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谋权篡位囚禁国师(二十二)
花若瑾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杀伐果断的人, 她这一生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任何事情后悔,只对陆子吟一个人,用尽了此生所有的悔意
陆子吟身体已经虚弱到了一定地步,夜深伏在她怀里时呼吸微弱,她整夜整夜的不敢合眼,生怕自己稍微睡过去醒来时这个人就已经离她而去
她勾住他的手指,凑在他耳边亲吻他的鬓角:“子吟,你后悔遇见我了吗?若是当年,我没有带你下山,也许一切都不是这样”
往事扑面,似乎一晃眼,就已过去了一生
陆子吟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是微微闭着眼,很轻微的吐出两个字,花若瑾听不清,他就执着她的手,慢慢地在她手上写字
他的手修长好看,只是瘦弱的可怕,能透过肌肤看见苍青的血管,手有些抖,歪歪扭扭
他写的是:“从未”
花若瑾的下颌抵在他的额头,眼泪缓缓的流:“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这一夜出奇的漫长,好像遥远的没有尽头一般,花若瑾抱着她心尖上的少年等待天亮,求着他等一等,再等一等
漆黑的夜色里,无数屠戮和追捕还在继续着,雨声混杂着刀剑,长公主亲自坐镇,只为救那人一命
天边泛白之时,鲜血侵染了皇城的青砖,有伤痕累累的禁军捧着一个小心锁上的漆盒呈上长公主的案头
里面是一只小小的蛊虫,发出刺耳的窸窣之声
静候在侧的臣子有一瞬迟疑,挡在路前:“殿下,当真要给陛下吗?”
这些真正的亲信对宫中之事也是略知一二,陆子吟可算得上一个真正的祸害,陛下已经两次被蛊惑,此刻他终于在劫难逃,难道真的要放他一条生路?
长公主修长的指节抚过沉重的漆盒,垂下眼帘,凌厉的神色里又带着些许疲倦:“你以为,他活不下来,你们还有什么生路吗?”
她是陛下血脉相连的姑姑,比旁人更了解此刻的陛下,她已经疯过了一次,这一回若是陆子吟当真救不回来,血流成河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至少此刻挡住她去路的人绝无生机
花若瑾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温和仁爱的君主,她的骨子里染上了疯狂,只有陆子吟是压制她的那味药
臣子心中一震,仿佛有什么一瞬明悟,背后骤然出了无数冷汗,长公主绕过了她,迎着风雨匆匆朝宫中而去
母蛊已经找到,炼蛊的人却已经在混乱之中畏罪自杀,能否得救,其实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天牢里也丝毫不比外面好上多少,捉进来的无不严刑拷问,为了在一夜之间问出具体,所上酷刑数不胜数,几乎一夜血洗前朝遍布在皇城的一切势力
后来这成为花若瑾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笔,史书工笔说她暴虐嗜杀便是由此说起,传说天牢里的血甚至在清晨时伴随着大雨漫了出来
整个皇宫,甚至偌大一个皇城,都在陪着女帝度过这难熬的一夜
后来,她们从天牢里提出了千仞
蛊虫为她所控,炼蛊之人已死,她就是整个天下唯一一个能操控蛊虫的人
昔日桀骜的女子双目紧闭,受尽酷刑仍不肯松口,她傲的可怕,哪怕到了此时,脊背都是笔挺的
陆子吟由这个人教养长大,身上有着同出一脉的清冷骄傲
花若瑾靠在案后,太久未曾合眼,眼眸都带着骇人的血丝,她的手按在染血的漆盒之上,窗外雷声轰隆,大雨瓢泼,她的声音孤寒,像是一只走到绝路的困兽
“你知道孤要的是什么——”
她从始至终,只是想要那个人罢了
千仞抬起头来,她脸上还有鞭痕,血流如注,却依然有着骨子里的倔强:“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他就算是死,也该是殉国!”
殉国而死,尽他未尽之忠,才是他的归宿
“他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把你当成师父母亲唯一的长辈尊敬了一辈子,对你唯命是从——”花若瑾似乎是嘲讽,又似乎是为了她的少年觉得不值得,目光如炬,又带着无言的怒意
“你就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吗?”
