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6
陆吾顶着叶翎婴儿时期的脸，抚摸程楚，神情却像一个慈祥老者。
如此违和。
然而最古怪的是，身处其中的叶翎跟程楚，都不觉得奇怪。
陆吾坐在地上剥莲子给程楚，又想让她吃，程楚接过后，开始向叶翎吐槽早些年陆吾一直想喂她吃毒药的事情。
陆吾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并不在意程楚的调侃，认真地剥莲子给程楚。
叶翎听罢，笑得摇头，说出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莲子没有毒。”
“什么？！”
“你也知道我天生魔修，确认有毒的神花都吃了几年，就算莲子有毒，对我也没什么害处，所以上一次过来，在陆吾殷切的邀请下，我试着吃了一颗莲子。”叶翎解释道，“这件事情算得上极为隐秘，因为就连拿本都不知道此事，她只知道神物有毒，可以将仙修变成魔修，却不知道只有神花可以，莲蓬不行。”
程楚看向坐在地上自顾自剥莲子的陆吾：“难道陆吾也知道莲子没毒？”
“陆吾当然知道，祂不但知道莲子没毒，还知道莲子有用。莲子有神力，吃了能助长修为，这是原本的神明之子都知道的，而还有其他人不知道的，比如莲子手链能重现过去，还有，”叶翎道，“莲子能解魔毒。”
叶翎杀了拿本之后，偷偷上山找两位神明，得知此事，因为不想让这些秘密被心宗知道，所以当初第一次仙魔大会上，他说神花跟莲蓬都被改造过，都有毒，事实却是仅有神花如此，莲子依旧是纯正的神物。
至于为什么两位神明只有一位被夺了脸皮，又是为什么两个地方的神物，只有神花被下了魔毒，烛阴曾经说过，有魔修前来侵犯，被祂赶走了，而神花有毒一事，祂日夜都在沉睡，对此浑然不知。
想来便是因为烛阴的神力强大，即便叶钦冥千方百计，都不能得逞，转而将注意力投向神花，恰好烛阴沉睡对神花不管不顾，他方才能对神花顺利改造。
而陆吾这边，因为陆吾不会说话，叶翎无从得知。
即便莲子手链可以重现过去，那也得以血为引，而现在，无论是叶钦冥还是拿本，都已经不在人世，也就没办法从他们那里获取记忆，得知真相。
程楚心里想着事情，拿起手心里的莲子，试着吃了一颗。
有点硬……
这些莲蓬是几年前的了，虽然堆放在密林里，没有被阳光暴晒，但到底也是存放几年的东西，里面的莲子早已干了。
程楚艰难地咀嚼嘴里的东西，感受其奇怪的味道，问叶翎：“你之前吃莲子怎么吃的？这么硬，你吃得下去那么多？”
叶翎说：“我才吃了一颗，哪有多吃。”
“不是能解魔毒吗？你吃神花中毒，就要吃莲子解毒呀。”
叶翎一笑，说道：“如果我扛不住毒性，才要吃莲子解毒，可毒在我体内多年，和我和平共处，我又何必再费心去解毒。”
“何况。”叶翎笑容微敛，继续说，“我发现莲子解了我一点魔毒之后，我体内另外一股力量就被释放了多一些。”
“什么力量？”
“是拿本死前给我投放的那瓶毒药。我之所以看起来平安无事，生龙活虎，连血也不吐了，一是外伤都已被你跟鲲鹏治好，二是体内神花的魔毒在为我牵制那股毒素。若是莲子将我体内的神花魔毒解除，那我可能就要撒手人寰，身死道消了。”
程楚放下手里的莲子，起身来到叶翎面前：“所以那瓶毒药就是让你只有几个月能活的根本原因？”
叶翎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嗯”，然后说：“拿本的毒我解不了，事到如今，即便我能解了也无济于事，毒素深入体内，成为体内的一部分，不像解魔毒一般简单直接。”
