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奉京东市有横街七条,主街宽可并行五架马车,乃外街中除南北大街外最为宽敞的街道。高家的书肆,曹家的鉴宝阁,王家的首饰,钱家的锦绣坊,天下奇珍,此处大多都能寻到。
东西二市乃京中最为热闹之地,可它们却大有不同。
西市内能数出来的店户便有两千,隐在窄巷小道处的小摊更是不知凡几。西市饮的是江湖酒,吃的是烟火饭,卖的是南北杂货,是在京中藏市井。
与之相比,东市则是烟柳画桥,高楼重阙,宝马雕车,笙乐鼓箫。虽也有摊贩,但也比寻常摊档讲究许多。
比如若是茶水摊子,则大多用楠竹或桂竹搭建,且脚下为竹台,桌椅亦用竹制。棚檐四周垂下青绿麻布做帐子,若是冷天则改用厚帐。
帐外亦有竹台雅座,只头顶大多无棚,若遇小雨,店家则将帐帘撩起,以供茶客赏雨。棚下设细杆,可供挂鸟笼花灯,茶水有贵有贱,也可点果子点心。
茶棚的招牌则花样更多,有以香木做牌,或饰以鲜花百草。这东市最出名的茶铺,当属廖家,只因他家十三年前舍了位进京赶考的穷书生一顿茶食,后来这位书生探花及第,特为茶棚题名“云雾茶寮”,只因当时他喝的茶便是云雾茶。
除此之外,开在东市的茶档也十分注重待客之道,如客人上座前必先用白巾擦拭两遍,店家衣裳须浆洗干净,不得食韭菜蒜头等味大之物,以免熏着客人。
说到茶铺,东市内的茶坊酒肆也有不少,比如时下京中热店红尘居,其原身便是一间茶坊,据说老板当时不善经营被迫转让,正好被红尘居的老板相中,而昔日的茶铺老板,也成了如今红尘居的徐掌柜。
徐掌柜虽不善经营,但对风雅之事却十分有研究,红尘居的装潢布置,一应事宜皆由他来把关,虽说装潢的构想是老板所提,但红尘居能有如今的模样,徐掌柜的功劳不可谓不小。
红尘居虽开在东市尽头处,却一点也不僻静,因为此地常有公侯伯爵前来,住在附近的百姓都喜欢前来看个热闹。只是今日的热闹之象,却比往日更盛。
才刚转入东市,长街两旁便已人头簇拥,只是百姓皆噤声伫立。
而他们的目光,则随街中的一队人马缓缓移动。
为首者乃清道官六人,骑棕马,腰佩横刀,背挂弓箭,头戴武弁,服碧襴衫铜革带。
随后两步开外,是一乘四抬铜顶青篾[miè]席凉轿,轿身左右设窗牖,轿夫皆穿皂衣。轿旁跟一名穿着光鲜的绿衣婢女,并两名精神爽利的灰衣小厮。
铜顶后乃车马仪卫,正中处簇拥一架玄漆铸云雕飞兽车舆。
舆顶四角分垂朱色画帏络带,四角曲阑,两壁纱窗,舆身象饰,竿头螭首。
中设紫檀坐椅,座之左右螭首,首衔火珠。曲几用紫檀覆以锦褥,又设紫檀屏风。
舆前有虚匮内贴银镂香罨[yǎn],衔香囊,设银香炉,下有障尘。
驾车大马三匹,三白一黑,毛发皆亮,备朱色络头,金涂银花鞍,鞍下垫绣宝相花雉子方鞯[jiān],白银衔镫。
车舆左右随行卤簿共二十六人,皆佩横刀,分中道外仗。
马前中道二人骑棕马,头戴平巾帻,服绯绣衫腰银带,一人持旌,一人持节。
车马旁驾士共八人,皆有铜面,服绯绣袍腰银带,执缰者并锦络衫帽。
舆后并行三人,皆服黄襴衫腰银带,行縢抹额,中间一人持三檐青罗伞,二人持紫罗大掌扇,皆间距一人。
其余皆为外仗,告止幡、传教幡各持一于旌节前,皆服抹额银带。手持告止幡着绯绣袍,持传教幡者服黄襴衫。一人持玄漆梯级,服绯绣袍腰银带。其余皆持门戟,背挂弓箭,戍卫左右。
随后是一银顶夏缦,形制与铜顶相似,只四周垂绣额珠帘,以时节鲜花为饰,并在轿檐四角各悬一香球,轿夫皆穿皂质绣五色团花。随行三名清秀婢女,三名僮仆,皆身穿绮罗,珠翠璎珞。(注1)
若是久居京中之人,便能知道这车轿分属水荫街陆府,永庆长街景王府,以及同住永庆长街的诚意伯府。
而他们前行的方向,正是东市尽头,红尘居处。
车轿未至,店家便在红尘居外迎候,站在掌柜身侧处,还有一名打扮清丽的妙龄女子。
待到车轿渐近,持梯级者便先往前两步,等车舆停下,便将梯级放置舆前。执绥官由此先登,立于右柱,以备顾问。绯帘刚动,执绥官便将手中红绳推上前去。
其余乘轿之人早已来到舆前迎候,一共三男一女,等看见帘后的白衣男子,便皆行礼。
长街两旁的百姓虽听不清他们口中所念,却也跟着见礼,等白衣男子落地之后,众人方才礼毕。
“难得殿下肯用仪备,上次见时,还是五年前的祭天大典。”
说话的人着一身琥珀色纱衣,年约三十,国字脸,身材高大壮实,乃是诚意伯家的世子郭义。
“大哥说的是,虽说奉京城中不宜铺张,殿下今日也减了不少卤簿,可其他皇子出行谁不备车辇卤簿?要我说——”
