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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七年之痒被疫情浓缩成百天之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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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多在群里冒泡,饭馆好不容易缓过来点儿的生意因为新发地市场暴发的疫情又受到影响,全班人马被叫去核酸。一堆婆婆管事儿,现在倒好,有了微信,就有了无数的微信群,跑腿都免了,虚拟指挥更容易,哪个都得伺候着。晓坤最近倒是没什么事儿,儿子去年刚到纽约上了半年学,今年四月被她叫回去,全都踏实了。幸好纽约大学在上海有个分部,再开学就先去上海留学,总比更多因为各种原因被卡在各种环节中的留学生情况好一些。

    苏潼青在朋友圈连续发了一个礼拜的轻乳酪,就在交差那天的朋友圈下面,雪灵回了个帖子:既然练习得这么刻苦,那必须得来一个!

    苏潼青很意外,突然感到一缕温暖和鼓舞,觉得虽然算不上长久但确实尽了全力的努力得到了认可,尤其是苏潼青跟雪灵并不算熟。其实陈清月已经跟苏潼青表示过练习的那些个蛋糕也都算她的,有这么一句话苏潼青就已经很满足了,但是陈清月的肯定和雪灵的肯定不一样,因为这件事跟陈清月有关,而跟雪灵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苏潼青跟雪灵是一年前因为小大师年会的甜品认识的,其实也不完全对,苏潼青只是帮年会晚宴的总策划黎飒做了85个驴打滚,当天并没有到场,也没见过雪灵,后来因为活动很成功,大家都喜欢驴打滚,有几位志愿者因为太忙没有吃到,雪灵说那就专门再组织一次小聚犒劳犒劳志愿者,苏潼青就又做了一些驴打滚和别的点心。

    那次答谢活动是在江南布衣贝尔维尤店办的。苏潼青对这个名字很熟悉,但一直印象里都是那种极具质朴中国风的衣服,类似当年的红英,没想到还能开到海外。江南布衣贝尔维尤店位于大西雅图地区最高端的购物中心,隔壁是古驰,进去才发现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这个具有纯中国名字的品牌,设计完全颠覆苏潼青的印象,此布衣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件布衣了。江南布衣在西雅图还有一家店,老板是黎飒的朋友,因为要关掉贝尔维尤这家店,搞个特卖活动,顺便把小大师志愿者答谢活动也安排在这里,人越多越好,大家一起捧个场。

    那是苏潼青第一次见到雪灵,跟想象中不太一样。提到小大师,大西雅图地区凡是有学龄孩子的家庭一般都知道,上次这句话说的是卫老师。十年前,雪灵和另外两个志同道合的妈妈一起创建了这个非营利组织,初衷简单又直接:家长搭台,孩子唱戏,想为本地的孩子们,尤其是华裔孩子提供一个积极向上、轻松有趣的成长环境,互相学习,帮助他人,培养团队精神和领导才能,让孩子们自己做回自己的主。小大师的活动范围很广,从编程到手工,从合唱团到小家电维修,从自行车赛到理财讲座,更有与侨联合作的暑期寻根夏令营,每年还组织孩子到山西、陕西、江西、北京和甘肃支教。理论上去支教的孩子每年可以换一个地方,有更丰富的体验,但是几乎所有支教的孩子只要第一年去了一个地方,之后就都会一直去那一个地方,因为有了感情。疫情期间,小大师还收到支教地区孩子们寄来的口罩,令人动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和连结并不是距离、国籍、意识形态和大环境可以分隔的。摒弃偏见,接纳不同,包容友爱,帮助他人,并为自己感受到的每一点爱和善意心存感激,在别人有需要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不仅仅是小大师的宗旨,更是为人之本。

    自打7年前搬到西雅图,苏潼青听说有支教这么档子事儿开始,就一直盼着背心儿满12岁就可以参加了,结果好不容易等到岁数够了,疫情了。这么一个铺得很大的摊子,管理人员基本都是it背景的女性,个顶个三头六臂。雪灵之前在微软中国工作,后来调到西雅图,除了上班,还要管理小大师,苏潼青感觉必须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形象,可是那天的活动上雪灵却很少说话,一直在角落里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苏潼青也是个比较闷的人,尤其是每天在家上班,除了接送孩子,与外界联系很少,一天下来统共也见不着俩半人,几乎过着半隐居的生活,所以话也是不多,尤其是跟不太熟的人。那天她俩只是正式认识了一下也就没有下文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因为一个蛋糕再有联系。所以说缘分这件事真的是存在的,与距离无关,而是一种好感,一种支持,还得两个人同时都有。

    苏潼青给雪灵做了一个6寸的轻乳酪,上面用橘子干和玫瑰花瓣稍作点缀。黄色、橘黄色和粉色有一搭无一搭地交织在一起,清新亲切有活力,就像雪灵让苏潼青感到的那样。

    暑假开始,卫老师的中文课继续。每年暑假卫老师大概上4次课,放一个月的假。上一个暑假苏潼青他们回国,耽误了四次课,只能自学。那会儿两个孩子刚转到卫老师这里不久,什么还都没跟上就放假了。在北京的时候苏潼青每天都要跟背心儿较通劲,生顿气,字字不认识,句子句子念不下来,课文就更甭提了,还不肯学,每天一脑门子官司。今年倒是好了,哪儿也去不了,一节课都耽误不了。