程楚眼里蒙上一层清浅的雾水，她郑重道：“没关系，你一定不会死，会赶在这几个月里突破的。”
听着二人对话，陆吾终于抬起头看他们，眼里天真懵懂，却又忽然悲伤起来。陆吾知道叶翎身负重伤，但是祂什么都做不了。
程楚跟叶翎不急于离开，陪陆吾待了一阵子之后，不甘心就这样的程楚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我还是想知道过去拿本跟你爹对陆吾做了什么，要不，把陆吾的血放在莲子手链上试试看？”
叶翎受惊一瞬，很快恢复镇定，问程楚一个关键问题：“怎么拿到陆吾的血？这不是向陆吾要莲子莲蓬，不是……”
程楚亮出一把小刀。
叶翎沉默失语。
程楚挥动小刀：“就像我们划一道放血一样，给陆吾也来一刀，手链上的血不要多，一点足矣。”
程楚的语气轻松自若，给人她真的只是要找陆吾要一颗莲子似的既视感，她好像一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也真的好像一点也没有将神明当做神明看。
叶翎欲言又止，眼神看向有一丝丝惊恐的陆吾，他不得不劝说自家师父以及爱人：“陆吾是神明，盐津湖里你不是说不能觊觎神明吗？”
“那就不一样了，解阵可以我们上，做梦，必须要陆吾的血才能做陆吾经历过的梦。”程楚道，“还有上次的献血经历让我明白，其实一点点血不算什么！”
程楚说得越豪迈，陆吾听得越害怕。
叶翎，一时半会儿竟想不到该怎么劝了。
此刻没有人知道程楚的内心在想些什么，只知道她忽然对神明好像不存在敬畏了，却没想到，她是要想尽快助叶翎成为真正的神明，所以尽可能揭开迷雾，找到一切能突破的办法，哪怕是在神明面前，她也不能放弃机会。
就在程楚举着小刀靠近陆吾时，陆吾忽然一声尖叫。
一道光从陆吾身上发出，以圆形外扩，撞进叶翎跟程楚身体里。
程楚叶翎二人相继晕倒。
陆吾也闭上了眼睛。
二十年前的昆仑山上，草木葱茏，碧水蓝天，时值一年四季里最为生机活力的春分，每一步走在草地上，都能感觉到露水的沁润。
程楚却对自己此时的五感发出疑问：“我好像被封印……”
话说到这里，她惊讶发现自己讲话没有声音。
脚踩在地上，没有实质，明明脚下是草地，她却只觉走在平坦而无任何铺垫的地面。
叶翎呢？
同时，叶翎也在找程楚，比起程楚先发现所处空间不对劲，叶翎先是发现程楚不见了，而后才惊觉自己的异样，通过奇异的体验，他判断出他身处一个特别的空间，在这里，他等于不存在，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正在看这个空间发生的事情。
应该是因为陆吾发出的那道光。
陆吾背对二人坐在地上吃莲子，看不见脸，叶翎站在原地静观其变，而程楚已经走动起来，走到陆吾面前去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她猜对了，她被粉光带到了另一个时空，而这里，她没有像之前做梦一样附身在真实存在的人物身上，她是虚无的，是本不存在的人物。
此时的陆吾，长着一张人脸，又是一张年老的，鹅蛋似的偏长的脸庞，不过祂没有烛阴老。
就在程楚的惊讶与叶翎的静默中，一名男子出现。
男人二三十岁，相貌端方而英武，一双眉目凌厉有神，透露着一股锐气，虽然只有五层域，却端的龙凤之资，一股凌人气势油然升起，盯着陆吾，目光炯炯，就像好斗的人在看自己的敌手那般，这是程楚的观感。
叶翎的观感则简单得多，也复杂得多。
来者正是叶钦冥，叶翎的生父。
