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认出
前往皇宫的一路上, 师萝衣心中几乎只有恨意和杀心。
然而当月亮出来,怀里的陶泥兔子跳到她肩膀上, 一团温暖的光笼罩住她。师萝衣清醒了片刻, 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些事。
那时候茴香已经死了,师萝衣屠杀了所有看守牢狱的弟子,她已经杀红了眼, 偏执入魔,只觉得命运不公。
世上最后一个爱她惜她之人,也因为她死去。她抱着茴香残破的尸身, 踏出了牢狱。
神陨刀浮在空中,师萝衣红瞳染血, 指向了闻讯赶来阻止她的弟子。
他们看上去都还很年轻,青涩稚嫩, 并没有伤害茴香, 也没犯什么错。
他们就像很早以前的师萝衣和师兄弟们,只是为了赶来阻止她这个妖女擅闯。师萝衣环视着一张张青涩的脸, 笑出了声。
她的刀指向了他们。
无辜又如何, 父亲做错了什么, 要沉眠在无妄海,世人忘了他的功德,就因为自己,他要被人唾骂!
涵菽不无辜吗,救了自己这个无用的魔女, 凄惨死在清水村,卞清璇被人称颂, 涵菽只落得一个无用的名声。
茴香又做错了什么, 她是个好精怪, 从不伤人。为了保护自己,却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命运薄师萝衣,爱她之人尽数没有好下场,既如此,入魔又如何?他们全部都是害死茴香的帮凶。
狱卒们欺辱茴香的时候,这群弟子有阻止过吗?
他们全都死了才好!
师萝衣的脸上生出无数魔纹,这一刻她感觉到了嗜血的快意。
她放下茴香,笑着说:“茴香,我让他们都去陪你,黄泉路上,你总不会孤单。”
这群弟子不是她的对手,片刻全躺在了地上,没有反抗之力。师萝衣并不想让他们死得这样轻易,茴香死的那么痛苦,她也要让这群人尝尝不得好死的滋味。
然而当她的刀想要活剐了他们,一只银白色的巨兽挡在了她的面前。
师萝一般眯了迷红瞳,冷冷道:“你是这门派的镇山之兽?你挡着我,是想先死吗?”
那只银白色的巨兽,全身脏污,只用一双银色的瞳孔望着她。它看上去破破烂烂的,除了一身华丽的鳞片和些许羽毛,长得四不像。
好笑的是,她从一只妖兽眼中,看出了苍凉的哀意。
她最后没打得过那只妖兽,但她拼着自伤,砍掉了那妖兽的一只角。
它被她砍了角,流着满头的血,低头一口把她吞了。
师萝衣满心的恨,还没为茴香报仇,就这样死了,她实在不甘心!
那只妖兽含着她,没有立刻把她吞下去。
师萝衣在他嘴里,发了狠,想要与这妖兽同归于尽,用刀刺破了它柔软的口腔。
它顿了一刻,颤得发疼,鲜血浸湿了师萝衣满身。但它只僵直了一瞬,就像不怕痛似得,带着她继续跑。
离那个门派越来越远。
师萝衣被它的血浸泡着,杀红了眼,想要和这只畜生同归于尽。
它最后在一片溪边把她放下,溪边开满了野花。
银白妖兽把她吐出来,吐在溪水中。她被冷水淹没,再浮出来,没了杀人的力气,却还有骂这妖兽的力气。
师萝衣用尽自己能想到的词汇骂它,它等她骂累了,把她叼起来,最后用腹部圈住她。
师萝衣红瞳如血,魔纹已经遍布了额头,她控制不住那股杀意,却被它压得严严实实,没法反抗。
她起初还挣扎,后面再没了力气,昏迷前还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既然敢把她往唯一柔软腹部压着,她就恨不得咬断他的肝肠。
入口是温热的皮毛,仍旧硬得腮帮子发疼。
师萝衣再次醒来不知过了多久。
野花已经开败了,她在天地间,睡过了一个季节。
身边安安静静,妖兽不见了,她唇齿间有一股奇特的香气,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变成原型的茴香,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而就是那个时候,师萝衣怀里出现了一本压制心魔的心法。师萝衣意识到那只妖兽并不是害她的,她知世间有无数机缘,它兴许就是自己的机缘。
有人恨不得她死,然而她斩断它的角,让他满嘴鲜血淋漓,它却仍旧想要她生。
那它呢,它去了哪里,死了吗?
