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铃兰花开5
这个问题路臻不是没想过。
早两年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还小, 何况当初高中辍学,一直是她心头的一个遗憾。后来决定到巴黎进修室内设计,是为了她的梦想, 弥补曾经未完成的学业。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太软弱,不够与他比肩。
现在,她可以了。
路臻抿唇思索片刻,仰躺在他怀中。面前男人的容貌清隽,漆黑眸子灼灼地望着她,目光等待。
她心头仿佛下了很大一份决心, 微吸一口气,对他说:“要。”
简单明了的一个字,没头没尾的, 像猝不及防的当头一棒, 打得傅斯年晕头转向。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口中的“要”字, 是要什么。
要那个,还是……
路臻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柔软双唇蹭过他的耳畔, 轻声道:“我也想和你, 生个孩子。”
……
生孩子的事一直持续到隔天早上。
大半夜的路臻还流了鼻血, 战况过于激烈, 免去套子束缚的男人仿佛脱缰的野马,摁着她怎么都不肯放过。
路臻甚至有个错觉, 周末两天,她都得在床上度过。
天刚亮, 路臻迷迷糊糊被人吻醒,傅斯年昨晚总共睡了两三个小时,这会儿还有精神折腾她。
他亲吻着, 大手扶住她的膝盖。眼看事态一发不可收拾,路臻豁然瞪大了眼,昨晚嗓子都叫哑了,羞愤地抗议道:“停!我不行了!”
她还会亲口承认自己不行。
看来是真没劲了。
傅斯年眼里噙笑,一下下轻啄她的唇,“它醒了。”
“……”
路臻生无可恋地闭上眼,“能不能……跟你的小兄弟商量商量,让它多睡会儿?”
“你在我身边,它怎么睡得着?”傅斯年反问。
路臻实在是不行了,又被他下流的话刺激得心尖一颤,控制不住反应。
傅斯年指尖捧住她的脸,不忍心剥夺她最后一丝力气。亲吻之间,路臻闻到他手上的味道,微潮。
她轻颤着闭上眼,脸颊滚烫。
-
月末的时候路臻陪傅斯年回了一趟老宅,沈老太太过寿,作为孙子孙媳,必然要出席。
今年秋瑜也带南思思来了。
饭席上沈千槐、傅斯年、路臻、秋瑜、南思思五个人,沈千槐平静让佣人上菜。谁都识趣地没提起傅心宁。
前阵子拿到了开山批文,带着大批工人闯入华林寺,扬言不交出韩文彦就把这百年古刹炸了,当真是给他们傅家长了脸。
沈千槐心知肚明凭傅心宁一个人的本事,自然拿不到政府批文。多半后头还有傅斯年的牵线搭桥。
换作年轻的时候,沈千槐不惜一切也要阻拦他们交往。然而现在年纪大了,没力气折腾,又亲眼见证韩文彦剃度出家,为傅心宁诵经祈福。
自己那孙女什么脾性自己清楚,能够忍受实属不易。韩文彦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尽管不是亲生血缘,人心肉长,沈千槐也不是那么的铁石心肠。
纠纠缠缠到三十几岁,还是割舍不下彼此。沈千槐索性睁只眼闭一只眼,看开了。
饭席上仍旧的鸦雀无声,气氛却比往年缓和不少。路臻和南思思嫁进来傅家,两人本就相识,饭桌上眉来眼去的,年轻小姑娘看着便讨人喜欢。
傅斯年和秋瑜照顾自家媳妇,不时给她们夹菜。
沈千槐这几日精神尚可,吃的也比平常多些。一道菜用完,用餐巾印了印唇,目光落在南思思微隆的腹部,神色缓和问:“孩子多大了?”
