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谋权篡位囚禁国师(十一)
春日晴好,大雨打落梨花后放晴万里无云,永昌殿后院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搀扶着一个孱弱的姑娘艰难行走
她走的甚是缓慢,一步一顿,几乎半个身体靠在身侧之人身上,每走一步膝盖以下都在颤抖
“陛下,已经半个时辰了,休息一会儿吧”陆子吟的手规规矩矩放在她腰后,半分也不逾矩,是最合适不过的分寸,远远看来却依然亲密的过分
花若瑾在不容站立的笼子里膝行一年,身体已经忘了行走的本能,现在就如同婴孩学步一般艰难,此刻脸色惨白,贝齿咬紧唇角,只有细密的汗水从打湿了鬓角
知道她性子要强,根本不能接受自己走不了的事实,陆子吟说完就把她扶到一旁的亭子里去,每隔半个时辰歇一炷香,这是太医说的
亭子里放着几碟子小点心和一壶刚刚沏好的茶水,陆子吟沾着温水给女帝擦拭鬓角额头的汗水,末了蹲下身去,给女帝揉捏几乎僵直的腿骨
花若瑾的腿被寒气侵蚀一年,又跪地膝行太久,伤到了根骨,就算有天下名医诊治也不能完全站起来,只能说后半辈子都是半个瘸子,走也走不了太久
也不对,花若瑾作为一个变态疯狂的反派boss,哪里有后半辈子呢?
她复位屠城以后只在帝位上呆了不到三年,就因为暴戾恣睢喜怒无常惹得民怨四起,男主作为前朝王子要复国,女主有不世之悍勇,带兵攻入皇城,花若瑾最终选择在明光殿自焚
不过,剧情崩坏以后花若瑾直接弄死了男女主,后面也就不复存在了
他正想着,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凉飕飕的质问:“你可知,孤喜欢喝什么茶?”
直觉般的,陆子吟感受到了危险,他抬起头,头顶阳光明媚,女帝微微抬起头,皮肤白到几近透明,下颌削瘦到凌厉的地步,手里端着滚烫的茶杯,脸色悲喜莫辩
他认真想了一下,才开口答话:“陛下怕苦,不喜喝茶,喜欢喝——蜂蜜水”
这件事还是某一次春围发现的,有几个纨绔子弟妄想得女帝青睐平步青云,竟然从深山里用树杈捅了一个马蜂窝回来,女帝没讨好到,头被蛰成猪头的模样却在京中留下了笑料
女帝斥责了那几个纨绔的不学无术,蜂蜜水倒是多喝了两口
这话说出来又等了片刻,那茶杯才被重重搁在石桌上,陆子吟提起来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回原地
系统在他脑子里幸灾乐祸:“如果刚刚你回答错误,现在那杯茶就不是搁在桌上,而是砸在你脸上”
陆子吟:“”
又看了一眼茶杯上袅袅升腾的热气
我最近扮演卑微小侍从,似乎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不由抬头去看女帝神色,花若瑾阴沉的脸色稍霁,似乎察觉到有视线落在她脸上,语气也凉嗖嗖的:“孤还以为你对孤的喜好一无所知”
竟然有点阴阳怪气,细细听来,似乎又带着几分苦涩和嘲弄
陆子吟的垂下眼帘:“奴婢明日就换”顿了一下,还是添了一句,“陛下的喜好,奴婢自然都谨记在心”
上首的人冷笑一声,不知信是没信,却没再继续为难他
花若瑾的腿修长匀称,初春的天衣服已经不是太过厚重,露出的一截脚踝上布满青紫恐怖的冻疮,哪怕敷药大半个月都只是稍微缓解
陆子吟自认铁石心肠,都看得心里发堵,这该是有多疼,又有多绝望
揉了半晌,手中紧绷的腿部线条才缓缓松了下来,不再在掌心细微的发抖,天已薄暮,一轮橙色的夕阳在天边坠落,他捂着微微发烫的腿骨轻声道:“天快黑了,夜里寒气重,陛下该回了,今日的药还未曾喝”
花若瑾不置一词,她受不了如此废物的自己,每每练习到天黑腿僵的动不了才肯罢休
“回去奴婢就给您冲蜂蜜水”屈膝的人站起来,声音带着点莫名的诱哄
这是真把自己当小孩吗?花若瑾轻嗤一声,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那人已经在她面前蹲下了
“今日我背陛下回去吧”
往日里都是药童净手以后来背女帝,或是女帝自己强撑着走回去,总归还是对他有戒心,不肯轻易靠近,今日回去的早些
在花若瑾出声以前,陆子吟已经率先开口:“我不想让其他人背您,今日就让我背您一次吧”
花若瑾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很久就在陆子吟觉得她会拒绝的时候,才伸出手搭在了那个单薄的肩膀上
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姑姑不日即可抵达皇城兵临城下,至多还有三天时间,三日之后陆子吟生辰之日,她就能逃出生天
再然后就是兵戎相见
清冷的寒梅幽香从男子发间传来,她伸手环过男子纤细的脖颈,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悄然嗅了嗅
