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朔方赵郡守遭弹劾的事,诸位都听说了?”
无数意味深长的眼神或隐秘或明显地在席上交换,当然听过了。赵席钟自恃是世家子弟,嫌朔方地处边疆,荒且偏远,索性什么也不管,被弹劾成了刺猬。
偏偏圣人看朝上赵氏官员人数众多,不想打破如今的局面,隐隐有护着的意思。
“你们不用担忧多余的事,只谈朔方之事,若你们要去当郡守,又当如何?”福隆长公主环视下首,“朔方是边疆城池,紧邻突厥,是大桓第一道防线,不可不重视,本宫很想知道你们的看法。”
有人壮着胆子,拱手发问:“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朔方那位赵郡守,正是本宫前夫族兄。”福隆长公主掀起唇角,补了一句。
了解长安旧闻的老人早已恍然,不了解的人也悟出点味道。赵氏子是福隆长公主第二任驸马,两人夫妻只维系了一年不到,且决裂得彻底,双方都撕破了脸,当时在长安惹出的动静不比舒宜和离时小。
舒宜好歹还是和离,公主闹着要休夫,言她为君,驸马为臣,如今是她不要驸马了,给了赵氏好大一个没脸。
说是不必担忧,但福隆长公主句中之意,很明显是铁了心要把赵席钟搞下去了,属意在席中人里选一个做继任。
刚刚还热闹的宴席一时沉默,并无人率先回答。
一是朔方确实偏远,谁也不想读了十几年圣贤书,就为了去边关吃沙子,还有风险在突厥打进来是殉城,二是这时候继任,摆明了要得罪赵氏。世家多年的世卿世禄,根基深厚,也有不少进士心存敬畏,不愿无端开罪。
“公主,臣有话说。”有个人站起来,是陶修文。
他侃侃而谈:“朔方正在玉门关后,是玉门关内第一座城池,更有直道可通长安,臣以为,其地势险要,不可轻忽。为郡守者,当联系玉门关守将,广修防御,征发徭役以防备突厥,其余徭役任务则应取消。又,郡守当轻徭薄赋,安抚民众,人在,城才在。且如突厥攻来,大军开拨也先至朔方,因此郡守当重农事,修水利,广积粮,以作后勤储备。”
“好,”福隆长公主不掩欣赏,“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陶修文卡了一下:“臣以为……当实地亲临以后,根据朔方情况,再行调整。”
福隆长公主显是很满意。
陆续又有几人起身,有所建言,福隆长公主也仔细听着,不时点头。
回府时,日头已偏西,刚好遇上闻岱。
闻曜刚在猎场跑完马,还是一路骑着马回府的,额前热腾腾全是汗气。闻岱今日难得没穿窄袖猎袍,一身官服,很是儒雅,他拿宽袍大袖往闻曜头上一罩,为儿子擦了汗。
闻曜微微仰头,贪恋父亲温暖宽厚的手掌,像只被揉头的小狗儿。
“好好走路,不要勾勾缠缠。”闻岱揉了揉儿子的发顶,道。
“是,”闻曜立时恢复头正颈直的姿态,直溜得像颗小松树,“阿耶,今日怎么没有穿窄袖,没去军营吗?”
“我去兵部了,有要事,”闻岱答,“你回小院练字,我有话同阿娘谈。”
闻曜回了自己院子,闻岱随着舒宜走近正房,两人面对面坐下,屏退侍婢。
闻岱开门见山:“长安城防上的细作,有动向了。”
“是谁?”
“会昌伯夫人,白氏。”
舒宜脸上首先浮现的表情是大惑不解:“怎么会?”
闻岱很敏锐:“白氏有何特异之处?”