“两个月了。”南思思说,“上午去做了检查,医生说一切都好。”
沈千槐点点头,心中安慰。又将目光转向傅斯年和路臻,“你们也要努力,在一起多久了。”
路臻:“……”
路臻心说也没多久,结婚才几个月呢。
傅斯年在桌底牵她的手,轻轻一握。
-
有动静是在两人结婚半年后的某个清晨。
路臻突然记起自己这个月例假迟了,趁傅斯年还在镜前打领带的工夫,她一溜烟跑进浴室,翻出柜子里的验孕棒。
十分钟后,上头缓缓浮现两道红杠。
起先是淡淡的粉,随后颜色逐渐加深,鲜艳明显。
路臻目光定定地看了几秒,确认不是自己眼花。举着验孕结果一阵风似地冲出来,递到傅斯年面前:“你看!”
她眼里亮晶晶的,像个兴奋的孩子。
傅斯年也看了几秒。
然后一把抱起她,将她放在桌上,低头深吻上去。
他们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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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期很顺利,路臻虽然打小体质不算好,平常难免有个伤风感冒,但这孩子听话,一般人担心的妊娠反应,路臻半点没感受到。
该吃吃、该喝喝,胃口比以前更好。甚至多年难以长肉的体质,也奇迹般得到了改善,怀孕七个月的时候,脸都圆润了一圈。
就是到孕晚期的时候,因为大肚不便,晚上睡觉偶尔会抽筋。
傅斯年尽可能地推掉了全部应酬,外地出差一概不去,每天下班后早早回来陪她。
路臻在家里待产,人也没闲着,正常与公司同事交接,只不过由线下转到线上。她画完设计图,以邮件方式发给设计部总监。
她在设计上是有天赋的,这点傅斯年从前就清楚,从巴黎回来没几个月,她便从设计师助理转正,现在已经能独立完成一个项目。
见她挺着个大肚子靠在床头,手里还在忙活工作。傅斯年无奈将她面前电脑合上,耐着性子劝说:“太累了,休息一下。”
“我不累,还有一点就弄完了。”路臻说着又要开电脑,被他执意按住。
傅斯年说:“路大设计师,现在我以公司老总的身份命令你休息。”
“好啊,你还敢命令我。”路臻全然不怕他,撑着腰就要起来,“我们现在是两个人,你一个,谁怕谁?”
傅斯年真是怕了她,那么笨重的身子,非要跟他闹腾。他一秒服输,赶紧扶着她在床头坐好,“当心动了胎气。”
“才没那么娇气呢。”路臻摸着肚子说,忽问,“诶,你猜,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傅斯年不假思索,“像你。”
路臻眉眼一弯,笑乐了,“像我有什么好的?像你才好呢。”
傅斯年却说:“像你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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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产期在月尾,路臻提前两天破了羊水。
生产那日路臻吃了些苦头,早上七点被推进产房的,足足到下午四点才生产。产程很长,几乎折腾得路臻虚脱。
人被推出来的时候,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几近神志不清,满额的虚汗,脸色很白。婴孩裹在襁褓里,放在母亲的身旁。
傅斯年来不及看孩子,一路握紧她的手,眼眶微红,说不出话。
此刻无须更多的言语。
她为他拼尽全力,自此收获圆满。
孩子如愿是个女孩。小小柔软的身躯,尚未长开的面庞,眉眼神似母亲的精致。一周后睁眼,眼眸大且明亮,笑时眉眼弯弯,像只纯洁无害的小狐狸。
孩子很机灵,知道母亲身体尚未恢复,爸爸在的时候便可劲折腾爸爸,一下哭、一下闹,傅斯年既要照顾大的,又要照顾小的,分身无暇,却享受其中。
孩子小名叫“时光”。
小时光长到三岁的时候,容貌愈发像母亲,连平日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性格都和路臻像了个十足十。
有次路臻买回来一套亲子装,鲜嫩的粉色,上面印有卡通小熊的图案。母女一起穿着,傅斯年站在不远处替她们拍照。
回头刹那,她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笑靥明媚。
傅斯年恍惚间觉得,好似真的穿越了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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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一家人到华林寺祈福,小时光已经上幼儿园,出落得娇气可爱,聪慧机敏。留了头和母亲一样乌黑的长发,穿件小裙子,一边牵着爸爸的手,一边牵着妈妈的手。
通往古刹的千层石阶很长,孩子还小,没走一会儿便耍赖不肯走了,娇声娇气地说:“好累!要爸爸抱!”