没有羊岩勾青的味道
夕阳西下,给皇城的琉璃瓦都笼了一层温和的柔光,青石板上是清晨雨后打落未曾清扫的梨花,陆子吟走的很慢,似乎是想就这么一直一直走下去
在陆子吟所不知道的角落里花若瑾悄然睁开眼,静静看着身前的人,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侧脸也是清丽的,像是当真从幻境中走出来的人,无一处不精致绝伦,又冷情,又绝艳
这段时间或许是她们两人头一次如此亲近
在她还是权倾天下的花盛女帝时,以强权压人都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陆子吟会给她喂药,会在她噩梦时抱她,会记得她的喜好,会在旁人背她时吃醋
她的手臂不自觉的收拢,紧紧贴合着陆子吟纤长白皙的脖颈,遮住了他脖颈上青紫交错的指印
黎王之师势如破竹,以陆子吟如今的势力不可能不知道
若她所料不错,陆子吟是想活下来,她知道自己下不了杀手
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可笑,真是可悲啊,他害自己成了一个残疾,受尽人间苦楚,哪怕恨意滔天,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可当真有机会掐死他的时候竟然还是,心软
花若瑾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这个少年,当真说惯会投机取巧,是啊,自己确实不会杀了他,死了一了百了多简单的事,怎么能抵得上自己受过的这些非人折磨呢?
女帝冷笑一声,闭上眼埋头在男子削瘦的肩胛骨上磨了磨牙
夕阳渐沉,月色落满天地,永昌殿正殿距离后院不近,这一走就是半晌,陆子吟倒是没觉得累,花若瑾实在太瘦了,瘦的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就像是一枝被压折了的枯枝
只是再长的路终究都有尽头
药童已经熬好了药翘首以盼,终于等来两位祖宗回来,连忙上去欲扶,就被国师不着痕迹的挡了回来
“我来就好”声音冷冷清清,手臂挡的位置却是滴水不漏
药童哑口无言,默默看着国师搀扶着女帝回到殿内换了衣裳添了暖炉又喂了药 ,不由得摸了摸鼻子,为什么觉得自己站在这里这么多余?
花若瑾夜里睡不好 ,自从暗牢里出来时常会做噩梦,偶尔彻夜难眠,夜里恶鬼索命,挚爱背叛,逼得她不能合眼
“不——不——滚开”
女帝猝然从噩梦当中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晕,有人握住她的手,被她反手死死抓紧
“陛下,醒一醒、醒一醒”耳畔的声音清浅,带着一丝安慰
骨节处攥的青白,修剪的圆润的指甲深深陷入另一人的手臂内,那人自始至终未曾吭声 ,只是任由她抓着
”陛下,都过去了,只是梦魇,不是真的”空闲的一只手轻拍她削瘦的脊背,试图让惊惧的不停发抖的人从噩梦中脱离
很久,女帝才终于镇定下来,声音嘶哑的问:“什么时辰了?”
陆子吟往外看了一眼,天色漆黑 ,只有风声呼啸而过:“还早,陛下再睡一会儿,奴婢一直在您身边”
花若瑾闭着眼不肯开口,她睡不着了,甚至觉得富丽堂皇的宫殿也是不足一丈的牢笼,夜里有老鼠叽叽咕咕的路过和她抢食,刺骨的寒意从膝盖以下袭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见尽头,还有被背叛的恨意和怨毒在黑暗里疯狂滋生
“若是陛下当真睡不着,奴婢为陛下念书吧"
女帝怔了怔,手悄然松开了,声音嘶哑:“准”
于是陆子吟披衣坐起,靠在榻边为女帝念书,很久以前,花若瑾唯一一次进入明光殿养病,夜半睡不着时听着陆子吟念书声很快睡着
她竟也还记得
只是不过数年就已物是人非,这一次女帝睡不着了
这一次选的是一本诗集,陆子吟嗓音冷清干净,念书时好似缓缓流淌的清泉,女帝闭目养神,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在你心中,觉得孤是一个怎样的人?”
或许是夜半伤神,她突然很想问问,这些年恩怨纠葛,陆子吟到底是怎么想的——哪怕他现在甚至不敢用真名面对她
陆子吟一愣,手里的书卷落在膝上,他想了想,才在女帝闭目中缓声开口:“初闻陛下已及笄之年稳居帝位,料想必定是位雷厉风行手段严苛又威势深重之君”
他顿了顿,抬起眼来:“后来亲眼见了陛下,才知陛下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瑰姿艳逸,世所无双”
“令人,见之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