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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五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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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依旧灿烂,可冷冷清清的双季浅滩上连海浪抚沙都显得那么无精打采。黑礁码头前空空荡荡,老船坞没有了那四个老东西,双季再也回不到曾经的双季了。奔牛牺牲了十数精干,远航队又抽走了百余壮汉,如今的双季已如同一个老人,再难直起腰杆。

    不过陆冬生的腰杆倒是比自己十七八岁时还直。在得到补偿款后,他手头上只有两件事,第一,为朗秋把所有失去的补回来,除了大儿子。第二,阻止那两个住在仙草堂的“白人”与朗秋见面。在他看来,一旦他们见了面,很有可能勾起爱妻的回忆,这种回忆也许会让她开始想要回真正的家,那么离第二次分离也就不远了。于是他同文益心约好,文益心以他们的样貌奇特,实际上也只是比常人白上了许多,和语言不通为由,尽量不让他们出仙草堂,而自己则不让朗秋出门。但他低估了朗秋对这个镇子的热爱,十多年了,她有多想在这片土地上走走瞧瞧,多想和已经变老了的左邻右舍聊聊天啊。虽然她对引归之神的感激之心从未改变,但从引归下来,无异于鸟儿重回天空,鱼儿重返大海。就在第七天,朗秋忍不住了,在陆冬生去临镇买海产的时候,她终于第一次走出了院门,她想到林子里看看,看看曾经埋葬自己的地方。可偏偏而那两个“白人”的活动范围正好在林子与仙草堂的交界。

    “你们是-----”朗秋抬手看了看自己白得晶莹剔透的手背和手肘,又看看这正在闲逛的二人。

    “像吗?”一人对另一个耳语。

    “像!非常像!”

    “你是渊民”之前在与陆冬生父子交谈中语言能力较强的那个男子问朗秋。

    “渊民----是什么?”朗秋忍不住继续打量着他们,同时脑中有种噔噔跳动的感觉。

    “我觉得她是金屈的孩子---”一个人继续对另一个耳语。

    “你叫什么名字?”

    “朗秋。你们是----我从来没见过你们,你们不是这个镇子的人。”

    “我是木尘,他是木群。我们是随奔牛上岸的,来自海底之底。”木尘直言道,他已经完全能运用这里的语言了。

    “海底之底----海底之底----”朗秋闭眼低头,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四个字,心跳不断加快。

    “对,海底之底,我们都是渊民。”

    “海底之底,海底之底-----”朗秋牙床不住地颤抖,指甲深掐掌心。

    “我们看你都觉得非常非常像我们的朋友。”

    “海底之底------”

    “我们来自海底之地所以皮肤白得透亮。”

    “海底----”朗秋抬起头来,“之底----”朗秋泪流满面!

    “你想起来了!?”木尘道。

    朗秋满面痛苦,就像一根针在慢慢刺入她的身体。

    “能想起来吗?”木群问,他认为看样子这个女人正在渐渐回忆起来。

    “不----我-----”朗秋语塞,汗水从一个个发根冒出,她蹲了下来。

    木尘来到朗秋跟前,也蹲了下来,和声细语地说:“你听着,下面我说的这段话,是每一个五螺人,包括婴幼儿都耳熟能详,生来便被巫族刻在脑中的。你听好了----”

    “嗯---”朗秋抬头望了望木尘,又低下了头。

    “气蘑之内,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惊叫,没有人哭泣,所有的五螺民众都身心紧绷着,或蹲或趴在临时居所中用枯叶铺砌而成的缓冲垫上。

    五螺殿顶,目北,目西身裹厚厚的蛛丝,单膝跪地,准备迎接第一撞。

    “目西准备!”目北借着气蘑放出的奇光异彩由明转暗,再转明,判断即将撞击海底!

    “起!”目西一声令下,刚刚尘埃落定的地面再次尘土飞扬。近千名黄甲勇士将百余尊被薄土虚掩在地面之下的黑石器具抬了起来,与气蘑壁摆成一个四十五度的夹角。

    这器具的主体是一块宽约半米,长近二丈的手掌厚黑亮石板。石板一头被一根深插地底的盘藤圆木穿过。另一头,则被打磨成斧形,锋利无比。

    “握——”目西高喊。

    黄衣勇士纷纷伸出五指。扣住那石板边缘的镂空缺口,弓腰展臂,分膝半蹲,做强拉之势。

    “何时拉——”目西话未问出,只听 “咚——”地一声,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这第一撞,便已瞬间结束了!