心中的杀意已经散去,她望着天空,默默流了满脸的泪。师萝衣最后就在开满野花的溪边,将茴香安葬。
她在水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满脸魔纹褪去,只有眼睛还是红瞳,红瞳里盈着泪。
师萝衣生来就是仙胎,受了爹娘的殷殷教导长大。她的母亲至死守着南越的百姓,父亲为了苍生牺牲,他们都不会想看到她举刀杀他们曾经拼死护着的黎民,也不愿看到她杀人如麻。
凭着这本心法,后来哪怕入魔几十年,师萝衣也能控制自己不杀无辜之人。
一路的宫灯照亮,师萝衣想起上辈子那些往事。她的思绪清醒了很多,陶泥兔子散发的结界笼罩着她。她默念着心法,努力肃清思绪。
宫中确实在举办一场宫宴。
有妖娆的舞姬跳着舞,琴师在屏风后抚着琴,
但高座之上空无一人,也没有客人。
师萝衣只看见了一个巨大的药炉。
黑色阵法中,困着几十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她们手上的镣铐拷在一起,连接着阵法的八个方位。她们有的背上背着婴孩,所有人都在往药炉下添柴。
而药炉旁的香,已经烧了一半。
婴孩的哭声混着琴声,汇聚成了残忍又古怪的一幕,整个阵法被结界笼罩着。
夜风吹动师萝衣的裙摆,她站在空旷的夜幕中,浑身发冷,看向了远处的高楼。
那里的灯最亮,隐约能看见几个人影。为首的便是赵术,他旁边是一身黑衣的国师。
国师笑吟吟说:“陛下,臣没骗你吧,她总会来的。”
赵术一双眸死死盯着师萝衣,他开口辩解道:“我无意伤你,也无意伤茴香姑娘。我只是,希望你来我身边。我知道你在仙门过得不好,但我会好好对你。”
师萝衣只觉得一阵恶心。
她没有理赵术,看向一旁的国师,她认得这阵法是个生死阵,父亲曾教过她,说这样的阵法极其阴毒。赵术只是个凡人,不可能会布阵。
“你到底是谁?”
国师笑了笑,他的声音很沙哑:“我是谁不重要。想必你看出来这是什么阵法了。生死阵,想要破阵,需得一生一死。茴香姑娘就在药炉中,待到香燃尽,她就只是一味药材了。你想救她很简单,杀了阵中这些添柴的贱奴就好。”
他张开手,笑道:“我和陛下,都不会阻止你救茴香姑娘。”
赵术对上师萝衣的目光,镇定而冷漠道:“她们只是一群贱奴和罪奴。”
在帝王眼中,这群女子和孩子确实只是罪奴,但是修士本就不得滥杀凡人,若滥杀凡人,会被整个修真界下杀令,以邪魔论处。
他们要她为修真界所不容。
师萝衣握紧了神陨刀,国师拍了拍掌,结界散开,茴香痛苦的声音从药炉中传来。
“茴香!”
但只短短一瞬,茴香意识到什么,死死咬着牙,再没发出一声。
国师笑道:“还真是能忍啊。”
师萝衣咬牙,已经飞身朝国师砍了过去,国师眸光闪了闪,似乎知道她的神陨刀不好硬接,但他逗弄孩子一般,只轻飘飘避开。
“仙子杀我可没用,你瞧,香要燃尽了,那群奴隶为了让自己活着,正在卖力添柴呢。”
然而师萝衣刀锋一转,下一刻,她的刀刺破了赵术的肩膀。
而她虚晃一刀,身形如风,转瞬来到了赵术身后:“放了茴香,否则我杀了赵术!”
