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4
几个月来，百姓们找来了许许多多“傅叶”，寻人启事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十八岁，男，长相俊美，身高八尺”，可是大家带到程楚面前的，却什么样的都有。
男的、女的、帅的、丑的、胖的、瘦的、小的、老的……
如果长相身高有些出入，也就罢了，可那些女孩子，小朋友，老人家，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侍女听仙君的口述，脑补出来的是一个翩翩公子，所以她看不下去，却没想到，仙君听着大家用笃定的语气说“他/她就是傅叶/富夜/副业……”
竟然信了。
每一个“傅叶”，仙君都要亲自接待，亲自询问，确认过不是她找的人，面对百姓们的请求，她还是会给她们变戏法。
“抓好了噢，掉下去我可不捞你呀！”程楚扬声说道，嘴里传出俏皮的笑声。
而耳边，在地上时万分期待飞翔的小孩儿，这会儿闭紧双眼，叫着嚎着：“救命啊！太可怕了！我不飞了！”
程楚速度不减，唇角上扬，直到带着小孩儿飞到高高的地方，才放慢了速度。
“嘿！睁开眼睛看看呗？”
小孩儿眼睛闭得更紧了。
程楚笑得很欢：“不是你要飞天嘛，再不睁眼我们就下去了，你白上来了！”
小孩儿被说动摇了，紧紧抱着程楚腰部的双手动了动，可是最终还是屈服在高空下，又重新扣紧双手不放，眼睛也收得更紧了。
程楚明白小孩儿的心思，贴心地把另外一只手也搀在她腋下，给足她安全感：“你手抓紧，我也抓紧你，保证你掉不下去，所以，你眼睛可以睁开呀！快点看看天上长什么样子，下去以后就能跟小伙伴们吹牛了！”
程楚抓住了小孩儿的心理，一番话说在了人家心窝上，小孩儿终于慢慢睁开眼睛……
程楚一直都低着头观察她，为的是不错过她脸上的表情。
说起来遗憾，程楚小时候就会飞，一路慢慢越飞越高，没有像小孩儿终于一下子腾空万里的机会，也就体验不到如此的惊喜。
她这算是推己及人，刚才路上特意极速飞翔，吓得小孩儿闭紧双眼，就是想让小孩儿一睁眼，就看见万里高空的场景。
小孩儿也是等到睁开眼睛，看见一片蓝绿色的地面，还看见飘浮的白云，才将心里的懊悔收回。
“仙君……好美啊！”十岁左右的小孩儿声音稚嫩而清爽，“原来从天上看人间，竟是如此美景。”
望着女孩脸上惊喜的神色，程楚露出由衷的欣喜：“是呀，是不是没白嚎这一路？”
小孩儿一噎，直说仙君狡黠，竟故意吓她一个普通人。
程楚可没有这个意思，她也不想吓人，这不是要想得到足够的惊喜，必经的路线嘛。
带着小孩儿飞回去的路上，程楚飞得很慢，让她一次看够高天，一次吹够高天之风！
回到紫云殿，把孩子还给她家里人，孩子果然开心得站不住，马上就跟大家说起天上的景色多么漂亮。
大家都是普通的凡人，他们本以为仙君说的戏法只是将人带上半空，离开地面十多米也叫上天，谁知道程楚将人带得老高，比苍鹰飞得还要高。
又听女孩描述，顿时，人群沸腾。
“仙君就是仙君，果然不同凡响呀！”
“仙君是真好人呀！”
“人美心善说的可不就是咱星云仙君嘛！”
“原来修炼仙道竟还有这等美事可享，我们投胎要是争点气，怎么也要上山修仙去！”
程楚听到这话时，一眼找到说话之人，与他道：“当凡人也好，我来紫云殿之前一直都住在山上，虽有白鹤为伴，却还是觉得孤寂肃穆了些。人间却与修仙界大有不同，这里热闹，快乐，有烟火气，有人情味，还好我的宫殿建在了这处，才能与大家亲近。”
星云仙君说了挺长一段话，在情在理，惹得众人又是一番感慨，即便心里有稍许异议，也微不足道，没有人反驳她，气氛依旧，其乐融融。
后来的这些日子，突然间变得安宁，不再有任何魔怪出现危害百姓，不止紫云殿附近，连同整个鹤鸣山附近区域，都不曾发生过祸害。
程楚想亲自抓住下一个作恶魔怪的心愿没达成，一开始还觉得不开心，后来轻轻拍了自己的嘴：“没有魔怪作祟才好，少一个无辜的人遇害都好。”
虽然戛然而止的平静让人感到不解，但是这样的情况，至少比大乱起来要好。
还有一点让人感到惊讶。
