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家
日出东方,彩波粼粼。由天空俯瞰海面,一个巨大的漩涡,为那群追求自由与完美的生命,划上了句号。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生命本该如此。但这群远离故土的蝴蝶,却在经历了朝生夕死的代代煎熬后,葬身大海。
我们如此热爱生命,生命却如此离我们而去。这,也许就是我们热爱生命的原因吧……
漩涡消失,执着远去。谁又会相信,这平静海面下曾发生的一切。
谢谢你,让不会做梦的我们,梦了一场……
海空之间,红鸟的真容渐渐显露。与原本鬼魅般的极赤相反,它的躯体如同初雪,白得纯净安详。这是一只漂泊信天翁,象征着长寿,与爱的忠贞。
粉红色的巨爪向前一甩,女孩一个三百六十度凌空倒转,落下后正好面朝前方,稳稳坐在白鸟肩上。
田斓本已经精疲力尽,没想到刚骑上鸟背不到半刻,她左右锁骨上被利爪破入的伤口竟已完全愈合,半点疤痕不留。而那双残破不堪的翅膀,也如重塑一般,恢复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加艳艳夺目了。但这,并没能给她带来任何欢欣或安慰,反倒是使心中的疼痛,显得更加清晰了。
“爹爹…………”
蓝天碧海,一静一动,两对翅膀,一松一弛。他们像是两个挚友,虽不言不语,却又惺惺相惜。海风拂面,御风前行,愿这风,带走悲伤,哪怕只是一点点……
到了,快到了!
看到点点渔帆,看到空旷码头,看到座座屋宅,看到那珊瑚状的芒果树。
往时,天刚蒙蒙亮,双季镇的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了。镇子里的老弱妇孺都准时准点,如约而至。妇人们的手里,大都提着起各式各样早早熬好的稀粥,为了迎接出海归来的男人。老人们从没有赖床的习惯,天还没亮便出门四处晃悠了。他们来到码头上,其实是为了攀比一番,看看谁家的孩子能耐,捕到了最多最好的鱼虾。至于孩子们,迎接他们的父亲是其次,主要是想看看谁又打起了创记录的怪鱼巨虾。
而今日,这里安安静静,冷冷清清。
“上!”田斓朝天一指,信天翁猛然振翅,攀上人类肉眼无法企及的高空。
“冲!”田斓双腿一夹,信天翁收翅下坠,稳稳降落在布满马鞍藤的后院。
与白鸟一起进了屋关上门,田斓盯着右手手心,左手紧紧抠住那精美绝伦的鹦鹉螺,三翻四次,过了许久,还是下不了手。毕竟,她还只是个孩子。就算是大人,面对拔出一个深嵌于手心的东西,也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最后,女孩将手心摆在了白鸟眼前,
“帮帮我。”
白鸟点头会意,女孩咬紧牙关。
“啪……”地一声,信天翁以扑水掠食的速度,将那鹦鹉螺从女孩手心生生啄离。
瞬间的剧痛过后,田斓的掌面传来清凉,伤口眼看着消失不见,同时消失的,还有那双斑斓巨翅。
翻箱倒柜过后,女孩找出了一把一尺来长的巨藻根须。她挑出一根,将那已经黯淡无光了的鹦鹉螺缠紧,打结,系挂在胸前。
田斓知道,这不是爹爹的那枚,它里面的话,也不是爹爹说的。但,那又怎样呢!这里面的声音,就是爹爹的!想到这里,女孩忍不住又将鹦鹉螺贴上了口唇----
嗯,爹爹的声音还在!