赵术被洞穿肩膀,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国师浮在空中,隐在一身黑袍之下,闻言没说话。
师萝衣的刀逼近赵术,带着寒意,她道:“让国师放了茴香。”
赵术不肯开口,死死抿着唇,痛得冷汗涔涔。
师萝衣的手压了压,刀气肆虐,她下手没有留情,赵术浑身就像被剐了一遍。
赵术虽然想要师萝衣,可是得有命在才行,如今自己被师萝衣挟持,只好道:“先放人,国师。”
国师闻言,却轻笑起来:“陛下这样可不好,看来陛下对萝衣仙子的爱,还抵不过自己的生死啊。要不陛下再忍忍,仙子良善,说不准被陛下的爱打动,舍不得杀陛下也不一定。”
赵术也听出国师的不对劲:“你故意害孤?”
“哪能啊?”国师漫不经心道,“陛下可是臣一心服侍的主子。”
国师转而看向师萝衣,嘶哑的声音带着笑意。
“师小姐快做选择吧,再晚一点,茴香姑娘就要变成一味丹药了。”
师萝衣这下也知道国师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师萝衣看向阵中,随着琴声愈发激烈,香已经只剩最后两指长。
她已经明白国师并不在乎赵术的生死,她的刀气落下,赵术惨叫一声。
茴香掉了几片叶子,她就割掉赵术几块肉。
至于与妖物为伍,赵术不会有好下场,他的命,就等着下罪己诏,换南越安稳吧!
处理完了赵术,师萝衣朝国师攻去。
两人过了数招,她却制不住国师,交了手才知道,国师的修为深不可测,他的招数是修士的招数,可处处透着魔物的诡谲。国师并不朝她动手,他只是笑:“仙子真不肯杀人?香只剩一指长了。”
师萝衣心烦气乱,阵中的血雾,是茴香的鲜血。
茴香压着痛呼,一直没再开口。
但师萝衣知道,这样下去茴香会死,她的修为打不过国师。
阵中衣衫褴褛的女子,为了背上的孩子,拼命往往药炉中添柴,她们的泪也流了满面。
茴香若不死,她们就会死。
师萝衣从未面临过这样的选择,她深知茴香已经撑不住了。她难道要再次看着茴香因为被自己拖累死去吗?可是杀阵中的女子和婴孩,她也做不到。
国师欣赏着她脸上的挣扎,笑道:“选吧,师小姐,你没时间了。”
她的刀法越来越快,正如她剧烈跳动的心。
师萝衣再次逼近,国师还想躲开的时候,师萝衣却突然开口:“姜岐师兄,为
何这样恨我?”
国师身形顿了顿,也就是这顷刻愣神,缚灵术将他与师萝衣一同捆住。
师萝衣打算赌一次。
国师面前是她冷静决绝的脸,琴声还未停,师萝衣却带着他一同落入药炉之中。
铺面而来的滚烫袭击了他们。
国师叹息一声,已经挣开了缚灵术,却来不及飞出药炉。他看着面前少女死也要拉着他的脸,她到最后,也不肯杀这些女人和婴孩,国师轻笑出声:“怎么认出我的?”
他伸手抱住了她。
大火将他们吞噬,只余灰烬。
茴香躺在灰烬中,只剩最后一口气。
跟着师萝衣来的花灵们想要把她拖走,她睁开眼,目眦欲裂,看向火堆,想要爬过去:“小姐……”
然而那里空无一人,没有师萝衣,也没有国师的身影。只有一群活下来的女子和孩子,哭声淹没在琴声中。
师萝衣意识再次清醒,是在一个山洞中。
她带着国师一同扑进烧着真火的药炉,国师的目的果然不是他们一起同归于尽,真火只烧了片刻,就已熄灭。
生死阵的另一个解法,是布阵之人亲手破阵。
师萝衣的手腕被铐在石床上,一身黑袍的国师就坐在她身前:“醒了?”
见她醒来,国师放下兜帽,又取下面具,赫然是姜岐的脸。
他望着她笑:“我很好奇,师妹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你已经成了魔修?张向阳也是你杀的?”
姜岐笑了笑,喟叹道:“萝衣师妹,真聪明啊。那师妹不妨再猜猜,我如今为何这般厉害?”
师萝衣抿唇不说话,她感觉不到姜岐身上的魔气。
一个人明明是魔,却通身仙气,这太匪夷所思了。姜岐到底成了什么东西。
她想到如今整个南越的异动,那个众人追逐的黑影,一条线隐隐在她脑中串了起来,却不甚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