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断修为
鸟兽夜晚也在行进，荆瑶瑶坐在船舷上，脚下是飞逝而过的云层。
三个月前，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还在思考向她这样的恐高症要如何御剑飞行。现在坐在船舷之上，往下一看，不见深浅，那是一十三洲百万修士。
高算什么？修仙世界，比高空恐怖的东西千千万。
她昂起头，身侧放着寸三师弟给的仙酒。
荆瑶瑶不喜欢喝酒。每次喝酒都会想起应酬宴席上那些让人作呕的嘴脸。
她不喜欢。
可现在连这种厌恶都遥远到无法触及。
银月高悬天际，白茫茫地散发一圈光晕。按道理说，是极美的画面，荆瑶瑶只觉得昏沉。
她痴痴望着，脑海里想着的是上一个团圆的中秋节。奶奶烧了板鸭，她因为应酬的酒席胃里烧疼，没吃成。
荆瑶瑶垂下眼帘：“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荆师妹好雅兴，月夜吟诗，当真风雅。”
脚步在荆瑶瑶身后停驻许久，直到出声，荆瑶瑶才发觉来人，她猛地回头，月光之下，翩翩佳公子。
来人是谢青尧。
“吟诗？”荆瑶瑶笑了，“我不会吟诗。”
“月是故乡明。”谢青尧停在她身后，“这还算不会吟诗？”
荆瑶瑶平静地摇摇头：“这不是我写的，我没有这种文采。”
她说不是，谢青尧就不再多问。
昨日截鸟兽之事，入尘宗已经有金丹修士来过。船上的阵法被毁，鸟兽平稳行进的核心被盗。
折楠的存在让这伙盗匪损失不少，可保护不住船上修士的名声落在入尘宗身上，他们这鸟兽生意以后怕是不好做了。
现在这艘船是靠三个金丹修士联手作为动力行驶。
与荆瑶瑶同行的两个师弟，一个身死，一个被秘法反噬重伤，还未苏醒。
被荆瑶瑶斩杀的修士自高空落在不见踪影，谢青尧上前，把他替荆瑶瑶收起的两个如意袋交给她。
“这是你师弟和那个筑基修士的。”谢青尧口中的筑基修士，指的是先前与师姐弟三人缠斗，最后死于折楠一剑的筑基修士。
荆瑶瑶接过两个如意袋。
她垂着眼睛，手里轻飘飘两个袋子，就是修士的两条命。
谢青尧看她表情，开口：“荆师妹，不必太过忧伤。”他的声音不高不低。黑夜里，像是一曲笛声小调。
“修道之人，本就看淡生死。”
“生死看淡，还求长生？”荆瑶瑶转向他，不免觉得好笑。
她与他对视。
谢青尧此人，身形欣长，他生得俊秀，五官凌厉，却不显得冷峻。夜晚的寒气晕在他眉眼上，多出的都是清朗。
他修行天赋极佳，单一风灵根，师承青竹峰翠竹三兄弟。这三位前辈每一个都是元婴巅峰，三人合力，能与化神期修士一战。
听说他二十岁才入仙途，之前，是凡人界的文人。
这才几年，他就超过荆瑶瑶的修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谢青尧还得管她叫声师叔呢。
怪不得女修荆瑶瑶喜欢他，又因为他心生卑弱。这人是天之骄子，从能与气运子走得进却不被牵连这一点上就能看得出来。
不过，古装帅哥这东西，电视小说动漫里荆瑶瑶见多了，见怪不怪。
她喜欢白毛，谢青尧是黑头发。
荆瑶瑶哼了一身，收回视线。
“我问错人了，谢道友修道为得不也是长生？”
谢青尧缓了一瞬。
“荆师妹不是？”
荆瑶瑶撑着下巴，没有回答。
她看着手中的两个如意袋。
“为什么把这东西给我？”其实按照修仙界的规则，这两个东西谢青尧收了，就是他的了。
他没必要把它们交给她。
再说，若不是谢青尧第一时间为她渡气疗伤，她现在恐怕还深陷昏迷。
“荆师妹太过善良。”谢青尧回答，“我不愿意为了蝇头小利折了这份心意。”
“善良是什么坏的词语吗？”荆瑶瑶问他。他的口吻像是惋惜，荆瑶瑶不喜欢。
