈士奇这一年可是变化不小，小宝宝的模样完全消失，俨然一个正值最好年华的帅小伙，高大威猛，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不变的是遛狗的人，安德鲁的爸爸已经帮着孩子遛了一年多的狗，并且这个忙大概率还要继续帮下去。苏潼青把孩子卸在学校门口，看着他们走进大门，打开音响，找到喜欢的歌，一切熟悉的动作和味道终于在一年多以后又回来了。

    苏潼青看看表，约的疫苗时间还早，正好拐弯儿买个菜。舅舅家生意一贯兴隆，一年多来丝毫没有受到疫情的影响，反倒是及时调整产品结构和店内布局，越来越红火。疫情刚开始时他们就腾出一整扇儿冷柜，专门出售各种成品和半成品的食物，帮所有在家上班又不想做饭的人们填饱肚子。他们经常有新品种，时不时尝尝鲜，换换口味，也是个挺好的补充。最近苏潼青买过几次舅舅家新出的酸面包sourdough，好大一只，只需要九毛九，回家用刀把上面铉出一个圆形的盖子，面包芯儿掏出来，空气炸锅烤一下，当做一个汤碗，名副其实的便宜大碗。再买一盒他们家的蛤蜊土豆浓汤clamchowder，煮开，正好够两碗面包的，7元儿解决两个孩子一顿饭，既受欢迎又省时省力。只是舅舅家非常受欢迎的角落——那个曾经在墙角的小咖啡桌和新产品试吃从疫情开始就消失了。曾经进店先倒点咖啡，然后一边喝一边慢慢逛菜市场的惬意与悠闲是舅舅家独有的，温暖又贴心，这样为顾客营造出的购物体验很容易给他们养成一种习惯，之后从有到无，就会非常怀念。苏潼青站在一堆茄子西红柿的姹紫嫣红前，沉浸在对不要钱的咖啡的深切怀念之中，完全没有在意周围来来回回的人们，直到她的名字从对面传来，纤细又洪亮，吓了她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