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交锋(四)
安藤晴子慢慢在草坪上坐下,抱着膝盖,让交锋时产生的兴奋感在冥想中渐渐褪去。
每当和不容小觑的对手交手时,她总是很享受思维全速运转的状态,那种在清醒状态下犯yin般的快感。在复杂的局势中拼搏就如同通过狭窄的钢丝跨过万丈悬崖,一个不好就万劫不复的刺激感,是安藤晴子最能感受自己存在的方式。
很爽,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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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她还赚了。
哦,赢了的人还有梅斯卡尔。拿到内斗对象的暗线人脉和组织的一手绝密消息,稍加布置,他绝对可以踩着贝尔摩德上位。
其他人,好像都亏惨了。
贝尔摩德失掉重要秘密,动物园经济瘫痪,酒厂被卡了关键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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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你死我活的利益斗争中哪有同情可言。被算计到了,只能归为实力不足。合作,交易,组织从属,在自身利益面前都不值一提。
如果真有直白的阵营划分,那这个世界未免也太过简单了。人心易变,利益才是所有合作、敌对的原动力。
所以安藤晴子始终维持利益至上的作风,只要己方最终获利,各种黑心的算计可以说用得毫无压力。而且,她扯大旗的功夫向来做得很好。毕竟彭格列是个有信念传承的家族,守护规则这样有原则的旗帜能保证内部团结,又能吸引到不少有能力的新人才。所以相比起别的组织时常因后期的内部混乱而早早覆灭在时间长河中,彭格列家族坚定于这般信念传承,才能在几度浮沉后仍然拥有屹立不倒的生机。
这回啊,是贝尔摩德撞到枪口上了。既不收敛痕迹而勾起了安藤晴子的好奇心,由踩中彭格列的红线,所以被整得很惨。
当然更惨的还有黑羽盗一。
如果说贝尔摩德踩中安藤晴子和梅斯卡尔的双重陷阱还有一部分她自己的原因,那么黑羽盗一被牵扯进来就有些无辜了。他一开始被迫来到棋盘,被裹挟着在棋盘上如提线木偶般挪动,所知的信息最少,最后又伤得最重。
现在这枚小兵棋子,不仅原来表世界的身份依旧没法恢复,里世界中还被酒厂组织和动物园大范围通缉。当真是被逼上绝路,没法在日本待下去了。
但是这就是每个人的命运。黑羽盗一没有安分待在表世界,而是在一开始就选择做游走在黑白边界的华丽怪盗,那么得罪动物园走到今天的局面,就皆是注定。
湛蓝的天空晴朗得没有一丝阴霾,灿烂得有种幸福的味道。安藤晴子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小小的五元硬币,握在掌心,心中有另一种与幸福截然不同的平和。
秋高气爽,树影斑驳,依稀能听到前方的喧嚣声。安藤晴子安静地坐在这里,与这个充满青春的日子仿佛隔着一道透明却厚重的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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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渐近的脚步声闯入这个领域。来人的行走姿态有些拖沓,导致鞋底摩擦拉出长长的尾音。
这个节奏,安藤晴子抬头,向来人问候道:“木曳野老师。”
半长发的盐系池面作家插着兜在她身边坐下:“狐狸姑娘在这儿躲懒晒太阳呢。”
木曳野晓一律叫这些比他小十岁的女孩们‘姑娘’,在他眼里她们都只是小孩子而已。飞梅洋因圆圆可爱的猫瞳被叫‘猫姑娘’,安藤晴子因为性格的缘故被安上‘狐狸姑娘’,而他的小女友大野芙美则是本人都没察觉到的更亲昵的‘小姑娘’。
对,木曳野晓和大野芙美正式交往了。虽然两人还在磨合期,但纯情地如同一本细腻青春的漫画。即使偶有苦涩,可总基调终究是清新的甜味。
“您是来找芙美的吗?她被班里拉去参加选美大会了。”
男人沉默,低头将下颚埋在立领风衣内,毛茸茸的领口和垂下来的发丝相抵交错。他的声音闷闷地,“她可能最近不想见到我,在这种高兴的日子里,或许没必要见面留下不和谐的记忆。”
好像一只猫咪独自在角落中落寞的舔毛,安藤晴子想。
“可是,平时基本不出门的您到底还是来学校里。”她轻声说,“而且还把自己收拾得很整齐才出门呢。”
木曳野晓连出席自己的重要签售会都只穿一双简易人字拖,可今天脚上穿的是高邦匡威绑带鞋。
“……五郎拖我出来的。”傲娇的猫系男子如是回答。
安藤晴子:……全员助攻的大家都很不容易。
“那金石编辑呢?”
