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策反
赫利厄斯宫今晚安静得有些过分。
帝都星地面高楼大厦鳞次栉比, 全都供上流社会使用,而王城里生活的贵族仆从就有二十万人。
这一带虽然不是正殿建筑群,在赫利厄斯宫处于偏僻位置, 但从爆炸到现在一个活人都没看见,本身就是极为不正常的事。
国王有备而来, 当然不可能仅招安江乘舟这么一个“叛军头子”。任谁都知道现在真正能拿主意的是时寒,换句话说,扣押南若瑜能用来要挟对手, 杀死鲛人则会让对手陷入疯狂。
但国王并没有立即这么做, 即便公爵提醒过他。
乐山乐水两名龙骑都跟着江乘舟走, 乐水离开前特意把龙骑机甲留给南若瑜。
“抱歉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去了, ”乐水说:“我想看看比星际更广阔的天地。”
他还很乐观:“或许我们还能早点见到小殿下, 在他身边保护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南若瑜没有留他,就好像他没有挽留江乘舟一样。
鲛人的心里空荡荡的, 晚风吹来,吹散了那股挥之不去的硝烟味。
南若瑜望着天际璀璨群星,心里忍不住开始想:刚才如果是时寒在这里, 他会怎么做?
而此时江风眠情绪非常低落, 他又一次陷入强烈的自责和迷茫中:“我们、我们现在该去哪儿?”
南若瑜说:“去找时寒。”
江风眠难得聪明一次,主动问起:“会不会被人跟踪?”
“或许吧, ”南若瑜走在铺满月色的路上,声音比月光更冷:“没关系,杀掉就好了。”
鲛人并不在意手上沾染多少敌人的鲜血,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诺兰侯爵的照片总带着一种厌倦感——就是尽管你对这个世界已经失望透顶, 却还是不得不肩负起自己的责任。
南若瑜感同身受。
他有点想念无忧无虑的深海了, 只可惜时寒没办法陪他生活在阴暗的海底。
时寒也放不下这里的一切。
很快, 南若瑜和江风眠就望见了高高的宫墙,猩红的墙面上反射出凄冷的月光,令人不寒而栗。
与来时全副武装层层包围不同,这会儿瞭望塔上都没有人,蹊跷无比。
江风眠用电子眼扫过那五米厚的宫墙,道:“墙外有人,还不少。”
这是等着出去打,免得破坏了宫殿?
南若瑜心里憋着气,恨不得回去放把火烧了这里——他确实这么做了,龙骑机甲在他手里变形成一台电磁炮,南若瑜反手就轰中的一座建筑物。
电蓝光划破夜幕,紧接着大火就燃烧起来。
赫利厄斯宫终于有了动静——宫门大开,守在门外的大军潮里涌来。
繁冗的暗金虫纹迅速覆盖江风眠全身,使他越发像个铜人。江风眠双眼杀气四溢,凄冷的月光倾洒下来,他整个人犹如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
然而下一秒,当那双鸳鸯眼看清涌入的来人时,明显的凝滞了一下。
南若瑜面无表情地将电磁炮开到最大功率,随后对准宫门口——紧接着,他也愣住了。
门外一望无际的、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全都是平民。
娱乐场里,时寒碰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你们盯得挺紧啊,拉斐尔男爵阁下。”
尽管他和剑齿虎都戴着仿生面具,但这种场合碰见贺林晚,时寒直接排除掉“巧合”的可能性。
对方没料到他这么干脆,反而怔了一下。
娱乐场里烟雾缭绕,酒精、香烟甚至某种成瘾类精神药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虚拟歌姬纵情演唱迷幻摇滚乐,现场起哄的、打架的,所有人都享受一天里最放浪的时刻,无暇顾及其他。
贺林晚显然是不常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他的脸色很不好,明显已经在极力忍耐了。
时寒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阁下找我干嘛?该不会是上次说的那个‘交代’吧?”
他的记性未免太好了些,贺林晚只能硬梆梆的回答:“不是。”
时寒把抽抽噎噎的雪貂交给剑齿虎,洛安还扒拉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直到被程素拎住了脖子,洛安怂得一缩。
贺林晚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才挪回视线对时寒说:“到底是我小看了你的能力,连帝科院你都进得去。”
时寒:……
我现在说自己还没进去有人信吗?
