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看够没有
裴南一手轻轻托着霍景时的下巴，免得自己往冰冷凳子椅背上靠的时候，霍景时的头会晃着然后掉到，到时候抻着脖子不好。
等重新帮霍景时将舒服的姿势摆好后，裴南闭眼陷入沉默。
怎么自己就这么控制不住呢？
裴南苦大仇深，心里一边唾弃着自己不应该为霍景时做到这种程度，另一边身体又十分诚实地护着霍景时，担心对方生着病还睡得不安生。
裴南双手环抱在胸前，越深思，越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片刻后，裴南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往自己的运动短裤口袋里面摸去，没有摸到手机。
裴南：“……”
他连跟人聊天吐槽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够盖着高彬那件被毛绒覆盖的外套，傻乎乎地坐着冷板凳。
如果不是输液区还有小朋友，电视上面播着经典动画片猫和老鼠，裴南觉得那三大瓶水吊完，他人也差不多可以找个地方埋进去了。
输液室里面安静着，除了打着的小孩子因为不舒服而在睡梦中轻吟出的嗯哼声，便再无其他。
裴南头枕着冰凉的椅背，就算睡着也不安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梦里面惊醒。
他总是在梦中梦到那天自己回到基地，一路狂奔上三楼的房间，里面明明什么都在，却又好像一夜之间变得空荡。
什么都不在。
他放在那个房间最重要的东西丢失不见。
紧接着，他从微博上面看到霍景时宣布退役的消息。
再然后，霍景时这个人就像是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一样，找不到踪迹，联系不到人。
宛如夏天清晨坠在荷叶上的水珠，太阳升起愈发灿烂灼烈，水珠便消失不见。
裴南曾以为自己是落着水珠的荷叶，霍景时高高悬挂在天上不断朝他散发暖意的太阳。
后来，裴南恍然大悟。
霍景时是落在荷叶上的水珠。
裴南再一次从梦里面惊醒，霍景时已经掉完最后一小瓶生理盐水。
肩膀上本来应该有的重量消失不见，烧迷糊的霍景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正低头认真地看着护士拔针。
“最近广州的天气变化大，一定要多穿衣服。”护士瞧着心情还不错，拔针的时候还不忘叮嘱霍景时，收针的间隙，护士正巧看到坐在霍景时身边的裴南，短衣短裤，硬是把自己给冷了一下。
“你也是，多穿衣服！”护士悄然提高音调，“这个输液室里面基本都是换季没有好好保暖进来的，年轻人可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不注意，到时候风湿了。”
裴南轻嗯一声，谢了声护士，活动着自己酸疼的肩膀，站起将高彬的衣服穿到身上。
总算是有了一丝暖意。
坐在凳子上的霍景时正想着要找什么话题跟裴南搭上话，就看到起身的裴南没有任何的停留和犹豫，迈开大长腿就往外面走。
“小南……”
坐在凳子上的霍景时眨眨眼，而后摸着自己冰凉的手冲上去，迈开步伐尽力地跟在裴南的身后。
烧是退了，但霍景时现在身体算不上好，走快一点，就觉得气不停地往自己的气管和肺里面灌，走两步都觉得生疼。
走慢一点，他就被走在前面的裴南甩在身后。
梦里面霍景时梦到过……
漫长看不到尽头的道路，裴南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他在后面无论如何叫喊，奔跑，都追不上裴南。
霍景时慌张地掩着唇，哪怕磕得整个人嗓子和肺都发疼，也不敢慢下半分。
他真的怕了。
怕如今眼睛死死盯着的背影，越走越前，将他甩开。
走得极快的裴南刚开始只是为了能够走出输液室，不跟霍景时相碰面。
因为不知说什么。
或者说，因为什么也说不出，总不能就着霍景时晕倒时他们两个人的亲密接触来展开话题吧？
再加上梦中又梦到了霍景时走的那天，难免噩梦的情绪带到现实中来，裴南见霍景时没有事后，就往外面走。
有多远走多远，最好看不见霍景时，说不定就能够让自己混乱的思绪安静下来，然后在众多烦乱之中找到相匹配的答案。
这样做并没有用。
落在他后面的人还在不停地咳嗽，一直在咳。
明明难受地咳到干呕，霍景时手撑着膝盖停在原地，弯着腰，眼尾泛起殷红，却也只是停留一秒。
裴南的视线忍不住看向医院走廊一边通透的落地镜，昏暗的灯光，在镜子里，是霍景时受不了弯腰扶膝咳两声，然后咳嗽还未止住，下一秒又迈开腿朝他追来。
