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鸣蝉声起 恶灵退散
灰云滚滚,风雪肆虐,在数万人靴兽蹄慌不择路地狂奔之下,方圆十里皆如被雨点般的重锤击个不停一。当然,本已结冻的血腥大地也几乎是顿时化了开来。咔嚓嚓嚓!云层中时不时地坠下几个霹雳,刺透密雪,并通过红白大地的映射将每一副战败者的面孔照得仿佛冰火交加。
终于——终于!!!谷香琴用颤抖着的十指狠抓地面沙土,几近哽咽。她身侧那些仍有一息尚存的箭手甚至都挣扎着从昏死中醒来,想要见证这场得来不易的胜利。
咚!!!一双油亮黑钳在通往宫内的大路上撕开了一道口子,岐兽两翅一夹,将奄奄一息的蠢蠢裹入厚甲之下,如来时般钻入,销声匿迹。
“它……为何不乘胜追击!!??”眼睁睁地看着超强救兵就此离去,谷香琴差点流出了泪来。“这次若不将田穆伏法,下次……还有下次吗?!”
虽然藏兵溃败,皇城之危终于得解,但一见岐兽离去,谷香琴的心刹那再次遁入黑暗。那死去的数百箭手血肉模糊的尸首在她眼前被无底旋涡吸入,虽是渐渐远去,她却似乎能闻到浓烈血腥。谷香琴一边目不转睛,咬牙切齿地盯着悬浮半空的彩甲大元帅,一边长叹一口,正要强忍巨疼奋力起身,却听那撤退的阵营中突然响起一声不可名状的空灵长啸,犹如一把利刃,将喧嚣与疾风一刀两断!
“那……是什么!!!???”
长啸连绵,迟迟不歇,慌不择路的人兽大军竟然迅速停下了溃败的脚步,甚至如骤雨急停般地安静了下来!
“那是……”
谷香琴牙关咬死,以肩头拖断臂,挤压着灰色宫墙撑起了身子,连同那十一个缓缓靠拢过来的幸存者,齐齐向南望去。
目所能及之处,藏兵与那些牛羊马象竟然开始一个接一个,甚至是大面积地调转躯体,大有整装待发,卷土重来之势!
“不好!!!”谷香琴脱口而出!“那东西能摄人心魂!”
话音未落,啸声蜿蜒之际,藏兵队伍由北向南让出一条丈余通道,一个全身上下挂满铜锁叮当作响的黑褂矮子赤着脚,一摇一摆,悠然自得地踏着碎冰而行。他面目可憎,目空一切,两手将一个圆头尖尾的黑灰乐器置于唇边,吹奏出阴寒凋零,所到之处藏兵牲畜纷纷退让。
“那是……骨笛!”身侧一个金甲箭手吐出微弱之声。
“这……”谷香琴细眉一皱,煞白的俏脸白上加白,“恐怕是秃鹫头骨所制……”
荒芜凄厉的笛声如万箭刺入谷香琴胸口,不消片刻,终于掀开了她幼时的记忆——那是让齐皇后损兵折将的东海屏山之战……那一战,她被师父释出的蓝膜护住,仅在朦朦胧胧中看到了至少三名骨笛师,在断断续续中听到了数十轮毛骨悚然的苍老笛啸。而如今想起,伴随每一次锐响的,是一次又一次以一当十的冲锋……
“杀了他……杀了吹笛者……”可惜,谷香琴的无力的嘶吼止于三丈。
吹笛者一步一停,自长啸响起自此不过片刻,无数已奋蹄疯奔逃的牲口纷纷停下,且在陡然稳定了情绪的驾驭者的安抚下重新摆好了阵型。
谷香琴扭过头,在“结束了”三字从已无血色的微张小口飘出后将目光锁定了悬浮半空的田大元帅。她无力,她真的无力,于是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从不相信,不屑一顾的方式,诅咒……除此之外,她还能怎样呢?
突然,笛声戛然而止!怎么了!?谷香琴打了个激灵,新救兵杀到的希望猛然燃起!可惜,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刺耳的如刀骨鸣!
轰!!!藏兵与他们的坐骑几乎在同一瞬间开启狂奔之势,呼天喊地地朝谷香琴迎面狂奔来!
藏兵幸灾乐祸的的野蛮吼叫混淆着牲口的腥臊体臭如浪,即将把谷香琴与其余箭手淹没,埋葬。
“对不起……师父……”谷香琴鼻翼一酸,合上了两眼。
轰!!!
这……不是那种声音!!!眼帘猛然打开,一个单薄的素衣长发身影立在距离自己不过一丈之处,而她的跟,前便是冲天的火红之光!
“好……好大的火!!!”
素衣女子两手前推制出连绵火墙,墙高竟达两丈有余。
“你是谁?你是齐皇后的部下?”
