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靠岸
从未感觉到时间如此漫长,陆辞渊快速洗漱完,却在出卫生间时脚步停顿,对将会到来的未知而怔忡片刻。
缓了两秒大步回到客厅,江浅之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变化,他上前坐在她身旁,低声问:“是早起还是没睡?”
江浅之抬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微动后淡淡说道:“早起。”
“要不要再睡一会?”陆辞渊刻意忽略她先前的话,和茶几上的戒指,若无其事地牵住她的手,一节又一节地摩挲。
淅淅沥沥的小雨做环境音,但也没法让两人心头平静,而是更纷乱复杂。
江浅之没回答他,只是坐正,又忽地弓起身子,将他的右腿裤管往上撩起。
陆辞渊还没反应过来,那道疤痕就赫然显露,暴露在两人眼前。
本以为一晚上已经足够她消化,可在日光下再次看见,江浅之还是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她深吸一口气,同眼底慌乱的陆辞渊对视,问:“昨晚的事和这道疤你是不是需要解释一下?”
陆辞渊看着她摇摇欲坠的眼泪乱了阵脚,把裤腿放下后,伸手去给她抹眼泪,急忙开口:“怎么还哭了,就是不小心弄的。”
还是不愿意说和她说真话
昨晚她已经仔细和方燃打探过了,是他们分手的前一晚,陆辞渊从原阳赶回广江时发生的车祸。
究竟是因为她生病还是因为误会她和陈厢西,让他火急火燎冒雨回来,她无从得知。
心猛地下沉,江浅之强压下心头的恼意,又问:“那昨晚呢?你怎么了?”
沉默良久,无人开口。
空气与时间都几近停滞,江浅之终于忍不住在心头打着转的心疼和埋怨,倏地站起后把茶几上的戒指捞过来往他手里一扔,转身就走。
还未迈出一步手腕就被攥住,陆辞渊一同站起,无措地把她圈进怀里,紧得呼吸都发涩,好像只要他放松一丁点就会失去怀里的人。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许久他才艰难地低声道:“是之前出车祸弄的,很小的事故而已,没事的。”
江浅之被他抱着眼泪簌簌下落,还是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什么时候。”
“忘了。”陆辞渊闷沉沉的声音传入耳畔,让她彻底掩不住这一整晚的怒意。
“忘了是吧?我帮你回忆回忆,两年前下着暴雨的晚上,你从原阳回广江的时候。”江浅之感觉到他明显僵住,于是挣开他的怀抱,扬起头问道:还要我说得更详细一点吗?”
她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紧跟着又说:“陆辞渊,你是不是很享受这种完全了解我,但我一点也不了解你的感觉。”
陆辞渊看着她清丽的脸上砸下来的眼泪,落在他心间灼烧发烫,想去搂她,又被推远,只能徒劳地说:“浅浅,别哭……”
江浅之实在不想再掉眼泪,可就是源源不断地往外冒,他的指腹怎么擦也擦不尽。
“其他事你不想说也就算了,我们早就见过你不说,出了车祸你不说,分手的理由你也不说你是不是觉得感情只是单方面的事,哪怕剥夺我所有知情权也没关系。”
到这她哽咽得不像话,怕自己话说得太重,又抽抽噎噎地说:“就算你还是想藏着掖着,那你起码得好好照顾自己,你知不知道你昨晚那个样子我有多害怕你该去医院就去医院,该吃药就吃药”
声音都打着颤,陆辞渊手足无措地擦拭着她的眼泪,把她轻柔地揽在怀里,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仰着头轻声哄道:“都听你的,乖,别哭了”
又诚恳真切地道歉,“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不会让你担惊受怕了。”
江浅之止不住哭,一把拍开他的手,泪眼朦胧却还要恶狠狠地凶他,“不去医院也不去看医生,你拿什么保证?”
她明显是生着气又心疼心软,陆辞渊轻拍着她单薄的后背安抚着,解释道:“从小弥山回来之后我有在继续吃药,只是没想到效果不明显以后去接你都让司机开车好不好?昨晚你在车上,要是出点什么事……”
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怎样都无所谓,可车上还有江浅之,他更害怕自己的不可控伤害到身边的人。
这话让怒火一点即燃,江浅之忿然作色地瞪着他,“陆辞渊!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你,你得去看医生,得接受心理治疗。”
陆辞渊手上动作顿了顿,喉间像堵了一团上下不得的棉花,脑海中串联的记忆不停闪现。
看着眼前的人梨花带雨的面容,是他暗无天日的虚空幻境中唯一的一扇门,过了半晌他才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浅浅,你想听吗?”