程楚去附近的修魔界转了多次，发现那里跟传闻中不一样，并不是阴森恐怖的样子。
凡间的修魔界跟修仙界，其实都是人界地盘，只是因为凡人有的修仙，有的修魔，有的只顾着生活，所以才在一块地盘上分出了三个区域。
但这三个区域，也并非是一块整齐的地界。
这世间普通人最多，人的地盘最大，在整个地面上，几处供人修仙，几处供人修魔，零星几点散落人间，并没有明显的区分。
离鹤鸣山最近的修魔界是天下最大的一块修魔界，也就是程楚常去逛的地方，修魔者都在曼河边上，一整条长长的河流的两岸，分了好几个□□宗派。
闻名的鄂婆教、女性甚多的欢谷、作恶多端的旧派丝弥宗……还有很多程楚叫不上名字的魔道门派。
他们常常出来外面行走的人，几乎都认得程楚，程楚没向他们询问傅叶的行踪，更不会问他们是谁去人界作恶。
偶尔想交谈两句套套消息，没开口呢，就被对方凶恶狠厉的眼神弄得不想说话了。
她不是怕，只是不喜欢。
尤其是在看见他们眼神时会想起，当年傅叶上山拜师，看师父跟她，都是用这样的眼神。也许是魔修的特色。
当初师父还在诧异，傅叶还只是一个孩子，竟然对他有那么深厚的恨意。
其实想想修魔界这些人，也就不难接受了，或许这里的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最近程楚很少去修魔界，反正她也看不出来端倪，总是去恐怕还会引起修魔者的不满。
虽然看样子他们已经很不满了。
这段时间里，程楚也看见了修仙界的人去魔界。
他们是代表整个修仙界出动的，于是，修魔界不像对待程楚那样，好声好气地接待了他们。
可惜没什么实质性作用，接待之后，魔修也给不出靠谱的答案，只说那些作恶的魔修跟他们不是一伙的，让修仙界的人自己保重。
程楚站在远处偷听，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无耻场面，差点在空中一挥手把说话的人扇飞。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以来，事情还是没有进展。
各种各样的“傅叶”都已经见过，到了后来，不再有百姓带人上门。
修魔界程楚也不去了。
师父也不肯下山陪她，连酒肉都不曾来吃喝。
程楚的每一天都过得很是漫长。
当时她那么希望师父来陪她，其实是因为她很怕自己一个人独处。
幸好，这一天，程楚等来了民间的热闹节日。
天地间有神也有鬼，不过那些都来自传说，没有人亲眼看到，因为能看见的人，不是成为了真正的神仙，就是成为了真正的魔鬼，跟人间是不相往来的。
传说神是生时所化，鬼是死后所化，所以活着的人们都是喜欢神仙，讨厌鬼怪的。
而圣火节正是祛除鬼怪的传统节日，深受下界凡人推崇。
今年世道发生了动荡，所以民间更是打算好好把节日办起来。
圣火节在日落时分正式开始，但这一天程楚早早出了门。
她在修仙界地盘未曾参加过民间盛会，对第一个能参与其中的节日很是好奇，想从头开始看。
白天的民间看似没有变化，程楚细细回忆，才发觉许多地方都竖起了大木头，高火把。
程楚亮着眼睛，一路飞着察看，发现竖起一根根大火把的地方都是城镇，小村庄上则是堆柴火，上面铺干草。
一直到曼河附近，才不见这些燃火的工具。
程楚便飞高了一些，飞过曼河去看别处是否也在为圣火节做准备。
一般飞天都是为了赶路，除了前不久带着凡人上天，其他时候程楚很少飞在天上看地面，这次本就是闲得无聊出来外面玩的，程楚便放低了高度，怀着好奇一路往前飞去。
诚然，圣火节是天下百姓都会过的节日，所以无论程楚飞多远，飞过几条河几座山，都还是能看见圣火节的前章。
只是，烈日当空，晒得人有些昏头昏脑的，飞得久了，程楚居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连忙找了处水源，见周边无人，程楚一头扎进干净清澈的溪水里。
纤细灵动的身躯像一条青色游鱼，程楚以法术护身，飞速地沿着小溪游动，感受清凉流水的洗礼。
游到水深处，程楚在水底绕了一圈，出水时，犹如蛟龙出海，带起无数水花，水花之中的女子浑身布满光辉，光彩在灼眼的日照下不被压制，反而有为天地点睛之意。