“我是齐皇后近卫,天箭部统领谷香琴——”
“你们没让叛贼进入皇宫……你们做得好……”
谷香琴听这女声几近哽咽,挣扎着道:“姑娘是……?”
素衣女子不敢懈怠丝毫,微微扭头道:“我们素未谋面,我是当朝国师,聂云垂……”
“原来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空中田穆一声嘲讽,接着便是一阵疾风刀气卷着雪花自上而下,倾泻袭来。
呼——火墙骤然倾斜,差点便将制火者吞噬!聂云垂怒斥一声,火墙分出一团冲天而去。
田穆冷笑一声,只是大手一挥,迎面而来的烈火顿时烟消云散。
“恕我直言,国师这样的招数奈何不了那老贼……”
“谷姑娘莫急,救兵快到了!”
谷香琴刚要从口中吐出‘救兵’二字,只听远空响起一个正气凛然的男声——“云垂!我准备好了!”
“来了!!!”聂云垂一个侧身,两掌向上一翻,火墙拔地而起,瞬间便化为无数头颅大的火球,向数万藏兵的上空飞去。
待谷香琴抬头仰望,已是漫天殷红赛晚霞了。而接下来,她看到了无数枝条与根须破云而下,在穿过火球后头顶火苗,向藏兵阵营如雨般坠去,看得谷香琴自语道:“我的是天箭,他们这是天火之箭……”
“白鹫!”哀鸿遍野中,田穆一声怒吼,白鹫两腕一转,聚起风雪成巨大旋涡之柱,向空中火球之阵横扫而去。
刹那间,天火之箭竟已有十之八九在半途熄灭,砸在人畜头上的,落地的,唯有枯枝烂根了。
“小儿快快滚出来,你爷爷我好久没教训孙子了!”白鹫一改先前长者风貌,满脸的阴毒坏笑。
“好嘞!”一个身姿挺拔的俊俏小伙儿脚踏油亮枝条破云而下,犹如天神下凡,不是那神木蓝青石还能是谁!?“你爷爷我这就到!”说话间,蓝青石已风驰电掣地到达白鹫之上,那段枝条竟是自然而然地突然如伞骨打开,‘嗖’地当头将白鹫囫囵吞下,进而紧紧地箍了起来。
说来这白鹫本也不会如此不济 ,他只道是什么奇怪兵器,又哪见过会这般变化的木头呢?更何况这绞头蕨又是到了其头顶才生的变化,更是猝不及防了。
“孙子!这是什么东西?!”
“孙子,叫我一声爷爷爷爷就告诉你!”
“你这……”
“不是叫‘你这’,叫爷爷,叫爷爷爷爷我就告诉你!”蓝青石移至白鹫正面,正嬉皮笑脸地要其就范,却不知危险已达身后。
“小心身后!!!”聂云垂失声惊叫。
嗖!
哐!!
咚!!!
田穆闪现蓝青石身后,抬手便是一刀,绞头蕨脱离白鹫化为长棍一挡救主,白鹫脱身顺势一拳击中蓝青石两肋之间。这一切,便是发生在电光石石之间。而此间三人更是个个惊上加惊:蓝青石惊的是这木面人近身自己竟然毫无察觉;田穆惊的是那一根看似不过枯藤的兵器竟然能近身挡下自己赋予了五成功力的一刀;白鹫惊的是那枝条竟然能在挡下大元帅近身一刀后瞬间自行化为木块,护在了主人胸前,若非如此,这小伙挨上自己一击定已是肝肠寸断,五脏俱裂了!
虽有绞头蕨前后护体,蓝青石着白鹫全力一击后依然如炮弹般砸落聂云垂身侧,就此昏迷了过去。
骨笛曲调忽转,藏兵阵营中的七头六牙白象纷纷奋蹄嘶鸣,跨过地面余火,向扶起蓝青石的聂云垂踩踏而来。在其身后,数万藏兵拔刀嘶吼,开始冲刺!
“他……便是最后的救兵了吧……”谷香琴倚着灰红残壁口唇微颤,摇头苦笑。
“不,他还好好的!”聂云垂抚摸着蓝青石的额头道,“而且我说的救兵,不是他……”
滋……滋…………
那是什么声音!!??
千钧一发,一种似曾相识的声音乘风而来,飘飘忽忽,似乎远在天际,却又那么近在耳边。而无论如何,那声音让六牙白象放慢了脚步,让数万藏兵停止了前行,更是让田穆与白鹫露出了慌张的姿态。
“雪……雪……”
“雪怎么了?”聂云垂不明白谷香琴的意思。
“雪小了……不……雪停了……雪停了!!!”
漫天飘雪骤然消失,阴霾散去,南方的云层间透出了一抹鲜红!
