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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落叶归根与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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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落叶归根与入土为安

    却说这商人家族,因为亡者生前积攒家财的缘故,在故乡也置下了良田屋舍,算得是地方富裕户头。

    自从汉口那边回来报告了丧事情况,家里除了请安师公和道木师等不远千里到汉口城里请灵之外,从从容容地做了许多的准备,单等着商人的遗体回来,好请了道士做一场法事,超度亡灵,入土为安。

    安师公一行顺利归来,家人聚集,按照辈分依秩跪倒在正堂之外,迎候亡者回家。

    依照风俗,客死他乡,只能在子时着家,且不能进入正堂。

    亡者在距离家乡故土三五里的野外,天黑时做了一番讲究,有人从亡者家里抬来一副凉床,四脚朝天,放置于平地,铺垫了些软物,由安师公念经,道木师施法,请着他在倒置的凉床里躺好,穿上准备好的寿衣鞋袜,头颅盖了丝绸面巾,身体盖了绸缎被子,也算是暂时安顿。

    安师公念一阵经,道木师敲一阵铜锣,带路人掌起洋油灯盏,迎接的人举起冲天火把,还有放铳的放铳,烧香烛纸钱的烧香烛纸钱,甩鞭炮的甩鞭炮,一声呐喊,四个金刚齐得力,凉床上肩头,亡者平安回乡。

    家人跪于堂有,不可以哭泣,更不能嚎啕,只可以齐诵佛经中的梵语。

    守在路口的人喊叫一声:

    “到了——”

    迎接的鞭炮响起,三眼铳爆炸,响器奏起,好一阵乌烟瘴气。

    跪伏在地的人沐浴夜色星光,被 这一阵浓烟呛着,接连咳嗽不止,眼泪直流。

    客死他乡,不进正堂。

    此为历来规矩风俗,即使达官贵人或者商家富户,都是不能例外的。

    亡灵来到正堂有的地坪里,金刚们一声呐喊,缓缓松肩,慢慢放置到准备了的去处。

    迎接的家人跪伏于地,不敢抬头,不敢哭泣,齐声念诵: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亡者落地,谓之落叶归根。