田斓拍了拍白鸟的肩膀,推开屋门,向外走去。
院子里阳光耀眼,马鞍藤碧绿依旧。白花海芒果树下,吊床微微摇晃,一个四肢修长的小伙正躺在这吊床上,嘴角微动,似乎刚刚疲惫入眠。
看着他,田斓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
“二木……”女孩喊道,“你来了……”
轻轻一声温柔呼喊,将沉沉睡去的小伙唤醒。
二木挣扎着跳下吊床,冲向女孩。
虽然他不敢确定这是梦还是现实,但还是一把将女孩紧紧地抱住了。
四臂相交,紧紧相拥。没有离开过,怎么知道重逢的珍贵。
过往的日子里,陆二木只知道自己很喜欢与田斓在一起,就算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成天跟在她后面碌碌无为都好,而现在,只是经历了区区几个时辰的分离,他便已觉尝尽了思念的苦楚。
二木在心头不停地祈求,“如果这只是一个梦,请让我再迟些醒吧……”。而之前当他背着羽梦舟在林中奔跑时,这样的想法只有一瞬而已。
面对着二人的甜蜜拥抱,白鸟早已躲到了屋子侧面。并非是为人类之事难为情,而是它的目光,一直盯着那芒果树呢……
与田斓共处的时间出了奇的快,这是二木目前的感觉。刚才,他们两人一起共享了二木用半天的时间精心准备的晚餐。烤马鲛,蒸鲈鱼,青葱扇贝,鲷鱼刺身,还有二木家后院里唯一的母鸡。这鸡的做法是二木从田句那儿学来的,他知道,田斓最喜欢。只不过他没告诉女孩,他跑到十几里外的村子才找到了花椒,他爬椰子树的时候差点摔下来。现在,酒足饭饱,二木从家里搬来了一张破旧的摇椅,在吊床上的田斓身边躺下,一起吊呆地望着熊熊篝火。
在这离海不过大半里地的院子里,秋夜的篝火并不让人觉得燥热,反倒是让女孩感到了阔别已久的温暖。她的脸庞被火光照得殷红,看起来更加明艳可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田斓先开口了。
“你想知道我去了哪儿吗?”
“想……”实际上,二木对女孩去了哪儿并不是很在意,他只是谢天谢地,她回来了。
“我不能算是----人……”
二木心里猛地震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不相信”
“嗯…………”二木不知道说什么好,瞄了瞄停在芒果树上的白鸟。那鸟一动不动,只是不停地眨巴着两只大眼。
“那我从头说给你听好吗?”
“好……”二木虽然相信文太爷说田斓是不一般的,但不会往她是不是人去想。
“那天你拉我去看奔牛返航,我的确是感觉到了爹爹会随船归来。于是我跳入海中,想接近那鲸鱼探个究竟,没想却被它吸进了肚子里…………”
田斓用最平和的语气,开始向二木描述自己的奇遇,讲述自己的身世。
一个说,一个听。
说完一节,又沉默一段。
夜深,海风由暖转凉,吹拂着芒果树和马鞍藤,发出“莎莎”声响。信天翁如同女孩的守护者,仍旧一动不动地停在树梢。而陆二木,他的摇椅不再摇晃,心脏,却随着这篝火,在女孩的故事中,停顿,悸动。
当月亮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两个小伙伴才沉沉睡去。只是没过多久,太阳便粉墨登场了。
田斓揉了揉睡眼,伸了个懒腰,并没有起身。她顺手摘下一片马鞍藤的叶子,盖上了双眼。她要好好回忆昨夜的梦。
实际上,田斓很少做梦。就算是做梦,也是短梦或碎片而已。但一日以来,她发现只要自己一睡着就会做梦,白天也一样。且梦里的场景越来越逼真,她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并记下梦中的各种声音,包括言语。就像现在,她仍记得展现给自己半蝶的世界是怎样形成的那个梦。而当那时吸入了白鸟的血后瞬间的记忆传输,她觉得也是梦。甚至骑在白鸟背上飞回镇子的过程中她都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是我越来越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吗?”田斓自言自语,
“还是你呀?”
女孩边抚摸着胸口的鹦鹉螺,边开始回忆刚才做的那个参天巨树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