时寒面不改色道:“过奖。”
他的不要脸程度刷新了菲林娜的认知:「到底是我也小看了你脸皮的厚度……」
时寒听不见她的吐槽。
事实上菲林娜这一次把分娜安置在隐形眼镜里,方便时寒看地图以及人脸识别。
时寒脑域里只有no213的声音:【每次卡剧情就想起宝,宝是你能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系统吗?!】
赶在时寒发言前,系统自问自答:【宝是!】
时寒又被它气笑了。
他这会儿忽然笑起来,在贺林晚看来就有许多种含义在内。
音乐嘈杂,舞动的人群不断把他们两个往里挤,贺林晚紧盯着对方,仿佛能透过这层薄如蝉翼的面具看见时寒本身的那张脸。
他当时怎么就没有认出来?
明明神态那么像,都是一副充满厌倦感的模样。
时寒的脸在烟雾中变得模糊不清,贺林晚再仔细一看,对方脸上哪有什么厌倦?
贺林晚逐渐想起龙族少年的脸庞——干净、朝气,蜜色的肌肤充满自然阳光的气息。
是容貌带来了气质上的变化吗?其实并不是,贺林晚心中微叹。
时寒身上的改变是因为南若瑜。
他找到自己真正想守护的事物,而不是硬着头皮坐到摄政王的位置上。
没有人天生就会做这一切——经济、科技、政治、外交……时寒必须把自己磨练成一个全才,才能保证襁褓中的楚明远不受伤害。
没有人记得他当时也只有十五岁。
贺林晚忽然间想起,由于家族人口众多,从宗家到旁支几近七万人,意味着每一代的竞争都异常激烈,男爵的爵位是世袭制没错,可不能服众的族长根本坐不稳那个位置,十五岁的贺林晚还困于同龄人的竞争当中。
每个人都在争都在抢,贺林晚确实非常优秀,却并没有优秀到能让长辈把他和别人区分开来。
突破是在二十二岁那一年,贺林晚听说家里给他寻亲事。
大贵族集团为了巩固地位,也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都星际社会了还采取联姻这种古老的方式。
其实贺林晚不排斥这种做法,他野心勃勃却苦于缺少表现机会,联姻对象越强大,家族就会越重视他。
贺林晚很快就打听到,是十六区一位年轻的血统贵族,名叫时寒。
斯里兰的贵族在星际间算享有盛名了,主要因为红颜薄命——长得好看、死的早。
他们结婚往往很早,而且也很拼命三郎:鬼知道哪天死了,肯定用有限的生命来创造无限可能。
大概正是因为这种“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的氛围感太强,斯里兰贵族养成了内卷的习惯,在普遍懂得享受并且乐于享受的诺亚帝国贵族中,他们也是独此一家。
贺林晚起初是很不满意的。
十六区距离帝都星有几百光年远,曲率引擎飞船都要飞好长一段时间,尽管诺兰侯爵的辈份挺高,可也架不住斯里兰本身过于落后。
这种联姻对贺林晚来说不是助力,更大可能是拖累。
正当贺林晚想要拒掉这门亲事时,远在十六区的小侯爷惹事了。
时寒杀了几个巨富寡头,搞垮了十几家垄断公司,整个帝国的金融市场被他搅得一团糟,贵族的资产跟着缩水,一时间怨声载道,大家每天御前议事时都在参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摄政王”。
贺林晚觉得时寒这人挺有意思的,当真什么都不怕吗?
