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你能叫出108种性别不？
圣诞前夜这一天，商店里、马路边，到处都排着长队，可能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多人，主要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大，加上店里限制人数，队伍前进很慢，就有种到处都挺拥挤的感觉。人们应该是需要这种感觉的，大家已经冷清过久，需要在疫情以来第一个圣诞节释放一下。贝尔维尤市中心最热闹的马路上，雪花状的灯饰再次挂上街道两旁的树梢，那是每年的传统节目之一，星光流动，璀璨美好，与依然钉着大木板的玻璃橱窗形成鲜明对比。温情与冷漠，包容与隔阂，苏潼青站在贝尔维尤美术馆外的红墙外，放眼望去，有很多站在高处认真守望的木制士兵，它们身着红衣，头戴黑帽，面向便道，望着那些被涂得乱七八糟的木板，而木板则提醒着大家曾经的骚乱，以及，兵荒马乱并未结束。
苏潼青和丸子走进homegoods，这是一家专门卖家居用品的打折店，经常能有点儿意外的小惊喜。门口的工作人员一边问好，一边翻了两下数字牌。这里不光有家居用品，也有很多节日商品、食品和玩具，就算不打算买什么，时不时来逛一逛，感受一下各种精致与创意，也挺有意思。苏潼青挑了一套水晶玻璃杯，丸子给哥哥挑了一块做成游戏杆样子的巧克力，又在玩具那里磨蹭了一会儿。孩子喜欢过生日和圣诞节，很大程度是因为可以收到很多礼物吧？就像苏潼青小时候，每次爸妈出差，她对于他们的盼望里也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他们带回来的礼物。孩子小的时候买礼物很容易，大人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和猜测买就行了，孩子的反应都会是如获至宝的，大人也很满足。渐渐的，他们开始有自己的喜好和要求，这种时候的意外，结果就不好说了，经常是闲置和浪费钱，所以最好事先问清楚需要什么再买，简单直接高效节约，缺点呢，少了意外的惊喜。
每年自从圣诞树立起来，树下就会隔三岔五多个包装好的盒子。这一个月，孩子小的家庭，大人都需要做贼似的以各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把偷偷摸摸买回来的礼物用包装纸包好打扮好，写上名字，然后放在树下。这些大人花了钱，费了很大力气，还得左躲右躲，结果功劳还都是圣诞老人的，自己完全不能冠名，也是很冤。直到突然有一年，孩子开始不再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大人们才能体面一些，从容一些。圣诞树下的礼物当然越多越好，最好堆成小山，然后在圣诞节的早上一口气把积攒、烘托了一个月的气氛通过暴力撕扯、拆开所有礼物搞到顶点，也算是一年中持续时间最长、规模最大的仪式感，就是很浪费纸。
苏潼青仔细听了听，确认背心儿在房间里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找了一小块裁下来的包装纸边角料，拿着巧克力盒子横竖比划了一下，差不多也够了。她把丸子送给哥哥的礼物包好，写上名字，放在树下，又码了码其他的盒子，虽然没有小山的规模，也差不多过得去了。绝大多数包装纸都是一个系列的，只有两三样例外，因为是别人送的，其中包括一个小绿纸袋子，那是苏潼青收到的礼物——黎飒送给她的一个大红苹果样的平瓷盘子，绿叶鲜亮，果实饱满，每一平方厘米都散发着设计感。
苏潼青最近一段时间都在跟凤梨酥较劲，起源是邻居送给她的一个大菠萝。关于菠萝和凤梨的区别，苏潼青看过一些文章，依然记不住分不清，因为她很少买整个的菠萝，就不太有机会练习分辨，所以统称为“菠萝”或者“凤梨”。在这里，想把整个的菠萝吃到嘴里首先需要酝酿几天感情，等到攒足勇气或者还没等攒足就突然发现它已经开始有熟透的迹象，才会拿起刀开始跟它较劲。兜兜转转抠斥半天，手里的菠萝才能干净漂亮，呈现出诱人的黄色，然后再把中间的芯去掉，终于可以吃到嘴里。这是中国人的削法儿，因为想把浪费降到最低，即使这样，每次削完一个菠萝，装厨余垃圾的盒子也就差不多满了，这还不包括上面绿色叶子部分。要是让美国人这样削菠萝的话，他们就会疯掉了。超市里有的菠萝上会挂一个小纸牌，写着削皮方法，非常简单，只需要按照凹下去的最深处下刀，削上一圈儿就可以吃了，所以他们削出来的菠萝都是平的，估计一个菠萝按照这个方法处理完，加上中间的芯儿，厨余盒子就淤了。这个小纸牌很美国，如果没看到这个牌子，上来就啃的话，还得去告你没有跟他说清楚皮是不能吃的。苏潼青听背心儿说过，有的发动机油和洗发水瓶子上会印着“不要食用“的字样，所以菠萝上的小纸牌已经相当不多余了。苏潼青刚到美国的时候有时候在外面，总怕有些机器或者设备搞不定，后来发现外面的所有设施和设备几乎都是按照傻瓜标准设计的，完全不存在搞不定的可能，即使不会用，找个人问问就行了，不用怕丢人，反正自己永远不会是最笨的那一个，至少不用看说明书也不会去喝机油或者洗发水。