岸边，李莲花跟几个搬木头的壮汉愣愣站在原地，以为自己不小心看见了来人间游玩的活神仙。
程楚迎着满天飞溅的晶莹水花，灿然一笑。
含着动人的笑颜扭头，猝然见到岸上的人，程楚：“……”
程楚先是和蔼而不失尴尬地保持微笑，速速施法将身上贴着肌肤的衣物变干，再是定睛一看，随即一愣，抬高音量：“李莲花？！”
扭头看了看周围，想来，她不知不觉中居然飞到了东南方，这里是莲花坞下游。
声音有点熟悉，李莲花脖子一伸，还以为是听错了：怎么，神仙居然认得她？难道她就要突破了？！
程楚飞身向前，一手拍在李莲花肩上：“怎么，三年不见，真把我忘记了？”
听着声音，看着熟悉的神色，李莲花逐渐将眼前绝美女子的脸跟记忆里程楚的脸合并，结果是一模一样。
“程楚？！”
程楚纳闷地发出疑问，她现在跟三年前长得没怎么差，就是长高了一点，长大了一点，仅此而已，怎么面对面了都认不出来。
对此疑惑，李莲花直白说，可能是因为她先入为主觉得看见的是女神仙，而不是凡人，谁让程楚从水里出来的时候一身冰清玉洁的仙气与光辉，不知道还以为是住在月亮上的仙女下凡。
住在月亮上的仙女……
程楚笑道：“虽然不是真仙女，却也算半个仙女了！”
李莲花还不知道那个传闻中的破心境是程楚，问为什么。
程楚被问得一哽，她本以为修仙界应该都知道她突破仙关了。
“三年前我突破了仙关。”
“原来那人是你！？”
程楚扬了扬下巴，在李莲花面前，她没有谦逊。
李莲花没有不悦，也没有特意奉承：“不过突然间得知那个仙君是你，我也不意外。”
“我们知道的是有人突破仙关，不是你突破仙关，但是仔细想想，破心境的年轻女子，除了你，也没有其他人了，主要是我们莲花坞消息不是很灵通，而且当年下了昆仑山，忙着回家，没空去管这些跟我没关系的。”李莲花说起莲花坞地形偏僻，不太跟外界联系的原因，又神秘道，“还有一个原因，看样子你也一定不知道。”
程楚深以为然：“我也觉得。”
但是程楚没想到，那个原因的性质，居然有些严重。
莲花坞附近，也有一处修魔界，那里跟曼河不一样，处于山林深处，什么时候都不见日光，昏天暗地，邪惑至极。
而这一年多来，从那处修魔界往外的人界地盘，几乎都遭受过荼毒。
那里被认定是这次动乱的源头。
程楚心头有点堵。合着她这一两个月在曼河上飞来飞去都找不到线索，是因为走错地方了。
就因为这样，所以莲花坞的人都在忙着抵抗躲在暗处的脏东西，没空去管苏醒了的破心境。
“你现在也九重天了，难道还抵挡不住魔修吗？”程楚不解。
据说修魔界最高修为的那个人，也只是在九重天而已。
李莲花一惊，生出几分警惕，修炼者轻易不让人知道自己的本事，尤其是莲花坞的人：“你怎么知道我九重天了？”
“……因为我是破心境。”
李莲花一愣：“什么？”
“破心境可以看见别人的修为，往上的我不清楚能不能看见，但是你们所有人，我都能一眼看见修为境界。”
“这么厉害？高人太少，我都没听说过破心境有这本事。”李莲花拍大腿道，“越来越期待突破了，不过我刚突破九重天不久，要突破可能也得等多几年……”
话没说完，两人对视一眼，李莲花为自己默哀：“我如果没记错，算算时间，好像你是九重天半年后就破心境了……”
程楚点了点头。
“……”李莲花一腔悲愤，陡然拔高音量，“人比人！”她望向程楚，眼神动了动，好像在说三个字：快点说。
程楚笑出声：“比啥比！”
“唉！”
说回正题，既然有个破心境送上门来，也许惨败的局面能有点转机。
关于程楚的“九重天不应该落败”一观点，李莲花做出解释，她跟程楚细细地描述起她数月前突破九重天，想去那处修魔界察看一番，结果被一个俊得没有天理的魔修一招压制的故事。
最初程楚提出来一个小小的疑问：“为什么要强调他俊得没有天道，难道是你发现了什么天道不公？”
李莲花：“我只发现他长得好而已。”
程楚：“……”
“不过人家确实很厉害，想来是破心境无疑，又厉害又好看，你说，这不就是天道不公！”
听完，程楚明白了：“原来我师父说的，对方不配合，指的可能是魔道，也可能是你们莲花坞。”