    家人到这个时候,仍然不可以直接瞻仰遗容。

    迎候亡者的家人由安师公发落,完成了迎接的仪式,回到里屋,继续忙乎个人的事情。

    赶尸匠进到正堂之上,延作上宾,享受到丧家准备好的好酒好菜,有陪吃陪喝的侍候着,他们尽可以开怀畅饮。

    如是者只有半个时辰,赶尸匠们消除了一路疲劳,逐渐振作精神,准备一场拼搏。

    酒醉饭饱, 安师公念经,道木师施法,鞭炮齐鸣,响铳爆炸,香烛纸钱焚烧,一干人等协力,亡者被人从凉床上移位进了准备了的棺材里。

    安师公还得辛苦一场,指挥着这些专业人士,先是为亡者洗抹一番,做一场人生中的最后沐浴,然后将那些奢华的寿衣寿服穿戴整齐,做踏进阎王府第的阵前准备。

    下手前,棕刷子配着道木师,已经对棺材内做最后一遍收拾,清除了尘埃之类,一应的一尘不染,清清白白,干干爽爽。

    道木师一声令下,他的助手把早已准备了的上好木炭和纯洁石灰拿过来,一层一层往棺材里作一番铺垫。

    事毕,船裁缝的小徒弟受了师傅的支使,先往那棺材里的底部铺垫了厚实的褥

    应该船裁缝上手了,他口中念念有词,晃动着他那残废身体,如一条小船儿在棺材前划动,双手麻利地把那杭州丝绸缝制的寿被,一层一层地往身上覆盖。

    这着寿衣寿服和覆盖寿被的事宜,当然是船裁缝的手艺。

    这船裁缝老早就被丧家请来,为客死他乡的商人赶制寿服之类,可是辛苦了好些日子。

    这场面他的鲜花娘子是不适合来的,只有他那小徒弟,他走到哪里,就追随到哪里,全参展了船裁缝的一个好的助手,也是一条割不掉的长尾巴。

    洋油灯盏高照,火把冲天,丧家的堂屋前如同白昼,人气旺盛,热闹这一番。

    装殓亡者,只有这些专业人士可以近到亡者身边,外人不可以接近,而闲杂人等则更只可以在远处观摩。

    安师公的手下,尽是这些麻利角色,丧家当然千万个放心。

    如此地折腾到寅卯之时,亡者已经被安置稳当。

    又一阵响铳爆炸,一串鞭炮响起,锣鼓喧天,锁呐声声,受安师公召唤,丧家的所有亲戚朋友,一齐聚集到棺材前,在洋油灯盏和杉木皮火把的照耀下,瞻仰亡者遗容。

    到了这个份上,家人尽可以放声大哭,嚎啕喊叫,捶胸顿足,尽情表达。

    当然,商人在汉口的至亲,早就走一条顺路,提前了些日子,回到家乡,恭候亡者落叶归根。

    这时候的哭丧,一般的不会有人阻拦,得由着各路亲戚,尤其是至亲,呼天抢地。

    但是,亲人和亲人之间总会互相劝慰,相互安抚。

    这也是一种亲情和乡情的表达。

    亡者受到安师公等的照拂,安祥地躺在千年老屋里,时刻准备着完成人生的最后一场旅行,开始新的跋涉。

    依照乡俗,在这个时候,由安师公他们指引着,安师公亲手揭开那盖在亡者脸颊上的布巾,家人可以轮流瞻仰到亡者的真容。

    这也是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当然还会让人揪心撕肺。

    安师公敲响小铜锣,道木师点燃香烛,安师公念念有词,道木师侃侃而谈。

    一番施礼,恭敬,安师公揭开了亡者头脸上的布巾。

    只见这亡人慈眉善目,嘴唇红润,一脸安祥,从从容容。

    亲人们大呼小叫,呼天抢地,捶胸顿足,肆意嚎啕。

    道木师跟在安师公身后,刻意盯着那亡者的嘴唇,担心被山贼撬走了金牙的嘴巴塌陷,露出来马脚,胸腔里嘭通嘭通地响得激越。

    棕刷子和华篾片跟着道木师的脚后跟,眼睛直直地盯着亡者的脸颊,不敢眨眼,深怕生出事端。

    好在这亡者的亲人,这个时候并没有惦记着他嘴里的满口大金牙,只是关切着他已经逝去的生命,悲伤过度,神智不清。

    亲人围绕着棺材,转了三圈,瞻仰过遗容,心满意足。

    安师公继续侃侃而谈,道木师继续念念有词。

    这场风险算是掩饰过去了。

    只有那带路的,因为过度疲劳与受到前所未有的惊吓,亡者进屋,他就向东家告假,跟安师公和道木师打了招呼,回到自己家里呼呼大睡了。

    瞻仰过了亡者,消磨去一两个时辰,丧家已经疲倦,陆续进屋歇息。

    大卦佬就在这个时候接上了茬。

    这回,大卦佬已经等候多时,他暗地里埋怨安师公,虽然让他拜了师傅,认可了他是徒弟,这回一个好的业务,却不肯带他一路实习,错过了许多酒醉饭饱的机会。

    安师公的赶尸队伍出去了好多天,大卦佬牛屎饼饼就暗中埋怨了他师傅好多天。

    这其中,他还被知县大人姚眼镜给逮捕进了衙门,当了一回死囚。

    若不是一帮难兄难弟搭救,他早就被衙门官差的鬼头大刀给剁掉了脑壳。

    大卦佬不请自来,寻着这丧家的酒香饭香,要填饱肚子,不当饿死鬼。

    这回,大卦佬还带来了自己一帮难兄难弟。

    他们都饥饿得慌,跟着这哥儿们来富贵家人家讨一口吃的,就算出门就疯狗咬死,总不至于做饿死鬼,也心甘情愿。

    大卦佬第一个上阵,他速写为了二胡,做了三天三夜的准备。

    大卦佬整理好衣衫,方正的步伐,三五步走到亡灵前,先是躬着个腰身,顶着个头颅,往楠木棺材挡板上碰撞得嘭通一响。

    这让在场的人受到了惊吓,大家一齐屏息了呼吸,心里也跟着大卦佬嘭通一响。

    大家料想这牛屎饼饼的脑壳只怕已经撞了个破损,开坼出三块五块的,等会儿怎么能够联结起来呀?

