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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死在他乡作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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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死在他乡作野鬼

    话说赶尸的队伍在鹦鹉洲起坡,安师公打过一卦。

    进汉口这样的大都市来做赶尸体的勾当,对于安师公来讲,虽然不是第一次,却也不是家常便饭。

    手下的人除了棺材匠道木师如他一样见多识广,其余人等都不过跟随着他混一碗饭吃的人物而已,并不是这汉口码头上的常客。

    接下这单业务的时候,安师公就有点犯难,难可能就难在热闹大街上怎么赶着一具尸体迢遥过市。

    安师公平时做法事的时候,总是口若悬河,可每到承揽下赶尸的活儿,就会沉默寡言。

    这活儿是件细致活,大家行动起来只能心领神会,不可以嘻嘻哈哈,或者叽叽喳喳,像做道场法事一样唯恐天下人不知道。

    赶尸人一身麻衣,脚踏麻鞋,头顶麻的披斗,敲打着铜质的小锣。

    那小锣的敲击声也有讲究,当——当当——当——当当,连声响,一阵一阵儿的。

    像是急躁,却也沉稳,并不悠闲。

    这跟汉口一带的丧鼓如出一辙,老远听到让人心麻。

    于是沿途的人总会自觉避开,免得沾染到晦气。

    赶尸匠必在朝夕进城,是为避开人潮涌动的高峰时段,免得跟市井发生冲突。

    也有那耍无赖的,想冲着赶尸匠讨要包封什么的,那叫不带眼法。

    也可以说是不带眼色吧。

    赶尸匠才过路,一身空泛,那做强叫花的是不能下手的,要下手也没有人会理会他们。

    这么一支队伍,手里有看家的家艺,浑身的手段,三五个强叫花是对付不了的。

    没有人会来撞他们的晦气。

    若是赶上了尸体,强叫花就可能得手。

    赶尸匠干着活儿往前走,若是遭遇到强叫花,担心冲散了亡者的灵魂,多是不敢跟叫花子们计较的,一定会提前备了铜钱的红纸包封,应付这一路上的挫折。

    眼下由道木师敲打着小铜锣开路,那带路的紧跟在他身后,安师公居中,棕刷子和华篾匠护着那竹杠断后,上了码头,过了大街,穿进了小巷。

    赶尸匠一行进了湘人商会。

    那逝者已经隐藏在商会的里间。

    赶尸匠先不进里屋见逝者,而是由会馆的人引领着到就近的餐馆用餐。

    麻衣孝布是必须脱掉的,不然的话,怕把亡者的晦气送到饭铺里,沾上了的话,对于客人或者老板都会是一场灾难。

    那饭铺必是湘人经营的不错,念及乡情,主顾是要照顾一桩生意,老板是要表达一下同情。

    饭食必定好,价格只是市面上的一半还不到。

    两厢情愿,各有赚头,心怀舒畅,还会有后来的情愫。

    吃过乡情会餐,会有一个时辰的休闲,大家却不得外出。

    前面说到过的带路人算是完成了任务,是不是再跟着赶尸队伍回乡,那得由东家和赶尸头儿商议。

    带路人可以拒绝赶尸队伍的要求,或者是东家的意愿。

    但只要东家或者赶尸队伍的头儿提出这样的愿望,他是不好直接拒绝的。

    这是人情世故。

    也算是乡间习俗。

    不然的话,就算这带路人平时怎样的沽名钓誉,都会要受到乡亲的指责。

    得到报酬是情理中的事。

    赶尸行动必须到下半夜才能开始,那是因为白天太吵闹,上半夜太嘈杂,一不小心就会把亡者的灵魂驱散。

    可见亡者的灵魂是脆弱不堪的。

    但收拾亡者的遗体只有大白天才方便。