这些事情，莲花坞居然都没有告知其他门派，若不是程楚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晓。
分明是天下大事，却独自包揽，不寻人协助，程楚不认同此种做法。
其实李莲花知道外面修仙者对她们村有意见，但并不是别人有意见，她们就要改的。
除非对方派个实力在他们之上的，比如程楚。
两个儿时朋友一路走上山去，后面跟着几个看直了眼的青壮年，以及堆得高高的一座木头山。
原来有的修仙界也是要过圣火节的，莲花坞就是。
李莲花说：“我们是修仙者之前，先是人。”
李莲花等人本是来拉存放在山下的木头的，现在有了破心境帮忙，人手都成空手了。
进去莲花坞之后，程楚惊觉，这里不止一个九重天。
见到前方黝黑高大的男子，程楚对莲花坞独揽独断的作风有了点新看法。
转头看向李莲花，目光调侃：“你真的跟八山好上了。”
八山也是神明之子，当年大家一起在山上修行历练时，便见二人相处间有些玄妙。
面对好友的揶揄，李莲花也不羞，扬起下巴大方道：“那可不，我们莲花坞愿意收他，他开心都来不及，当然要一辈子跟我好了。”
如此，程楚笑得灿烂，连声将恭贺的好听话补上。
一路走下来，直到进入李莲花家里，程楚一共看见了包括李莲花和八山在内的三个九重天，五个八重天，七个七重天，以及其他许多不低于三重天的人……
对比起喧天门里除开云杉师徒孙三人，最高境界只有诸基一个六重天。程楚顿时觉得莲花坞的作风，不算完全没问题，但也还行。
这夜，程楚便留在莲花坞上过圣火节了，顺便看看，能不能等到那个吊打九重天修仙者的魔修。
李莲花知道她这个想法，笑她又傻又天真。
圣火节是专门对付脏东西的，魔修就是那种脏东西之一，这一天躲都来不及，哪里会上赶着来她一个破心境跟前，主动找削吗？
话虽粗糙，理却是这么个理，程楚轻抬颌：“万一是魔修傻呢？”
李莲花噎住了，说不出话来，心里默默想，破心境真的好，整个人都升华了，心态可真好！
当日落西山，火光便成为点亮世界的能量。
莲花坞是古老宗派，一整个村庄的人都修仙道，他们的骄傲底气也许是来源于此，也许是来源于他们至今超乎外人的资本。
程楚以为圣火节只是办个热闹开心，让人快乐心安，直到亲眼看见大家打桩点火，在脸上涂抹紫粉色的莲花汁，唱起欢乐轻快的歌舞，她才知道，大家是在歌颂心里的信仰。
八山是个孤儿，四海为家，离开昆仑山时他直接跟着李莲花回来这里，这里就成了他的家，他跟李莲花不一样，是一个不善言辞的男人，老实憨厚，遇到不知道怎么回答的事情，他便以笑应之。
现在他跟李莲花面对面牵着手跳舞唱歌，脸上露出的是快乐幸福的笑容，好像只要这样牵着爱人的手，他便满足了。
对面李莲花笑容不比八山浅，就差把后槽牙也露出来给心上人看。
他们眼里，都有光，比身后的火光还炙热，比天上的星星还闪亮。
热闹的人群里，李莲花扭头喊：“程楚！跳舞啊！”
程楚想说算了，她不会跳舞，一眨眼，眼前出现一个人。
来人红衣灿灿，黑发如墨，他戴着金色面具，只露出下巴跟嘴。
只见他淡粉色的薄唇翕动，声音深沉而明亮：“跳舞吗？”
程楚眼里闪过茫然与困惑，才迷迷糊糊点头，下一秒，手就被人握住。
牵她走的是一双冰凉的大手，手心有些湿润。
男人一步一步往前走，强势，又柔情似水，让人拒绝不了……
面前人身材高大，气质如华。
他跳起舞，跟村里人的好像不在同一个世界。
身边的其他人都很欢快，热情奔放，而他却给人克制的感觉，克制了喜悦，克制了悲伤……
还好，他的舞步很慢，对于没有跳过舞的程楚来说又刚刚好。
在欢闹的歌声与脚步声里，程楚就这样被一个陌生男人领着跳完了一曲。
她离他很近，虽然看不见整张脸，却能看见一双……让人愿意注视的眼睛。
他很奇怪，却也舒服。
很矛盾。
跳完舞，男人牵着失神的程楚回到原来坐着的小石墩上坐好，说他要走了。
程楚想叫他别走，可是又没道理。
一直到目送他一袭红衣消失在黑夜尽头，程楚恍然回神，站起来，朝男子离去的方向奔去。
她一时着急，竟忘记了自己会飞。
李莲花她们追了上来，扯着嗓子就喊：“程楚，你千里追夫呢！”
程楚：“……”
哪来的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