    牛屎饼饼这是故伎重演,算不得创新。

    反正他一个牛屎南瓜,狗命不值钱,就这么着撞死在富贵人家的亡灵前,死得其所,重于泰山。

    看客们围绕在亡者周围,等待着大卦佬进入角色。

    依着平时的习惯,牛屎饼饼这一头撞过去以后,就会跪倒到亡灵跟前开始认亲,认了亲以后就长哭短哭地嚎丧。

    这回,牛屎饼饼做了特意的安排,他打算在师傅面前,在商人面前,在富贵人家面前,在乡里乡亲面前,作一番特殊表演。

    大家一味地期待着牛屎南瓜跪倒在亡者灵前哭丧,他的拉腔拉调,抑扬顿挫,是石桥人不可或缺的娱乐。

    牛屎饼饼一不作二不休,人慢慢地退回到刚才起步的原处,突然向装殓着亡者的棺材发起了第二轮碰撞。

    这也算是他的第二轮表演吧。

    牛屎饼饼躬着身子,把头颅埋得低些,三五步冲刺,又一次向棺材档板撞了过去。

    又是一声嘭通,响亮得跟刚才一样。

    大家没有吱声,心里却不约而同地呐喊。

    刚才那被碰撞碎成了三五块的头颅脑壳,这会我七零八落了!

    牛屎饼饼的表演起到了预想中的效果。

    全场鸦雀无声。

    这个可怜的家伙,以自己的拼命精神和极端行为,赢得了乡里乡亲和丧家的同情与厚爱。

    如此的并没有罢休,牛屎饼饼一头栽倒在棺材前,接连地磕了三个响头,那额头也是砸在地面上,嘭通嘭通嘭通地响。

    这再一次让在场的人把心窝子担到了嗓子眼上。

    “我的个三舅公啊——”

    牛屎饼饼终于开口嚎丧了。

    他的一班难兄难弟,紧跟着他跪倒在亡灵前,既不磕头,也不嚎丧,只是虔诚地陪伴着。

    “我的个三舅公啦啊呀——”

    牛屎饼饼的哭腔拉开了。

    全场肃立,没有人说三道四。

    熟识的人在心里开始默念,跟着牛屎南瓜的腔调,进入到悲伤的情绪里游移。

    “三舅公啊三舅公——

    自小离家去吃苦哎哟喂——

    汉口城里闯江湖——

    十三岁从做学徒起哟——

    比田里耕地还要辛苦——

    师傅的斋公师娘的脸——

    吃了冷饮喝冷汤——

    夜里想死个爹和娘——

    城里不像乡里便呢——

    张口就得花铜钱——

    ·······”

    在大卦佬的哭丧中,石桥迎来了黎明,迎来了朝露万朵。

    吉穴已经请风水师罗锅斋公择得,金井也已经开挖备好。

    正合了黄道吉日,只停顿了一个白天,到次日的傍晚,道场法事顺利开锣。

    安师公不计较一路赶尸的劳顿辛苦,应诺了丧家的邀约,尽他一个道场先生的职责。

    因为亡者归来,已经实现落叶归根的遗愿,沿途经历了许多的日子,遗体不宜再在家中存放太久,只好做下三个昼夜的法事,从从容容上山,入土为安。

    好在安师公拥有独特的法术和妙方,尽管是这个炎热的季节,却把亡者的遗体打理得清清爽爽,经历了几番折腾,一路奔波回来,经亲人瞻仰再三,却如同活着时慈祥可亲。

    安师公自然受到丧家敬重,也获得乡里乡亲的交口称赞。

    俗话说,人死饭桌开,不请自己来。

    这商人家庭,应该算得富户,更不好在招待吊丧方面节省开支。

    正合了饥荒年岁,不要说那四外讨食的,就是近处的左邻右舍,乡里乡亲,就着这富裕侬有的丧事,打一下牙祭,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这时候就有人想到烧火棍烂头了。

    大家都问询他的好朋友红皮老鼠。

    红皮老鼠不予回答。

    烧火棍烂头蜕变成棕毛鬼怪的事,已经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喜事和丧事,烧火佬历来由烂头顶着,这是因为他能够恪守职责,也不偷懒耍奸,尽得东家信任。

    眼下只好由竹板公鸡顶替下来。

    大家虽然把棕毛鬼怪的事情挂在嘴上,却对烧火烂头漠不关心,仿佛他不过石桥的匆匆过客,已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角色。

    三日过后,法事结束,盖棺论定,依了吉时,一阵吆喝,,敲锣打鼓,三眼铳爆炸,烟花爆竹,十六大金刚齐得力,亲戚朋友和乡里乡亲相拥护,将楠木棺材抬上了弥勒佛的大肚皮。

    楠木棺材抬到金井口,安师公敲响小铜锣,侃侃而谈,道木师念念有词,大卦佬哭丧如歌,亲戚朋友捶胸顿足,乡里乡亲掩面而泣,一声吆喝,将那上好的棺材放置下去,亡者实现了入土为安的遗愿。

    丧家渐渐照得到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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