    背心儿把作业拿给苏潼青看,每次都有几个造句,这次是“不仅……反而”、“宁愿……也……”、“非常……连……”、“因为……所以……”和“虽然……却……”。背心儿的句子分别是,“我平时很努力,不仅成绩没有提高,反而降低了。”“我宁愿饿着,也不想吃我做的饭。”“我做的饭非常难吃,连狗也不要吃。”“因为我做的饭很难吃,所以狗不想吃。”“虽然我做的饭好吃,狗却不爱吃。”饭和狗是苏潼青给背心儿举的例子,只是为了更容易理解,谁知道背心儿不仅照搬,还有延伸,扩大到每个句子,满满的负能量,卫老师应该很爱看学生的造句吧?

    背心儿的系列主题造句由来已久,不管是什么词,他都能给造出一个系列来。而且不光是他,苏潼青在朋友圈说过这件事,有几个妈表示自己家的娃也有这种现象,到底是这里的孩子对造句的理解还是这个年龄孩子的通病?造个句还前言搭后语的,写小作文呢?

    背心儿前年有个经典的牛肉面系列。那会儿还在原来的中文学校,年龄也小,造句的词也比较简单:“需要”、“着急”、“忘了”、“愿意”和“应该”。背心儿的句子分别是:“我需要吃牛肉面。”“我很着急。”“我忘了吃牛肉面。”“我愿意吃牛肉面。”“我应该吃牛肉面。”苏潼青看完也挺着急的。

    6月下,所有人已经在家关了三个月,100来天,牛肉面吃够了,咖喱吃够了,包子肉龙糖三角吃够了,盐酥鸡吃够了,珍珠丸子豆皮吃够了,各种中式家常菜吃够了,汉堡包吃够了,意大利面和披萨吃够了,香锅吃够了,火锅和酸汤馄饨目前半够,看样子也坚持不了几顿了,连爱做饭的苏潼青都开始发愁,到底要会做多少种饭才能度过另一个100天?

    不仅饭做得够够的,吃得够够的,大家在一个空间里呆得也够够的。苏潼青突然发现,原来他们说的“七年之痒”是在正常上班、偶尔出差、一般社交情况下的七年,肯定不是这样连续100多天每天24小时不间断在一起的七年。即使空间开阔,即使话不多说,即使小心翼翼,这样连续同在一个屋檐下,七年之痒很容易迅速浓缩到“百天之痒”。最近朋友圈和各种帖子,看到和感受到最多的词就是“相看两相厌”。

    首先是苏潼青和汪洋。

    丸子是个在家闲不住,每天都得出门遛的孩子,是哥哥的反义词。放暑假了,丸子想去比山顶小学更远一点的地方玩儿,苏潼青也觉得憋了这么久,本来就回不去国,本地转转并不过分,应该尽量满足一下。西雅图很多公园停车场都关闭了,不过因为多数公园没有大门,还是可以把车停在路边或者附近居民区,然后走进去。苏潼青找了几个周边评价不错的地方,打算带丸子挨个逛一下。既然哪儿都去不了,那就索性利用这个暑假在本地玩玩儿,很多地方都没去过呢,而且疫情期间,无论哪里其实都很空,根本见不到几个人。每次苏潼青带丸子出门去车库的时候都要经过汪洋的办公桌,而每次汪洋都得说她们几句,归根结底就是这个时候不适合出门。虽然没有直说,但是传达出的意思就是招上病毒比心理受损以及其他所有负面影响都更可怕。苏潼青看上去不声不响的,其实是最受不得束缚的。从十几岁时上学选学校选专业,到后来工作、结婚、离婚、相亲、再结婚、辞职、出国、考试、再上学,再工作,哪一样都是自己做主,不能忍受半点儿外界干扰。自己做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愿赌服输。她小时候从来没有过叛逆期,最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可能已经叛逆了几十年。所以面对汪洋的各种反对声音,苏潼青就像没听见一样,而且还颇有点儿“你越说我就越不想听不说可能还好点儿”的劲头,带着丸子该去哪儿就去哪儿。也正是她这种“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偏不”的态度,让汪洋也很不爽,所以说得就更多,恶性循环着。

    有时候苏潼青觉得自己可能并不适合结婚,不适合家庭生活,因为自己太不听话,不愿意妥协,不知道服软儿,也不会说好听的话。可是不经历一次,怎么能知道适合不适合呢?一直单身就会好吗?可能会有另外一套不满意。她知道汪洋是好意,是为了她们的安全着想,就像几个月前从中国回来被隔离,他的做法和说法全都挑不出毛病,但是苏潼青就是觉得心里别扭。她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和孩子,她不愿意听大道理,她不喜欢每次出门前和回来以后都要被唠叨,她觉得喘不过气。与其说是带丸子出去放风,不如说她自己需要放风,也不知道是因为疫情还是婚姻,还是各种堆积起来的无奈、无助和焦虑。她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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