    这算得是赶尸工作的准备阶段。

    这里蕴含着细致的工作内容。

    他们也说细节决定成败。

    一干人等先是闲着的,躲藏在屋子的角落里歇息。

    安师公守在隐藏亡者屋子的门口,叨念着司命经,喃喃的自言自语。

    这是在跟阎王爷交涉。

    阎王爷易近,小鬼难缠。

    安师公那司命经念得好生奇怪。

    他一会儿哭哭啼啼,一会儿嘻嘻哈哈,一会儿摇头晃脑,一会儿倒地跪拜。

    念经的声音像蜜蜂采花,调子如小猫嚎春。

    谁也弄不清安师公在跟阎王爷说道,还是被阎王爷身边的小鬼给缠着了。

    道木师动手杀公鸡。

    这公鸡是安师公从亡者老家带来的,专鸡专用。

    那公鸡身担使命,到了这时候,是应该履行职责,就由着道木师捉在手里,虽然折腾,却挣扎不出一个棺材匠的手掌。

    鸡血洒了一地,热气腾腾。

    公鸡被摔到地板上,弹动着一双爪子,作最后的挣扎。

    公鸡有一张利嘴,这时候却万般无奈,只得乖乖地送死,做为人与阎王爷沟通的祭品。

    道木师掐死了公鸡的脖子,一刀下去,热血喷涌。

    一屋子一时间弥漫着血腥气息。

    那公鸡喘出粗气,全身抽筋,甚至飞起来几片羽毛。

    却在道木师的手劲里无能为力。

    虽然要死不瞑目,却最终闭上了眼睛。

    请动了阎王爷的小鬼,安师公一行人进到了隐藏亡者的卧房。

    这季节不冷也不热,尸体没有发臭。

    当然,有人在安师公到来之前对亡人进行了防腐处理。

    这是惬意的做法,有其独特的秘笈。

    屋子里点着檀香,燃烧着艾叶草。

    也许是双重的熏香冲淡甚至盖住了尸体腐烂的气味。

    安师公和道木师已经在阎王爷那里求过卦,也跟阎王爷身边的小鬼做了一番纠缠,这边向亡者请个安。

    这是一个需要大家合作的营生。

    生者求着死者,凡人求着阎王,还有他身边的小鬼。

    安师公用上了从乡间带过来的仙药,它们在才进屋时就被拿去煎熬成汤药。

    大家歇息了一阵,吃过茶点,喝下老酒,壮了胆子,赶尸匠的活儿就开始了。

    亡者是个商人,从石桥地界来到汉口创业,赚下了家业,有了妻室儿女。

    生意风生水起,犯了一场伤寒,一命呜呼。

    这阳世间总会有天数,当你占到了所有的好时,就得小心,阎王爷会对你看不过眼,或者是同行的嫉妒,或者是亲友的背叛,你难得逃脱诅咒。

    倒是阎王爷不嫌弃你,他老人家让你早日归附阴间,做一个不折不扣的鬼,也帮你了却掉世事凡尘。

    这行商的在老家置有田产,在生时生意兴隆的时候就留下了遗嘱,要落叶归根。

    他在老家置备了上好的香柏木棺材,十块大材做成的,每一块大材都是上百年树龄的香柏树。

    据说,请工匠劈开香柏树的那几天,柏树的香味弥漫了整个村庄,村子以外三里路的人都能够闻吸到那香气。

    活儿是道木师领着人干的,棕刷子涂的宝庆土漆。

    这商人本可以在汉口城里置办上好的棺材,盛装着遗体,由家人雇请专业人士,护送着回归乡里的。

    那样不过多花去一些盘缠资费,因为是逆水行舟的缘故,时间上肯定会消耗许多。

    他担心的是,逐水而行,在官道上走,都会受到人多嘈杂的干扰,必定是会伤及灵魂的。

    只有请赶尸的队伍,昼伏夜出,日落时起步,日出时止步,借着月光星辉,紧跟慢走,回归故里,灵魂方得安生。

    家人尊重亡者的意愿。

    三重请安。

    脱去寿服,商人的遗体被赶尸匠们剥了个精光。

    华特篾匠和棕刷子把煎熬出来的药汤端进来,安师公从胸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解开,那是一些从亡者家祖坟山上挖掘来的黄土。