滋……滋……滋……了——
“是蝉鸣!!!”谷香琴不知哪来的气力,猛地站直了身躯,尽管两膝颤个不停,依然瞪眼向南眺望。
“终于来了!”聂云垂温柔地看了看怀中的蓝青石,转而又回头微笑着向谷香琴道:“要不是蝉鸣开路,我们两人可入不了这结界……”
谷香琴哪会不知就连师父齐皇后都视为传说的鸣蝉寺呢?她那颗煎熬的心顿时落地,浅浅一笑道:“国师你看,虽是戴着面具,那田穆的惊慌可谓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咧!”
“可不是吗?!”聂云垂应道。恰好蓝青石猛吸一口大气,醒了过来,抬眼见田穆白鹫二人在半空交头接耳,又见聂云垂使的眼色,心下明白,于是不等自己缓过气来故意放声道:“我看他们是在商量着该不该逃跑,该如何逃跑!可这数万人畜又怎么逃呢?再说了,俗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哎哟!!你——”话未说完,蓝青石突然失声叫痛,原来是聂云垂使劲在他腋下拗了一把。这一拗也让蓝青石恍然大悟:这俗话说可不好说,毕竟这鸣蝉寺里都是和尚咧……
自第一声隐隐约约的蝉鸣从遥远的南方云端飘忽而来之后,不过片刻,蝉鸣声如大军压境,滚滚而来,让无数躯壳仿佛透过昏天暗地间的冰冻感到了骄阳似火的盛夏。光明与温暖其势铺天盖地,自南向北蔓延,阴暗与寒冷肉眼可辨地寸寸退场!
轰隆!!!就在重云即将退散之际,一个雪白巨物从云端坠落,大地为之震撼!紧接着,一颗核桃大小,红得发紫的弹丸进入无数双眼睛。那东西散出璀璨白光徐徐升空,且每攀上一丈,天空便明亮一分,待到悬浮五十余丈,天地间已是爽爽朗朗了!
正当聂云垂三人的注意力被南方吸引之时,六个血肉模糊的童男女已在悬空的白鹫脚下旋转了起来。聂云垂见那白鹫两眼闭合,口中念念有词,而那些童男女旋转得越来越急,且灵力不断累积,于是给了蓝青石一个“你还能继续吗?”的眼神。
“困兽之斗!”蓝青石微微一笑,与聂云垂双双起身,一个聚起灵力,两掌绯红,一个腰间藤木缠绕,隐隐放光,待要再次合力出击,却听又是一声巨响,正是那童男童女炸裂之声!
“好残忍!”聂云垂不禁抬手掩目。
“那是个什么玩意!”血肉横飞之后,红雾之中,一尊金光灿灿的器物渐渐现形。
环上有环,环下有环,环中有环,环环却是悬浮,互不相靠相倚。三人瞪大了眼,即便脑中极速搜索,对此为何物自然是毫无头绪。
咚!黄金器物坠下地面,重重稳稳地笔直而立,却不扬起一丝尘埃。
“看来那些童子是这东西的容器!”蓝青石低声对聂云垂道。他毕竟师出昆仑,也见过些邪门歪道的手法。聂云垂紧紧皱眉道:“只是不知那东西的用途,看起来不是用来同归于尽就是他们遁逃的法器……”
“小臭虫们,老夫要先走一步了!”田穆之声响彻天地,犹如近在耳边的山洪,竟是盖过了一波更比一波强的万万蝉鸣,“下一次,你们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老贼!好大的口……”聂云垂‘口’字未出,只听一声呼啸,黑影一闪,田穆已达自己身后,谷香琴跟前!
“你……!!!”
聂蓝二人火速转身,可惜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田穆便以快到令人胆寒的速度取下了也许只有他自己能取下的面具,盖上了谷香琴的煞白俏脸!
突如其来的匪夷所思之举让蓝聂二人目瞪口呆,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同时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一丈的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蓝聂二人除了眼睁睁地看到了田穆的后背,也同时看到了一双恐惧到难以名状的,瞳孔放大了的眼睛!
“后会有期,娃娃们!”只听‘咻’地一声,田穆并不回头,架着谷香琴如烟似光,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直接钻入了那尊十多丈外的金环巨物之中!
“阻止他!!!”随着聂云垂怒吼一声,蓝青石驱绞头蕨化为长藤如电,直直向金环刺去。可惜已迟,一道白色光墙凭空出现,将整尊金环挡在了身后,即便是无坚不摧的强兵来攻,也如泥牛入海一般,绞头蕨也无功而返!二人抬眼一瞧,那白鹫老者盘腿悬浮半空,手持一枚满布奇异花纹的金条于口下,唇齿一动,自己也‘咻’地一闪,没入了下方的金环之中。
蝉鸣震耳欲聋,蓝聂二人悬浮空中,呆呆地望着白光淡去,却哪还见什么金环巨物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