谢青尧沉吟一瞬：“不是。”
“但修士不以品德论高低。”谢青尧偏过头，“只有强大的人，才能拥有选择自己可能的机会。”
谢青尧的声音淡淡的，像是一阵清风。
修仙界，本就只有强大的人，才配拥有珍贵的东西。
善良，恻隐之心，都是这类东西。
他从荆瑶瑶身上看到了这些东西，也知道是她片刻犹豫，差点让自己身陷险境。
像荆瑶瑶这种常年跟在师父身边极少出门历练的修士，天真善良，倒也情有可原。
“多谢谢师兄提点。”荆瑶瑶面无表情说着感谢。
她当然知道只有强大的人才配行善，可不够强大的人，连这种最基础的美好品德都不配拥有了吗？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心情不好。
不敢强大，无能为力。三言两句，断了弱者之善，甚至发出讽刺，嘲笑弱者不配为善。
敢问强弱何人定？可问善恶何人分？
高高在上者，指鹿为马，这种事情，历史书上写得还少吗？现实里遇到的还少吗？
可让人痛苦的，是现下她只能按照谢青尧的话做，因为她也这样想。
没有法律兜底的世界，心成了约束一切的标尺。
想在这样的世界活，就必须变强。
强到有能力选择，强到有能力坚守，强到有能力获得，强到有能力反抗，强到有能力守护。
荆瑶瑶抚摸手腕内侧的皮肤，轻轻按在小小的斩字上。
她呼出一口气。手一撑跃起，立在船舷，迎着夜晚清风，一头黑发翻卷。
长剑反手而显，斩落一丝黑发。
手指曲张，黑色发丝随风而逝。
“我，荆瑶瑶，今日飞渡十三洲，断发为誓，此生定要成仙，定不成仙。”
“大道三千，择一而终，若逆心意，天诛地灭。”
说罢，她转身跃下船舷，稳稳当当落在甲板上。就像是在旷野大喊一样，心中郁结随着断发和叫喊离去，她心中只剩下畅快。
谢青尧静静看着她的举动。
立誓的内容他倒不在意，只是荆瑶瑶能这么快从目睹师弟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还是让他略感吃惊。
谢青尧不声不响，安静地给她做了见证。
等她整理长发，翩然道别准备离开的时候，谢青尧这才开了口。
“荆师妹。”
荆瑶瑶停下脚步，转身看去。
夜幕深沉，银月当空。她长发飞散，眼眸灵动。谢青尧凝了一瞬，才把要说的话继续说完：
“师父和师伯有意撮合我与折师姐为道侣，但我与师姐都没有这种意图。”
“我知道荆师妹性格敏感细腻，莫要多想。”
荆瑶瑶站定。
“谢师兄不必和我提这个。我是荆瑶瑶，也不是荆瑶瑶。当初借酒诉衷肠，现在想想，像是小孩子玩闹一般，师兄不必放在心上。”
她笑起来：“对我来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回到舱室，荆瑶瑶布下阵法。
她没有过多犹豫，盘腿入定，意识回到归处。
比起上一次入定，这里多出一团黑色丝线缠绕的气。
那是她斩杀的筑基修士身上的东西。
荆瑶瑶心中默想斩字决。
眼前也就出现了一把黑色丝线凝聚的长剑，从外表来看，和陈师弟借给她的那一把一模一样。
荆瑶瑶抬手握剑，她毫不犹豫，反握剑刃，朝着自己头脸自上而下。
一剑斩修为。
水蓝与火红从她身上剥离，连带着骨头里的疼痛也逐渐被抽空。
意识归处，另一团气逐渐形成。
荆瑶瑶陷入深层冥想。
不知道过去多久，意念归处，她睁开眼睛，看着前往两团雾气各自而立。
斩断尘缘，皆为己用。
她的修为将成为渡桥，其他的力量则通过渡桥，被吸纳成为她全新的力量。
荆瑶瑶伸出手，接触被斩断的自身修为，她按照斩字决的指引，将曾经的修为塑形成长长的渡桥。
桥梁联通的瞬间，荆瑶瑶睁开眼睛。
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