裴南心烦意乱，但极快的步伐还是止住，最后在走出昏暗走廊的瞬间，他冷脸转身看向捂着蠢朝自己快步走来的霍景时。
跟在他后面的霍景时似乎没想到裴南会停下脚步，痒意不断的喉咙让他没有办法自控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霍景时蹙眉，整个人蹲下，努力抱膝缩成一团，消瘦的身子因为咳嗽而剧烈地颤抖着。
孤单只影。
咳嗽声在空旷的走廊里面形成回声，一声一声，砸在裴南的耳畔。
裴南的心上。
这人怎么那么麻烦？
裴南不耐烦地走上前。
裴南蹲下身子，让止不住咳嗽的霍景时抬头。
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霍景时苍白的唇上面染上了一丝血色。
视线向下，霍景时的手也落上了淡粉，其中还掺着唾液，黑色羽绒服的臂弯处也被染上深色。
裴南不过是心慌一瞬，很快就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拉扯着霍景时朝医院指示牌最近的厕所走去。
路过大厅的时候，才发现跟着他们一同来的三人凑团在医院的大厅里面打王者，高彬的衣服给了自己，最后只能够跟经理裹同一间外套。
果冻嫌弃地坐在旁边，嘴里面喊着他们能不能给点力。
打成这个样子，谁能够相信我们是搞电竞的？
裴南冷漠地看了眼，然后拉扯着霍景时走到男厕所。
“哗。”
水龙头打开，白花冒着泡的自来水不断地从金属水龙头里面流出来。
“将就着点，医院没有热水。”
裴南冷声说着，语气格外不近人情，甚至有一些欠揍。
那语气，拉出去，像是要跟霍景时打架一样。
霍景时手被裴南拉扯着，紧抿着唇还在不停地咳嗽着，视线却痴痴地落在裴南的身上。
眼前的大镜子自然能够将他狼狈又衰弱的模样倒映。
霍景时瞧着，就觉得镜子碍事，好在医院男厕所只有两个灯，还坏了一个。
眼前镜子里的自己无论多么让他觉得扎眼，近距离瞧着的裴南将他所有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看够没有？”
裴南将霍景时手上面沾染上的血丝清洗干净，连着抽了几张医院提供的纸巾，放在水龙头下面用自来水打湿，轻捏在一起往羽绒服上面擦。
“没有。”霍景时乖顺地摇头回答着裴南的问题。
霍景时心想，怎么可能看得够。
“再看老子要收钱了。”裴南不耐烦地凶回去，手上的动作凶狠。
医院的纸巾质量不好，沾点水，再碰上羽绒服表面，稍微擦试一下，直接在上面落了纸屑。
“……”
裴南无语地舔着唇瓣，随意伸手在霍景时的羽绒服上面拍两下，瞧着落在上面的纸屑没多少后，将纸巾扔到垃圾桶里面。
裴南的手伸到水龙头底下又接上一点冷水，思索片刻，裴南可能是觉得这个水有些冷，远离水龙头又甩了两下，让手稍微带上一点湿意，摸上霍景时的唇边。
几乎称不上温柔地抹过霍景时的唇边，将碍眼的血色擦干净，然后就像是碰上什么脏东西，迅速将手放到水龙头底下冲洗片刻。
关上水，裴南瞧见霍景时还盯着自己看，直接转身与人对视。
那些上头的情绪在看清楚霍景时的面容后，又全数消淡。
裴南觉得自己从未这么淡定过。
他说：“霍景时，人想走很简单。收拾收拾行囊就可以走了。”
“想回来就很难，因为我现在不喜欢你了。”裴南轻扯着嘴角，嘲讽道：“你想复出，想回来gim，我没有任何问题，但我希望你能够离我远一点。”
“别装作一副好像很喜欢我的样子。”
裴南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瞪着霍景时，薄唇轻动，“你这样是在侮辱以前的霍景时，也是在羞辱我。”
“你这样好似在向我施舍你的可怜。”
“可惜……”裴南懒得再跟面前的人说话，转身朝外面走去，“可惜，我已经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的瓜葛了。”
霍景时愣在原地，烧慢慢退下去后，苍白的脸上找不出一丝血色，除了肉眼可见的憔悴，再无其他。
裴南双手揣在外套口袋，走在长长道路的最前面。
霍景时抬眸看去，慢慢挪动自己沉重的脚步，一步又一步慢吞地踩在实地上。
“没什么好怕的，霍景时。”霍景时远远地跟在裴南的身后，抬手摸上自己的刚刚被他碰过的唇瓣，硬是从难看的神情中扯出一丝笑意。
这是他本应该得到的。
没什么好害怕的。
回来之前，霍景时就已经预料到的。只是当预料到的事情真正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能不能承受下来，并且消化掉，便是另一个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