终于,在国王自己的资产也受到影响后,他终于坐不住了,一道敕令要求斯里兰摄政王进赫利厄斯宫面圣。
所有人都等着看时寒的好戏,贺林晚也不例外。
闹这么大一出事,时寒触动了贵族集团根本利益。联姻估计早就没戏了,但贺林晚和人家无冤无仇的,就想看个结果——他很想知道斯里兰摄政王打算怎么收场。
那天贺林晚特地早早进入了赫利厄斯宫,在正殿回廊的尽头等到了提前出来的时寒。
其实俩人在此之前毫无交集,但贺林晚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时寒满脸不耐烦和厌倦,但在看见廊下有人时瞬间变了个脸。
直到现在回想起那一幕,贺林晚依然觉得时寒笑起来简直是个混世魔王。
他听说时寒从荒唐事就多,比如把山庄仆人养的羊“偷渡”进斯里兰皇宫,时寒带了五只羊进去,却给它们编号一二三四六,坑得宫廷老师与侍卫找了三天三夜的“五号羊”。
贺林晚简直不敢想象纪凛那种古板老头会气成什么样。
见到时寒后,贺林晚发现诺兰侯爵竟然是位漂亮少年,内心还是很惊讶的。
不过少年脾气不太好,时寒走到屋檐下,问贺林晚说:“兄弟借根烟抽抽?”
贺林晚反问他:“有借有还吗?”
时寒“嘁”了一声:“再穷还能还不起一根烟么。”
贺林晚一边给他递烟一边问:“什么事火气这么大?”
他以为时寒会大骂那些参自己折子的贵族,谁知对方郁闷地说:“陛下大老远的把我叫过来让我听他发表重要讲话,结果不给报销交通费。”
贺林晚当场就愣住了。
寻常人为这种事进入议事厅正殿,不死也得褪几层皮,时寒却计较这个。
贺林晚忍不住心中好奇:“你怎么惹陛下生气了,路费都不给你报?”
时寒皱着眉头抽了一口烟,道:“心情不好,杀了几个人。”
这话说得非常有纨绔子弟草菅人命的范儿。
贺林晚又问:“他们犯法了吗?”
“没有吧,资本家可谨慎了,生怕我把他们挂到路灯上,”时寒吐出缭绕烟雾,那张凌厉漂亮的脸充满危险,不过很快,他脸上就又露出厌倦的表情:“就是因为抓不到问题,只能由我来给他们制造一点问题了。”
贺林晚彻底语塞。
一根烟抽不了多久,俩人的交流并不深入,那天过后贺林晚突然改变主意,同意与斯里兰联姻。
贺家长辈不能理解,但知道他是个有主意的人,不便过多干涉。
就是从那时候起,优秀得中规中矩的贺林晚开始明白,世上本来没有那么多麻烦,得自己制造。
贺林晚不愧是贵族精英教育培养出来的继承者,很快就搜集了贵族们的习性,派人将那些好赌的贵族子弟带去星盗开设的赌场挥霍,欠下一屁股债后,再用家族的领星土地来抵押,用这种方式吞并了不少稀有矿星。
他利用这些资源,争取军工厂的开设资质,短短几年时间就吞并了帝都星贵族手里近半的稀有矿资源,一跃成为星际最大的军火商。
强势的作风下,贺林晚毫无疑问地从家族竞争中杀出重围,提前继承爵位,成为最年轻的男爵。
谁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源于时寒随口说的那句话。
倘若不是艾利斯公爵见贺家军火业务扩张过快,特意搅黄了原本几乎定下的婚约,贺林晚或许就不会像后来这样,先得知时寒战死,随后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投入了兽斗场。
俩人就此错过,并且一错再错,直到时寒身边有了心爱的伴侣。
贺林晚得知这一切时已经太晚。
他思绪飘得远,事实上不过只是过了几分钟,贺林晚领着他们来到一间包厢。
窗外是地下城的景色,这里没有太阳,人们生活在黑暗与人造光线中,缤纷的霓虹灯24小时不间断闪烁。
为表沟通的诚意,贺林晚是一个人来的,身边没有带任何随从和保镖。
“你鬼鬼祟祟简直像是来投敌的,”时寒环顾包厢的装饰,简洁得藏不住任何窃听设备,他漫不经心地笑道:“可我确实没有什么可跟你交易的东西,斯里兰的储备矿不归我所有,而且我也不好赌。”
贺林晚开门见山道:“但你了解仿生神经芯片,我有这方面的问题想问你。”
时寒明白这是送上门来的交易机会,他从不放弃任何开条件的机会:“你知道我不做赔本生意,拿我要的信息来做交易吧。”
贺林晚深吸一口气,问:“你想知道什么?”
时寒道:“楚明远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