    要不是气蘑大大减缓了下坠的速度,这一撞,哪会如此绵软!

    只这一撞,五螺巨石,已是没入海底近半了。

    “准备!”目北道。

    “拉——起——!”目西拖长声音喊道。

    黄甲勇士得令,足腿腰臂齐齐发力,向后将那以盘藤木为蓄势轴的长石板向后猛拉。

    “撑住——!”目西再喊。

    箭在弦上,只等目北下令!

    五螺巨石下陷时的震动,出乎意料地温柔,速度,也比想像中的慢上了许多。而那盘藤木传输给石板的回力着实不小,眼看黄甲勇士们个个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躯体也已是瑟瑟发抖了,真不知还能撑住多久。

    目北的双眼紧紧盯住地面,“快了,快了!”她默念着。这默念也正是气蘑之内所有五螺民众的口中所诉,心中所想。时不时的巨震与忽明忽暗的光线让他们恐惧。他们希望能尽快结束这一切,无论新家的样子,甚至无论生死。

    “哐——”一种奇怪的声响和震动从下方传来。

    “破了!”目北脱口而出!

    几乎同时,借着气蘑的光芒,目北看到了即将与地面连成一线的海底沙地。

    “放!”目北一声长鸣。

    “唰~唰~唰——”

    千双青筋暴起的手臂齐齐松开,一片片锋利的石斧如黑色闪电,向气蘑与地面的接口斩去!

    “嘭!”地一声闷响,整圈气蘑下缘脱离地面,向上弹去。

    “咔!”支撑气蘑顶部的黑色石柱在给了气蘑一个向下的猛力之后,拦腰断裂。

    也就是这关键之力,气蘑的底缘惯性下罩,紧紧地吸住了整个海底破口,且是滴水不漏!

    造顶成功! 五螺巨石在失去了海水浮力及气蘑向上的巨大拉力后,如脱缰之马,极速脱离海底,向海底之底坠去!

    目西和目北被绞头蕨紧紧缚于螺顶,又有蛛丝护体,自是有惊无险。可在这完全失去了一切保护的极速下坠中,整个世界飞沙走石,临时居所更是顶飞壁裂!五螺民众咬紧牙关,紧抱深插地下的屋桩,但仍是有无数身轻体弱之人瞬间被甩在了空中,一时间惨叫哀嚎不绝于耳!

    “轰——!!!”

    庞然重物砸起了气蘑形状的尘烟!

    “目南!!!”漆黑之中,目北急吼!

    “知道了~~”目南微弱的声音从螺内传来。

    “去吧~~”他轻轻抚摸着紧抱着自己的九足蜈蚣,下达了命令。这家伙见主人并无大碍,便抽身“呲咯咯咯——”地向螺顶爬去。不一会,随着它葫芦形状的黑色大头左摇右晃,两只毛茸茸的前臂快速在嘴边摩擦,指令便发了出去。

    “呲咯”声四起,在尘土弥漫中此起彼伏。这是目南一族豢养的九足蜈蚣在搜寻和测试生还的五螺民众。它们从口中吐出长长的细管,将那些判断已无力回天之人的鲜血吸出,在体内完成“加工”后,注入仍有希望的民众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尘埃落定,点点柔光在黑暗中点起。

    又不知过了多久,团团篝火在欢呼与哀嚎声中跳跃,将新世界照亮!

    为表彰目北带领五螺世人逃脱海侵,从地面遁入海底之底,其他四族造字“巫”,赐予目北一族。从此之后,再无北族。”

    “我到这里----已经很久了----”朗秋站了起来,,破涕为笑。

    “我的母亲---你们认识”恢复了记忆之后,朗秋第一个问题便是自己的母亲。

    “认识!认识---“木尘欲言又止。

    “她还在深渊?”朗秋欣喜万分。

    “她已经进了熔洞了。”木群道。

    朗秋的心瞬间从高空跌落。

    “渊民又有几人能逃得过呢?!”木尘安慰道。

    “是啊,”朗秋抹了抹眼泪,长吁一口气,“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朗秋虽然不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逃出的事了,但她知道离开深渊是渊民生来的,也是毕生的愿望。