这时的叶钦冥比起叶翎记忆里的，多了一股不加掩饰的锐气，少了成家立室之后的成熟稳重。这是他死去之后叶翎第一次再见他的模样，叶翎的心情是极度复杂的，若父亲只是他的父亲而已，没有后来知道的那么多事情，那么还有机会再看见父亲，叶翎该是欣喜若狂的……
可惜了，叶钦冥以这样姿态出现，是在向叶翎证明：父亲确如拿本所述那般。
对于父亲的事情，叶翎一直都选择麻木不仁的态度去看待，只当父亲死了，一切就都不重要了，而今再见，叶翎不由得咬紧牙关，才没有失态，才能继续笔直地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叶钦冥忽而喝道：“陆吾！”
陆吾被叫回头来，一声庄重而深沉的话音传出：“你是谁，找我何事？”
“我是谁你无需知道，我就问你一事，为什么要制造什么神明之子！？”
陆吾听得懵懂，问道：“什么意思？”
“神明之子，你跟烛阴两位神明的好手笔，不要跟我装傻。”
“我与烛阴每二十五年就会向人间撒下神力，已助人类跃升，这是我们做的，我没有装傻。”
“你敢认就好，那你看看我是什么人？我可是人类？可是你口中所说的人类？”
陆吾平静说出事实：“你是人类，但你是魔修，修魔道者，与我仙道互不相干，你也不是我口中的人类。”
听到陆吾如此说出实情，一点也不觉得偏颇亏欠，叶钦冥怒道：“仙魔之门已关，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神明还留在此地？这不公平！更甚者你们还赐修仙者什么狗屁神力，这对魔修更是不公！！！”
在见到叶钦冥如此激动后，陆吾变得犹豫了些，静默片刻，祂道：“是魔道舍弃了你们，而非仙道，我跟烛阴属于仙道，而我们，没有离开人界。”
叶钦冥双目呲裂，显然受到了莫大打击，比起之前认定的“仙道偏颇作弊”，如今陆吾告诉他的“魔道无情弃了人间”，更让他这个魔道赤子不能接受。
他吼道：“你胡扯！！”
眼前人类情绪激动，声音震耳，陆吾忽然想起一事，又解释道：“我跟烛阴之所以决定干涉人间，是因为魔关之门打开过，有真魔闯入人界，真魔的力量非同小可，以后来的人界实力，怕是无人能与之抗衡，我跟烛阴担心之后人界恐遭生灵涂炭，才决定将神力投入人界。”
叶钦冥闻言镇住，暗下惊叹，诘问道：“真魔在哪？！从你们悄悄赐福至今已过百多年，怎么不见真魔影踪？”
陆吾说：“我不知道，只是从动静上来看，真魔应是被镇压封印了，当年他跟魔界打了十年，后来，魔关之门重新合上，他也不见踪影。”
叶钦冥查过，传闻当初仙魔之门关上，确有人说过地下异端，地面动不动发生震动，且动静极大，百年难遇。整整十年，这奇怪的地下动乱才平息下来，而后也没有其他异常出现。
思及此，叶钦冥又问：“你怎么知道真魔被封印，即便被封印，又怎么会封印在人间？真魔这么久不曾现身，恐怕你们二位神明所谓的惶恐，只是为了助力修仙者想出来的借口罢了！真魔分明已不在人间！”
叶钦冥的话并非全无道理，这些年来，专属于魔的苦味一点也闻不到，莫非他真的被带回了魔界？
陆吾坦诚说：“我没有骗你，你说的不是没有可能，但我跟烛阴都没有想过，也许真魔确实不在了……”
陆吾作为一个活了数百年的神，过于坦诚直白，显得诡异，叶钦冥心中生起异样感觉，不自觉放软了语气道：“可有方法证实真魔在人界？”
陆吾摇头。
“既然如此，你与烛阴便立不住脚，真魔不在人界，你们却插手修仙界的气运机缘！神明之子分明不该存在！”
耳闻叶钦冥的控诉，陆吾低头，似在深思。
久久，祂抬头问：“那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