千仞笔挺的脊背有一瞬颤抖,又很快重新笔直,似乎世间没有任何风雨能够将她压垮半分
她的语气冷硬,带着某种艰难的凄然,一字一句,声音开始是低微的后来越来越高 ,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其他人
“那也是,他应得的!”
她一手培养长大的孩子,到最后却爱上了她的死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有些事情注定无法两全
花若瑾无声地拢了拢衣裳,掩饰住自己发抖的双手
“可他死了,孤就让所有人给他去陪葬”花若瑾拢着自己的衣裳,声音不见任何起伏,却能让人感受她确实是认真的,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不光是你,还有京中所有牵扯进去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窗外惊雷,除了雷声似乎还有其他的声音,近卫推开殿门,外间凄风冷雨刹那间尽数灌了进来,她们拖着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肖似陆子吟,女子清俊挺拔,看着身份不凡
“你们以为自己策划的很好吗?没有孤的允许 ,没有任何人,能够走出孤的皇城——”
“怎么会——”饶是城府深沉如千仞也不由得骇然出声
钟将军是皇子的恋人,也是如今朝中数一数二的重臣,她曾对天发誓无论何时都会保殿下平安,更曾约定若是此次行动失败,她拼死也要将皇子救走,所以她心中仍然心存希望,可却未曾想到——
不,不对,还有——
千仞震惊的回过头去,殿外如同炼狱,凄厉的哭嚎穿透了大雨回荡在天地之间
黑暗中,暴雨里,无数禁卫羁押着数百囚犯涉雨而来,脖颈间戴着厚重的枷锁,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几岁孩童,无不被锁链牢牢锁住,跪在瓢泼大雨之中
其中有她曾经的同袍,收过的徒弟,也有随行的义士,教导过的孩子,此刻她们尽数跪在殿外,头顶半寸之上就是随时可能落下的屠刀
花若瑾五指深深按在漆盒上,声音犹如炼狱里苏醒的恶鬼
“现在,她们所有人的命,都在你手里了”
“你要,想好——”
若是她放在心上的少年死了,自然谁都别想称心如意的活着!
千仞确实生有傲骨,悍不畏死,可她自己不怕死,却不代表着她能忍心让所有人陪她一起去死,花若瑾没有给她太长时间犹豫,她怕她的子吟等不住
一刻钟的时间决定不了就杀一人,削下殿中之人一块肉来,直至殿外所有同党杀尽,殿内两人被凌迟处死,剁成一副骨架,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千仞的退败来的格外迅速,像是终于被压弯的竹木,脊背弯曲,不过片刻就迅速佝偻老态起来,漆盒放在她眼前,她终于还是哆哆嗦嗦的伸手接过了
“我救他,你要放殿下走”
一直到了此刻,她还在为她心心念念的皇子考虑
花若瑾低头,嘴角掀起薄冷的寒意,悄然凑近这个身陷囹圄的女子,陆子吟的恩师,她等着她的所求来达到最后一个目的,一直等到如今
“孤可以放他走,但从此以后,你与陆子吟再无瓜葛”
养育之恩恩重如山,陆子吟无法自己舍弃,可她能逼着千仞舍弃,从此以后,山长水阔,后会无期
千仞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双手蓦地死死扣紧地面,嘴唇张合 ,最终却终于是颓然闭目,得偿所愿的女帝小心翼翼的抱着漆盒步履蹒跚的向内走去,她死死的盯住那个背影,眼里无声落下血泪:“花若瑾,你如此作为,就不怕遭报应吗?”
似乎是听见什么莫大的笑话,花若瑾脚步微顿,却并未回头
“孤的报应早就已经受过了”
她这一生的报应,都早就遭够了
推开四面的屏风,龙涎香已经燃到了尽头,一身白衣的少年靠在柔软的狐裘上闭着眼,有温热的液体沿着眼角缓缓滚落
花若瑾心中绞痛,过去拥住他,反复吻去他眼角温热的泪水,将人揽至自己怀里 ,一下又一下的抚摸她颤抖的背部:“子吟,我在、我在”
陆子吟一直在屏风后,千仞不知道,就算知道了,恐怕也还是会选择如今的结局
她就是要陆子吟眼睁睁的看着千仞放弃他,哪怕要他心如刀割也要看着,就算痛也只痛过这一时,不能在以后有任何纠缠的可能,她要陆子吟眼底心底都只能容得下她一个人
“孤会一直在你身边”
所有人抛弃你,放弃你,利用你,我不会,我才是那个唯一肯为你掏心掏肺,不顾一切的人!