“并无,”舒宜字斟句酌,“我只是太惊讶了,任谁也看不出来会昌伯府会和突厥有牵扯。”
闻岱没再追问,简短地讲了讲现在情况。
那几个细作及家人早就被严密监视起来,只是一个多月了还无任何动静。最近会昌伯府的禁足令过了,白氏便暗地里使人去细作家附近,伺机联系,被监视的军士们抓个正着。
且事先筛出来的细作只有十几个,白氏居然一个不漏,全都派人试图接触,闻岱还顺着白氏派出的其他人,又确定了几个细作名单。这二十几个,应该就是突厥经营这些年埋下的全部钉子了。
舒宜听着闻岱条分缕析,内心任有惊涛骇浪不断翻涌。白菡萏是本书女主,那她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投了突厥,这说不通。
除非投敌就是作者给女主安排的飞黄腾达之路。
闻岱道:“我已请了越国公和诸位将军到府上来,今晚我要带人收网,此前要互相透个信,做好准备。”
“好。”舒宜一点头。
成婚一个多月,舒宜还是第一次进闻岱的书房。他的书房日常并无仆役,只有闻岱和苍如松苍如柏两个亲兵得以进入。
书房窗户开着,露出檐下清新的景色,里头布置很简单,收拾得一丝不乱,案前放了两盏落地铜灯,窗下一盘还未打苞的水仙,墙上挂了几幅字画,大部分应该是闻岱自己所书,闻岱审美不错,笔走龙蛇,很是清雅。
舒宜娘家就是武将,见识过其他武将书房。越国公书房古朴,还有不少看不出价值,实则很有底蕴的古董,墙上挂的是找书法大家讨的一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二哥舒游的书房就要贵气些,墙上挂了宝剑,还有一副自己写的“战无不胜”,字迹张扬,旁边是猛虎下山图,气势恢宏。总归都与战场相关。
但闻岱的书法只写了四个字,静水流深。和书房里简朴清雅的布置很配。
闻岱将舒宜让进书房,其余人还在赶来的路上,她在案旁坐下,好奇地看着墙上宝剑。
苍如松送上一盏茶:“夫人慢用,可有想知道的,属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夫人解惑。”
他和苍如柏是同胞兄弟,他活泼些,苍如柏冷肃些,两人日常负责闻岱身边机要事务,是亲信中的亲信,和闻曜的关系也很亲密。
闻岱淡淡看他一眼,苍如松就飞速消失了。闻岱也在案前坐下:“书房都是些普通摆设,见笑了。”
舒宜好奇地望着墙上字画,顺势找了个话题:“原以为将军精通兵法,不想将军书画皆通。”
闻岱也看向墙上字画,两人聊了几句。
舒宜右手托腮,边说边笑。闻岱见舒宜十指纤纤如葱管,明艳的蔻丹搭在笑意盎然的朱唇边,愈发映得肌肤光洁如瓷,移开目光。
闻岱相请,越国公和几位将军皆至,书房坐得满满当当。
舒宜坐在越国公下首,听得认真。
她在京中名声太大,之前的新书和新织法不算,后来的兵器坊虽然是保密的,但在此的将军们都心知肚明,是以无一人对舒宜的出席提出异议。
闻岱简单说了下如今的情况,将军们虽也疑惑会昌伯府为什么要和突厥掺合到一起,但他们的反应就简单直白多了——管她为什么,抓了再说。
宫门已下钥,越国公拿出印鉴,急急派人入宫送信。
夜深人静,树影摇曳,月色溶溶。一队严阵以待的甲兵包围了会昌伯府,火光跃动,府内众人被骤然唤醒,起先是一阵凌乱,但闻岱效率实在太高,很快就压住局面,将韦秉礼和白菡萏两人带到兵部,其余人留在府里,只不许随意走动、串通消息。
整个府邸重归寂静,被围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外围军纪整肃,整个过程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
兵部大牢。
几个被吊起来的细作竭力争辩:“小的不认识会昌伯夫人!小的真的不认识她啊,冤啊!”
再三审问,被抓的细作均称不认识白菡萏,无一人吐口。而白菡萏始终一言不发。
眼看东方将白,几个官员同闻岱步出牢房,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他们所说确实和探查结果一样,城防上的中低级士兵,和会昌伯夫人确实没什么联系,甚至有人连白菡萏姓什么都不知道,对她所知也仅限于最近长安的闹剧。
但闻岱展开手中信纸,那是从白菡萏派出去联络细作的下人身上搜出来的,观其字迹,确实是她所写,里面的话语也明明白白,白菡萏很清楚这些细作的身份要约着他们“共谋大事”。
官员和其他几位将军都熬不住,在兵部找了间屋子休息去了,只有闻岱还坐在案前,遍览一遍二十多个细作的全部口供,又看了白菡萏派人送出的信。
一根蜡烛快要点完,他终于招来狱卒:“带我去见白氏。”
闻岱步入牢房,白菡萏鬓发散乱,却坐得很直,双手放在膝上,眼神亮得似欲噬人。
白菡萏唇畔浮起一丝冷笑:“果然是你。”
闻岱不知其意,但他不动声色道:“哦?你认得本官?有什么要说的,从实招来。”
“我要见舒宜。”白菡萏不回答,反倒说。
“大胆!竟敢直呼楚国夫人名讳。”白菡萏身后狱卒喝道。
舒宜本就是勋贵出身,自从兵器坊轰轰烈烈办起来,舒宜在军中的威望眼看着变高,军士们提到她必称楚国夫人。
白菡萏咯咯笑起来:“舒宜……她如今倒是很风光,我要见她。见了她,我再说话。”
闻岱立在她对面,一手负在背后,微微低头看着她。白菡萏方才的不恭敬和有些刻意的挑衅在他眼里像是再低级不过的把戏,连抬手戳破的兴趣都没有。闻岱就那样立在那里,身上便自然散发出威势,像一座静默的山峦。
白菡萏被他看得无端生出几分心虚,大叫道:“我说了,我要见她,让我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