    安师公把那黄土在掌心里碾碎了,添加进那一大盆药汤里,伸手进去,慢慢地搅和。

    三遍汤药,僵硬的尸体开始回复到生前的柔软。

    ···赶尸前的一切准备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

    天煞黑,准备工作完成,死去的商人在赶尸匠的伺候中恢复到能够坐卧自如。

    当然,他的一举一动都得听任安师公或者道木师的使唤。

    把亡者安置在他原来的卧房里,隐藏着。

    赶尸匠们守在这卧房门外的屋子里,排开木桌子,摆置着从外面订购来的酒菜,慢慢享用。

    这顿饭叫做开路宴席,赶尸匠们得无拘无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声说笑。

    但绝不可喝得酩酊大醉,也不能吃撑了肚子,因为每个人都重任在肩。

    开路宴席上是必定会上武昌鱼的,这是汉口的名菜。

    这鱼其实活跃天汉江、长江里,逐水而生,几番活泼,生命如长江里任意河鲜一样平常,因为上了官家的殿堂就落得一个好的名声。

    在高雅之堂会有高的身份,至于到了寻常百姓的餐桌上,就只是一道家常菜而已。

    武昌鱼多刺,吃起来并不方便,在寻常百姓的眼里和嘴里,跟一般的翘嘴没有什么两样。

    候到酉时,也就是乡村里公鸡带着母鸡进笼的时候,点燃檀香红烛。

    安师公开始新一轮念经诵佛。

    念经诵佛前,安师公得重整道场先生的着装,以示对神灵的敬仰,对亡者的敬畏,对阎王爷的顶礼膜拜,对阎王爷身边所有小鬼的友好,对生者命运的安稳与珍惜。

    这时候,道木师是他最有力的助手。

    道木师甚至会跟着安师公一起和经唱诗。

    其他的人也有附和着道木师的,或者跟着道木师一起附和安师公。

    这会儿得围坐在亡者的身边。

    亡者躺平,歇息着,这可能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任由世界天翻地覆。

    小铜锣被紫檀棒锤敲响,发出当当的声音,低沉,如泣如诉。

    安师公念诵道:

    “从石桥千里奔汉口城呀哟——

    资阳城里我们喝了一盅又一盅呀——

    只说你离乡背井多辛苦哟喂呀——

    赤手赤脚闯了汉口大商城——

    带路的不敢说过细哎哟——

    只晓得白天走夜里行,

    一条划子赶到湖口进了洞庭——

    城陵矶转过来到了长江口哎

    想想官人你当年一番怎样的乱心情呀——

    如今功成名就了大业绩哎

    家业宏大,妻妾成群,子孙排队,一路春风——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哟喂——

    阳世间从来没有一帆风顺——

    走一步算一步成一步哎

    富贵在天,人人都是命中人——

    人为财死呀鸟为食亡——

    生死由命,富贵成章——

    缘聚缘散皆由缘份呀——

    财聚财散也得听天由命——

    钱财虽贵如粪土呀——

    贫富贵贱都只有命一尊——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呀——

    灵魂跟我们走一程呀——

    灵魂跟着我们走一程——”

    这词儿这么念诵着,安师公打着座,踊里如蝇儿小语。

    那商人的躺在竹床上,衣着整洁,果然脸色红润,虽然瞑目,却显得眉眼慈善,并无鬼怪之恶。

    念经诵诗到子时,作一番歇息,双添加了茶饭饮食,开始收拾行装。

    行装收拾归整,燃烧起新的一柱檀香,新的一柱红烛,新的一串纸钱。

    掐着丑时,安师公躬着瘦小的身子,如一张弯曲的大弓,向亡人施礼。

    他不敢大声念经诵诗,只是闭着嘴巴,弹动嘴唇,似是念念有词,像是跟亡人侃侃而谈。

    其余的人,包括道木师在内,都紧跟在安师公身后,不敢直视亡人,只顾低头嘤嘤细语。

    如是者再三,安师公喊一声:

    “坐—起——”

    那亡人果然从楠竹凉床上慢慢坐起来,挺直着胸膛,双臂收拢,衣冠齐整。

    安师公闭着眼睛,道木师和其他赶尸匠不敢吭气,都屏住民呼吸,心里念念有词。

    亡者背后生出一阵冷风,凉生生的,直袭众人的腰膝。

    安师公心里生出一丝得意,在他看来,他跟亡者的沟通已经达成默契。

    道木师和华篾匠、棕刷子等依然低头、闭目,心里念诵着阿弥陀佛。

    安师公闭目诵念,嘤嘤细语,情真意切。

    那小锣儿被紫檀棒锤敲打一下,这会儿发出清脆的声音。

    安师公唤一声:

    “站——起——”

    话音未落,亡者果然站立起来。

    道木师和华篾匠、棕刷子等依然不敢抬头,不敢张眼,那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一阵冷风从亡者身上散发出来,阴凉了一间屋子,一屋子里寒气逼人。

    安师公是凭借着自己多年的经验,已经感受到亡者听从了自己的招唤,站立起来,准备着跟随赶尸队伍荣归故里。

    这可是人之常情,也应该是鬼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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