苏潼青找到凤梨酥的方子，经过若干步骤先把邻居送的大菠萝变成一小碗凤梨酱，有多小？令人吃惊的小，然后再变成一盘凤梨酥。如果说做凤梨酥的全程费劲儿程度是10，那么从新鲜水果变成凤梨酱的费劲儿程度就占了9，做成凤梨酥的费劲儿程度是剩下的1。所以按照这个性价比，商店里卖的凤梨酥成分也只能是冬瓜了。即使名叫“土凤梨酥”的点心，配料表里既有冬瓜也有凤梨，那么凤梨所占的比例可能也不会很大。如果是不加一点其他成分100的凤梨馅儿，肯定会忙不迭地在包装上以最醒目的字样注明“100纯凤梨酥”的，普通的超市见过吗？所以每样食物花时间的地方不一样，有的在先，有的在后，当然也有全程都挺费劲儿的。自从凤梨酥首秀，苏潼青开始隔三岔五抱回个大菠萝，然后不断调整配方，终于做到第四版的时候才调到比较满意的状态，也买了比头几十年加在一起都多得多的大菠萝。
丸子看到树下摞起来的礼物，有多一半都是给她的，每天都要过去巴拉巴拉，点一点，晃一晃，听一听，猜猜都是什么。最需要的早都打开开始用了，剩下的都是猜测与未知。这是苏潼青最大程度满足孩子对于礼物的期待所作的努力，既有需要的，也有意外的，哪怕不是那么喜欢，至少不会浪费，比如一盒每块都有名字的巧克力，肯定不会有人拒绝。苏潼青这样做是因为前一年在这件事上栽过大跟头。也是圣诞节前，跟丸子说好提前打开圣诞礼物开始用开始玩儿，那么圣诞节当天就没有礼物拆了，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圣诞节一天都闷闷不乐，到了晚上实在忍不住了，找了一个空盒子，让苏潼青把几样已经开始玩儿的礼物放到盒子里，包上包装纸，放到树下，然后她再把盒子打开。这件事在苏潼青心里放了一年，也等了一年，才有机会找补回来。所以小朋友的信誓旦旦有时候也是不能太当真的，有的事情并不能抵得过传统和习惯，还是留一手比较保险。
夜已深。窗口的圣诞树“啪”的一下子熄灭，满眼的辉煌灿烂瞬间落幕，没有任何过渡，一切便归于黯淡。苏潼青还在看一个稿子，虽然并不需要看完才能睡觉，反正早晚都是自己的活儿。这几年经过各种“生活所迫”，苏潼青渐渐养成一个习惯，因为并不能预料明天有什么事情，所以最好尽快把此时此刻手里的活儿干完，免得积攒过多，让明天被动，也可以让事情尽量在脑子里停留的时间最短，省得惦记。这是一个公司的内部员工调查，全世界犄角旮旯的人种、民族和种族都被尽数搜罗了来，很多都是苏潼青第一次听说，很开眼。要说更加奇葩，让苏潼青觉得更加涨知识的当属性别一栏，本来只是男和女二选一，世界上还有比这个问题更简单直接的吗？现在却冒出来四个选项：男、女、既男又女和不男不女。苏潼青实在搞不清楚后两个选项之间的区别，只知道我们老北京对于这件事早有定论，并且有专门词汇来定义这种性别。性别之后继续引申到性取向，跟性取向平行的还有个新词儿，叫“浪漫倾向”（romanticorientation）。性取向好懂，浪漫倾向头回听说，还真得查一查，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可了不得，维基上的浪漫取向共有8种分类，从无浪漫倾向、异性浪漫倾向、同性浪漫倾向到双性、泛性、波动……越来越放飞自我的趋势。然后就是最近几年的新词儿：lgbtq——女同、男同、双性恋、跨性别、酷儿以及有所质疑人士的首字母缩写，之后还有升级版：lgbtq+。别看只是多了一个加号，威力大无边，把所有字母和词汇尚且不能描述的性别和性行为范围也都囊括进来，也就是说无论以后人类还能玩儿出什么新花样儿，我一个加号就能把这些未知的行为归了包堆全包括进来了，眼光足够长远。一个性别、两个人的关系，竟然搞得如此百媚千娇。苏潼青看到这里，脑子里只有一个词儿：活久见。
大选前民主党就在性别这件事上闹腾了好一阵子，一度还就上厕所这个问题出现了一些讨论。他们说一个人只要在上厕所的那一刹那觉得自己是什么性别，就可以进哪个性别的厕所，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不能理解整天在性别和上厕所这件事上较劲到底有什么意义。其实哪有那么多说法，不就是耍流氓吗？还需要理论基础和法律支持。后来，更是提出要为遭受性别焦虑等心理疾病的儿童提供变性手术，而且8岁以上的儿童可以不用经过家长的允许，自己决定自己是男还是女，这无论在什么文化中都是属于疯了吧？还有个新提案，要取消与性别有关的用语，比如爸爸、妈妈、儿子和女儿，因为这些词语本身就对性别进行了定义，他们觉得这样不对。
苏潼青把自己看的稿子中有关性别和浪漫倾向的事情发到朋友圈里，国内的同学们回帖基本上都是觉得奇葩，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美国的同学们基本表示吃饱了撑了，越来越没有底线。雪灵回帖：其实别问就完了。是的，如果真是出来这么多种性别，这么纠结的，那还有什么知道的必要？所以性别那一栏四个选项太少了，还应该加上第五六七八栏：别问/问了也不告诉你/还没想好/变来变去好几回你问哪一回……陈清月回帖：班上有个同学，第一年上男厕所，第二年上女厕所，第三年又去上男厕所。所以这位同学的学真是没白上，体验到极致。苏潼青尊重每个人的无论什么取向，你喜欢是你的自由，你自己的事，但前提是不侵犯其他人的权力和自由。如果是公共厕所，一个男的突然觉得自己这会儿是女的，那么就是侵犯了跟你不一样性别认同的人的利益。连卫老师讲中文考试的时候只是想简单地把孩子分成两拨，男生一拨女生一拨，竟然有家长去找她理论，问她按照男女分拨是什么意思？卫老师哭笑不得，只能补充：你觉得自己是男孩的孩子以及你觉得自己是女孩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