她知道千仞对陆子吟有养育之恩,可从今日开始,陆子吟就不再欠千仞一分一毫 ,是千仞亲手斩断了她们之前的联系,将他当做筹码,换得了皇子平安
“子吟,吃药”漆盒里是母蛊和千仞血液混合的药物,只要吃下去就能解开他身上的子蛊,陆子吟却怎么都不肯开口
陆子吟别开脸,在花若瑾就要变脸强行扼住他的脖颈喂下去以前悄声开口:“我曾那样对陛下,陛下当真不恨了吗?”
他的眸光清亮,分明是忍着剧痛的,眉眼却温柔的不可思议,挨近着花若瑾,像是冷到了极点瑟瑟发抖的靠近热源:“我初时,咳咳,是想着过来给陛下,赔罪的,陛下若是还恨着我,我就不吃了,好不好?”
若是你依然恨着我,我便以死谢罪
他像是已经神智不怎么清醒,人却执拗到可怕:“我对不住你,若瑾”
那是他第一次叫花若瑾的名字,而不是陛下,他喃喃着重复着同一个问题:“你还恨我吗”
那些伤害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他到了这个地步,过不去的是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花若瑾眼眶有一瞬发烫,自己含下了那瓶血液俯身过去渡入他的口中,逼迫他喝下去,唇舌纠缠,呼吸里都是血腥气,花若瑾死死抱住他
“我当然恨着你——”
陆子吟一下子愣住了,眼底微光一瞬灰败下去
花若瑾咬住他的唇,几乎像是撕咬一般的,恨不得啃掉他一块血肉:“所以你要好好活着赎罪,要一辈子陪在孤身边,逃不开,走不掉,休想再离开——”
很久,花若瑾才感受到刚刚颓然放下到手回到她腰间,力道很轻,像一片枯叶落在身前
他哑声说:“遵命”
花若瑾一颗心终于稳稳落地 ,她知道,陆子吟活下来了
有了救命的药,也有了活下来的心
陆子吟是个守信用的人,用了解药以后身体开始慢慢好转,不过也花了半年时间才终于稳定下来,被女帝好生养在自己身边,寻常人根本不得见
秋末的一日午后,陆子吟刚刚赎完罪便忍不住沉沉睡去,他身体依然不怎么好,花若瑾宠着他,哪怕是床第之事也惯是由着他的
确定人已熟睡过去以后女帝才扯了件衣裳将身上斑驳的痕迹掩住,掩好了纱幔唤了太医进来
这回来的太医是从苗疆特地请来的,熟知蛊虫习性,陆子吟虽然活了下来,体内的子蛊却一直未死只是暂时被压住
此蛊种入身体太久,短时间内祛除太难,只能循序渐进,不过半年过去,终于是找到了合适的契机
“臣已多次试过,只要将母蛊的血混合着药以银针刺入引得子蛊出来,这蛊就算是解了,从今往后,再无人能用此蛊挟持他”
来自苗疆的太医是个年纪轻轻的男子,手上捧着剧毒的蛊虫,眼前站在凶名传遍天下的君王也不见怎么害怕,只是仰起头问:“不过陛下为什么不把蛊留下呢?”
花若瑾垂眸看他,眼底不辩喜怒
他于是继续说道:“这蛊在我们寨子里不是用来害人的,我们那里的男子,以前有喜欢外面的人被骗了的,后来与外人通婚有的就用这个”
“这个蛊有另一个名字叫同心蛊,若是所爱之人离心,就要她肝肠寸断而亡,所以外人都叫它断肠蛊
“其实若是不用母蛊,子蛊呆在他身体里也是没什么要紧的,陛下还要拿出来吗?”
殿里光影明灭,映在人眼底,却照不亮深不见底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