    “和你一样,也不一样。”木群道。这个小眼睛,高颧骨的男子说话似乎不带任何感情。

    “我是-----”

    “是目中族长亲自把你交给破顶者的,你还想得起自己的名字吗?”木尘问。

    “这我---叫金-----不记得了--”

    “你叫金笛,是那一轮出生的‘全人’之一。”木尘道。

    “‘全人’就是没有瑕疵的人。我们也是。”木群补充,接着又指着木尘道,“他和他的孩子都是,这在整个深渊是千轮难得一见的事。”

    “你定是忘了,‘全人’在海底之底只有两个用途,为五螺贵族服务,或是成为破顶者的燃料。至于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木尘看了看木群,“我记得那一次的破顶者没有回来,包括直腔也没回-----”

    “破顶者----直腔---”朗秋难以回忆起来,毕竟那时她还小。

    “破顶者就是五族内具有深------”

    “小秋!”

    陆冬生的呼喊打断了木群的解释。

    “我明白了,他不让我们见面!”木尘道,“我们会去找你的!”说完拉起木群钻入林中。

    “小秋!”陆冬生看到了妻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到处走走--”朗秋迎面朝陆冬生走去。

    “回家吧,菜配齐了!”陆冬生笑盈盈地道。

    “嗯,远儿还没消息?”

    “用不着担心,那娃命硬的很。”

    陆冬生拉起朗秋向家走去,就快到了时,却见一白衣女子负手站在自家院门前笑脸相望。

    “劳烦这位伯伯帮小女子瞧瞧,”等二人走到跟前,那女子便开门见山道,“可曾见过这画上之人呢?”

    陆冬生见那女子左右手各举一筒白卷,“唰唰“两声,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画像映入眼帘。

    左边是一个白发稀松满面褶皱的驼背老者,右边则是一位慈眉善目高大挺拔的长辈。

    陆冬生和朗秋左看看右瞧瞧后扭头相对,双双皱眉不语。

    “伯伯,看得怎么样了?”

    陆冬生望望天,想了想道:“左边这白发老者似曾相识,右边这人则是头一次见。”

    “恳请伯伯再仔细想想,这白发老者是谁,或者像谁,也许能帮小女子找到至亲。”

    “我看这老人家像是元家那位,你说呢?”朗秋不等陆冬生回答便先对他说到。

    “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有些像啊!”

    “谢谢二位了,小女子告辞。”女子微微一笑,收起画卷扭头就走。

    二人只是奇怪,怎会有人问起那人?这女子容貌秀美,气质更是不凡,难道元家破败后流落外乡的族人重振了家族,是回来寻根了吗?

    陆冬生对此也只是稍微想了片刻,便拉起朗秋进了屋,面对着她道:“刚才哭了?”

    “嗯。”

    “是为了什么?”

    朗秋不语。

    “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在和谁说话?”

    朗秋眉头皱起,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卧房。

    陆冬生没有追问,继续准备饭菜。

    从这时起,直到次日清晨,二人都是闭口不言。等到陆冬生再要出门,郎秋才叫住了他。

    “昨晚我一夜没睡着。”

    “我也是。”

    郎秋把昨日与那两人的谈话完全告诉了陆冬生。

    “你有什么打算,看样子你已经决定了。”

    “嗯,但还有一点我得告诉你。”

    “你说。”

    “我虽对引归那神女又敬又爱,但她的话我本不完全相信,直到遇上那两人,我完完全全地相信了。”

    “你说的是——”

    “我家离儿为何潜的水功夫远远高于常人,你可曾想过?他一定还活着,而且很有可能身在海底之底。”

    “你----还有他们能从那里出来,离儿也能从某处进去。”

    “没错。不过不知道离儿是从哪里进去的。这个我要和那两个朋友谈谈。”

    “我和你一起去吧。”

    “好。”

    朗秋起身,正要与陆冬生一道前往仙草堂,却听院外一阵脚步。

    “冬生老弟!”

    陆冬生一听便知是仙草堂的主人文益心,他迎出门去一瞧,心下道,这下子免得出门了!

    跟在文益心之后的便是朗秋的两个老乡,再后面,陆冬生向前伸了伸脖子,那是他的救命恩人,走路带风的文一文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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