傅斯年向来诚心,上山从不搭乘缆车。然而女儿年幼,确实不忍心叫她爬这样长的石阶。
傅斯年弯腰抱起小时光,腾出手牵路臻,和她们母女一道慢慢往上走。
玩笑道:“今天就不该带你这个小灯泡来。”
小时光眨眨眼睛,手臂搂着爸爸的脖子,“灯泡是什么?”
路臻嗔怪地看他一眼,“孩子还小,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算算年份,路臻有许多年没来了。她原不信佛,上回来还是六年前,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
生完孩子后的一段时间,她在家休养身体。一晃眼等到孩子三岁,傅斯年提起新年到佛寺祈福,路臻想着为孩子求一道平安符,便跟着一起过来。
小时光靠在傅斯年肩头睡着了,孩子的气息温柔,清醒时总爱闹腾,睡着却是安静的天使。
日光清澈,穿过层层叠叠的树荫,千丝万缕地垂落。
石阶漫漫悠长,一路延伸朝上,山顶古刹白烟袅袅,如仙境一般。
傅斯年捏了捏掌心中的小手,对路臻说:“等下把孩子交给保姆,带你去逛逛。”
路臻笑着应,“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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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孩子出生,虽说有保姆阿姨帮忙,但两人的独处时间大幅缩减。难得女儿睡得安稳,上到山顶后,傅斯年便把孩子交给保姆,带路臻去后山逛逛。
经过前院的石额,路臻留意到上面刻着几行小字。
“华林寺”修葺于嘉庆年间,前身是“玄光禅寺”,为纪念黎山村民,特保留黎家祠原貌。
上回路臻没来过这里,深藏在后山中,竟还有一座祠堂。
顶上的木质牌匾已然残破,仍维持着旧时的风貌。书有“黎家祠”三字。
大约是百来年前的事了吧。
香客大多是冲着华林寺的名声而来,极少有人知道后山的祠堂。踏进室内,木头腐朽的味道难以掩盖,地面尚且还算整洁,大约每日会有僧人来打扫。
因为年代久远,神龛的许多牌位已经丢失。墙上仅余的几位,落着一层薄灰,寂寥陈旧。
难得有人闯入,像敲开时光的门槛,穿越回上百年前,无声观望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黎梦忱”
上面其中一个牌位写着。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路臻像是在哪里听过。经过神位前,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心口之间似有什么在灼灼发热,她下意识抬手,摸到胸前垂坠的九眼天珠。
神位的旁侧,藏于僻静角落中,有一面泛了黄的、已被年月磨砺得干枯皲裂,形似粉末状的妖狐面具。
傅斯年从身后揽住她的肩膀,见她出神,问:“在看什么?”
“这个人……”路臻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忘记。不过是一种奇异的感受浮上心头,连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半晌,她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祠堂许久无人踏进,空气不流通,最近深冬时节,她身子不大好,并没有在此地久留,随傅斯年从后门出去。
老和尚正在对小沙弥们进行训导,讲起佛寺从前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山上有一位神女,她心慈人善,时常躲在佛像身后,聆听香客们的心愿。”
“华林寺的前身是‘玄光禅寺’,人们总说这里许愿灵验,实际在几百年前,是神女偷偷帮人实现心愿。”
小沙弥问:“神女是什么人?”
老和尚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身负佛祖之名,终其一生都不能离开这座山。”
小沙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困惑。
“那样神女不就很可怜吗?”