木曳野晓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啊,走散了。”
她对成年男人的任性有些哭笑不得,“可万一金石编辑遇到芙美呢?您在学校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啊。”
男人不语,但感觉猫咪又把自己团紧一些,连睫毛都染上了纠结的意味。
安藤晴子叹了口气,反正已经被打扰了,那就听一听吧,“您跟芙美,是发生了什么矛盾吗?”
然后木曳野晓就慢慢地讲了最近他两之间的摩擦。总结一下,就是大野芙美被选美大会的舞伴送回家,对方礼节性的拥抱被木曳野晓看到了。然后他就莫名火大,追问后得知‘朋友间的拥抱没关系’冲动之下直接从背后抱了上去,结果被讨厌地推开了,两人就因此一直冷战到现在。
怎么说呢,这种青涩的、不坦率的恋爱就如同《好想告诉你》一样,能把旁观者又急又气到螺旋升天的地步。
“狐狸姑娘,其实我这几天总是写不出文章,却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心烦意乱。”
看上去恋情丰富实则第一次动真感情的男人,真的可以做到如此笨拙的啊。
她问:“那您想放弃吗?”
木曳野晓蹙着眉,一字一句地说:“不想。”
啊,又是这样。安藤晴子无奈。
不想放弃就想办法解决问题啊,沉浸于恋爱果然会让大多数人丧失能判断最佳方案的理性。当感情就会压过理智成为脑回路的主导,思维逻辑大概都被碾碎丧失正常功能了。就像人人都知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但依旧在困难面前让感情主导选择拖延逃开。有多少人能用理智压住感情冷静地思索脱困方法呢?
毕竟感情是天生的本能,而理性则是后天学习得来。面对棘手的困难,凭什么要苛求人类要压抑本能呢?
凭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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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藤晴子忽然问:“想抛硬币吗?”
“哈?!”
她自若地一笑,向表情扭曲的木曳野晓解释道:“在我看来,您既想和芙美见面又害怕见面会加深之前的裂痕。既然如此犹豫纠结,不如就让出决定权,让命运替你选择。”
“……你这个提议也太儿戏了吧,”木曳野晓嘟囔道:“不过相比起五郎会扯的一大堆恋爱大道理,这个建议真是相当的简便。”
“我可不想给意见,左右别人的道路选择。每个人都有一套完整的三观逻辑,没有比自己更明白十字路口究竟该选择哪个方向。不过,许多事情的走向结果,一半靠自身努力,另一半靠命运时机事。如果您想放弃那百分之五十把握在手中的权利,那么就直接交给剩下百分之五十的命运吧。”
木曳野晓托腮看向她,“这个新颖的理论意外地有道理。”
这个年临段的少男少女比较有冲劲,猫姑娘就一直很有活力的样子,是那种相信努力去拼就会得到结果的年轻人。而眼前的少女则不同,身上的气质更偏向一种游离在外的淡漠。或许跟年少独立有关,她像是提前遭遇过社会毒打,所以只专注于安心走自己的路。木曳野晓其实很欣赏她朝前走的姿态,顺风时不自大,逆境时不逃避,不紧不慢却始终向前。
于是十年代沟在木曳野晓和安藤晴子之间几乎微不可见,不同于心智青春的大野芙美和飞梅洋,木曳野晓和安藤晴子是以平等的姿态进行交流。这份平等却和与高中同校的好友、现在工作的战友金石五郎相处时的随意截然不同,更多的是一份从不越界的点到为止。
“要是无法自己作出决定的话,交给硬币也不错。”安藤晴子伸出手,将掌心的硬币放在坐位中间,便将目光挪开。
透过树叶形成的光点落在硬币上,似乎从那一刻开始停驻。
半晌后,木曳野晓将这枚硬币推向她的位置,接着站起身。男人的影子变得狭长,朝热闹人群的方向延伸。
她的视线转过来,脸颊上含着轻微的笑意,提醒说:“比赛场地就在体育馆门口。一路走好。”
可木曳野晓脸上的表情如同即将上战场时顾及面子强忍忐忑的新兵。男人离开时动作僵硬得很,还差点被地上的小石子绊倒。
笨拙直率,却真心喜欢的两人,即使磕磕绊绊,也会努力拉着手长长的走下去。
阳光渐渐挪过来,安藤晴子捡起那枚被晒得发烫的铜色金属,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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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选择只有自己做的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