郭维站在郭义身旁,穿青色罗衫,正想往下说,却感觉手肘被人轻轻一撞,顿时将嘴边的话改道:“要我说,殿下素来低调,这次也是我们沾了秀阳和清小姐的光,才能不用等明年的大祭,便又能观这象辂之华威。”
“这哪是你们沾了我俩的光,分明是殿下今日心情好。”
陆成松穿一身松绿罗衫,戴青绢抹额,长得儒雅清秀,也浅浅笑着,“说起来还是诚意伯府的面子大,半个月就能排到红尘居的位置。我听说如今这红尘居的牌号无论房间,都已排到一个半月后了”
“哪里是我们的面子大,还不是之前此处尚未如此火热。若计较起来,还是殿下有先见之明。”郭纬笑道。
齐长景略略摇了摇头:“哪里是本王有先见之明,只是碰巧罢了。”
“殿下这碰巧二字说得简单,”郭义撇了一眼陆成松身旁的妃衣女子,“可据我所知,您为了今日之行,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可不是,要我说殿下来红尘居哪是为了玩乐,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郭纬在最后的久字上,还特地拉长了音。
“你俩今天是怎么了,没瞧见百姓都看着你们吗,还在这胡言乱语,也不怕让人笑话。”陆成松眉头微蹙道。
“秀阳,我只说殿下来红尘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难道你没听说过,此处对茶酒音律也颇有研究?殿下对风雅之事素来喜欢,秀阳你又不是不知道。”
郭维说的一脸无辜,“再说了,我大哥也只道殿下费了不少心思,那确实也是如此啊。殿下要去新地,怎能不先仔细考究,更何况还邀了你们兄妹前来。尤其是你,最近可都在埋头苦读,要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若是让你不尽兴了,想来下次你更有理由拒了我们的邀约。”
“可不是,我们兄弟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且说得甚是小声,长街上的百姓又怎会听到?倒是你这般严肃作甚,平白让人紧张。”郭义也笑着附和道。
诚意伯与齐长景交好,连带着两个儿子也与他关系不错。陆成松之前常与齐长景往来,所以与郭家两兄弟也熟,称得上是不错的朋友。
这郭家两兄弟大约是继承了父亲诚意伯爱开玩笑的性子,往日里也没少拿陆成松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陆成松倒也随性,并不介意,也喜欢与他们闹着玩。
若是这玩笑放在往日,他最多笑骂他们一句便过去了,再说景王也未见不悦,显然不是他们玩笑开大了。可如今陆成松却板个脸。
郭义郭纬虽喜欢开玩笑,可看到陆成松这个样子,也知道情况不妙。
他们深知陆成松极为疼爱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往日里也没少在齐长景面前提起她。一开始大约是无意识的,但后来明显是下意识的为她说好话。
郭家兄弟虽不精通人情世故,但毕竟也出身伯爵之家,一次没明白,多几次也就懂了。所以他们平日里偶尔也会帮陆成松附和几句,毕竟他们家只有他们两个儿子,没有竞争压力。
反正景王对陆家四小姐的心思,如今满京城是都清楚了。这不就是襄王有梦神女也有心,否则他们也不敢开王爷的玩笑。
本来他们只是想热闹一下气氛,也算是帮景王和清小姐制造点机会。郭纬还想着等景王出面维护她,笑骂他们两句。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陆成松会如此生气。
难道只是因为他们开了清小姐的玩笑?
郭家兄弟心里虽有疑惑,可他们知道眼下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郭义看了郭纬一眼,后者正想开口道歉,却听到一个女声远远响起。
“诸位可算来了,真是让馨儿好等。”
循声看去,便见一个妙龄女子款步前来。只见那女子上穿霜色绣银云雁纹绢衣,下着粉色百蝶穿花马面裙,头上斜戴一对赤金并蒂步摇,发间簪了两朵粉色蜀葵。
她的话刚说完,人也已来到众人之间,先朝齐长景福身道:“可馨见过殿下。”又向其余人见礼,“见过诸位公子和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