“是很可怜。”老和尚说,“清兵攻上山后,黎山不复存在,从此只活在后人的流传之中。”
路臻挽着傅斯年的手臂经过,老和尚的声音娓娓道来,夹着轻声叹息。小沙弥们一个个盘腿坐在地上,手捧着脸,认真聆听。
新年法会,傅斯年一如既往被罚跪佛前,路臻向来不爱听和尚念经,看在孩子的份上苦苦支撑,一段心经还未听完,困意涌上心头,身子往前倾斜,险些栽倒在蒲团上。
是傅斯年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头顶金身大佛俯瞰,日光照耀,她这样实在失礼。
路臻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深深打了个哈欠,指腹擦拭唇角,眼泛泪光地问:“还有多久才能结束啊?”
“不好说。”傅斯年如实道。即便法会结束,他还得罚跪,按了彻大师以往的惯例,他至少得跪到太阳下山。
正好保姆从外头进来,一串小跑到路臻身旁,低声道:“太太,孩子哭闹要见您。”
傅斯年这会儿抽不开身,路臻懒得再听下去,拎着裙子站起来,“我出去看看。”
小时光是憋坏了,一觉醒来父母不在身边,肚子又饿,便开始哇哇大哭,保姆怎么也哄不好。
路臻随身带了些小吃和牛奶,和孩子分着吃。虽然孩子闹腾,但总归比留在佛堂里听和尚念经强。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小时光问:“妈妈,你在跟爸爸做什么?”
“在祈福。”路臻喝着牛奶,又打了个哈欠。捏了捏孩子圆润的脸蛋,“妈妈想给你求一道平安符。”
“只给我求吗?你和爸爸呢?”
“都有。”
小孩子闲不住,吃饱喝足就想到处溜达,佛堂外有一处院子,傅斯年当年亲手在这里种下铃兰花圃,彼时花开茂盛,清香四溢。
花圃旁的细叶榕参天繁密,枝叶犹如盛开的巨伞,蔽开一片静谧。如同无声的守护者,与铃兰花相生相依。
路臻抱着女儿,小孩子眼睛尖,指着树身的一处缝隙道:“妈妈,这里面有东西!”
银光晃过路臻的眼睛,她定睛瞧过去,才发现里面埋着一支箭头。
时间过去已久,箭头锋利,当年深深插入树干,几百年来枝叶生长,年轮层密,将这颗箭头保存得很好,无人发现。
像一个被深藏的故事,忽地被人揭开了序章。
路臻抚摸着女儿的脑袋,温柔道:“你好聪明哦,妈妈都没看见。”
小时光冲她嘻嘻地笑,吧唧亲了一口路臻的脸蛋儿。
路臻抱着女儿回佛寺,朝前走两步,如心有感应般,停下脚步,下意识回头。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榕树。
风拂过,一切如几百年前的模样。
……
回到佛寺,法会将将结束,傅斯年仍罚跪佛前,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闭眼默念心经。
路臻带着女儿走过去,碰见了彻大师,颔首礼道:“大师好。”
了彻见她作了个立掌礼。
路臻问:“请问大师,我老公要跪到什么时候?”
了彻说:“是他自愿要跪的。若是征得你的同意,他便能起来。”
“我?”路臻不解。
了彻大师微微一笑,不再解释更多。
路臻记得傅斯年同她说过,每个人来到佛前,或多或少想求些什么。为前程、为名利。然而他自小来到佛寺,每日被师父叫到佛前跪上八个小时,由始至终,他都不明白心中所求。
路臻来到他面前,皱眉道:“要不你起来吧?”
傅斯年睁开眼,见到女人的面容。
她立于佛前,怀中抱着和她面貌相似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第一次,傅斯年毫无负担地在佛祖面前起身,牵住她手的那一刻,心中忽然清明。
他求了那么久。
只为和她遇见。
傍晚下山,山脚下万家灯火,城市烟火气浓。路臻一路跟他商量着今晚吃些什么,孩子在耳旁叽叽喳喳,山间静谧,心头却盈满幸福。
坐进车里,傅斯年启动汽车,身旁路臻把安全带拉上。
窗外飘进来一首很老很老的歌:《求佛》
……
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百年
愿意用几世换我们一世情缘
希望可以感动上天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求佛》原唱誓言。本文书名由来。
感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你们,真心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