江浅之被他突如其来的破碎感击中,放缓语气开口:“你要是觉得说出来会好受一点就说,觉得勉强就算了……”
陆辞渊栽在她的颈窝处,伴着温热气息,无比涩然的声音沉缓传出。
十四年前的四月十二号。
一个暴雨夜,砰然巨响,天旋地转。
这是他十几年来有关那场车祸的仅剩记忆。
文丽当场死亡,他却几乎是毫发无损,可无论他往后的岁月如何回想,也只挖掘出毫不连贯的片段。
直到两年前,在同样的暴雨中发生了相似的车祸,顷刻间尘封落锁的铁盒被打开,终于露出那段记忆的本来面目。
那是一辆大型货车,事后才知道司机是疲劳驾驶,加上视野不清路面打滑
两车相撞,驾驶员理应左打方向盘避免撞击点。
可电光石火中文丽往右猛打方向盘,出于本能反应拼尽全力将他护住,在驾驶座的她却承受了巨大的冲撞力。
他身上是鲜血淋漓的人,被束缚桎梏着无限逼近死亡气息,猩红粘稠的液体模糊了一切视线。
在失神失声中,感受着呼吸微弱到彻底消失,最后了无生机,紧绷的弦在瞬间绷断,一同消亡的还有这段血腥记忆。
江浅之心间骇然,环住他腰身的手感受到他浑身轻颤,像是陷入可怖梦魇中。
她无声啜泣着,将他抱得更紧,想让时光回溯到那个雨夜,去抚慰一个孤立无援似无根浮萍的小孩。
可言语过于苍白无力,又别无他法,只能顺着他僵硬的背脊轻抚,“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寂静许久,陆辞渊的轻微躯体症状消减,才回应她一遍又一遍的安慰,稍稍坐起后江浅之看见了他的眼底微红。
陆辞渊抬手捧住她的脸,音色沙哑低沉地说:“是我的错,以后什么事都第一时间告诉你,别生我气了”
江浅之胡乱摇头,栽进他怀里泣不成声,眼泪打湿他净白的衣衫,他胸腔微震,闷哼了一声。
她倏地抬头去察看他的情况,心底发慌地问:“怎么了?难受了吗?”
“嗯。”陆辞渊蹙眉低声应着,眼底黯然无光,看得人心底一沉。
江浅之撑着沙发想起来,语速加快命令式地说:“现在就去医——”
突然被扣住后颈,微凉的触感将最后一个字堵了回去,她双眼登时睁大,陆辞渊温柔地吻着她唇瓣,好一会才慢慢退开,吃力地扯着唇角轻声道:“宝宝你哭得我难受,舍不得你掉眼泪。”
江浅之破涕为笑了小会,又瘪瘪嘴恢复了难过至极的状态,想再劝他去看心理医生,总不能一直拖沓把阴影无限放大。
陆辞渊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抢先开口:“我有私人心理医生,你不用担心,只需要给我点时间就好,我不会把自己这个隐患放在你身边的,相信我。”
相信我。
为了你,我也会将自己重塑完整,你值得拥有更好的,包括我。
“那你一定要好好治疗,就算万一我们以后不在一起了,你也得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生病,不要受伤”江浅之说到最后话里又染上了哭腔。
他说从小弥山回来才开始继续吃药,那之前呢,就放任自己在创伤中磋磨吗?
不该是这样,他应该为了自己朝更好的方向走,无需任何前提。
气氛忽地凝固,半天也没人应答。
掀起眼皮一看眼前的人,脸上已经写满了烦乱。
陆辞渊皱起眉捏住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语气严肃地说:“不准瞎说,我这辈子就赖着你了,赶也赶不走。”
他说着摊开掌心,那枚闪亮的戒指静静躺着,把她手拽过去,重新戴上,脸色才稍微好转一丁点。
陆辞渊托起她的手轻吻了一下,眼底还残存着刚刚患得患失的痛感。
江浅之抽回手扑上去勾住他的脖颈,长密睫毛上的湿意明显,包括眼下一夜未眠的痕迹,都被看在眼里。
“你也跟我说实话,到底是醒了还是没睡?”陆辞渊垂眸盯住她,指尖穿入发丝将距离再拉近,厉声问道。
江浅之绷直唇线没说话,头躲避着往一旁偏,又被他强硬地捉回去,这才心虚地说:“我不困。”
想到她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一整晚,陆辞渊感觉自己心脏在一抽一抽的疼,把她再抱紧了几分,沉声道:“说了有什么气都找我撒,自己憋着难受一晚上,我是睡了又不是死了。”
江浅之听到本该讳莫如深的“死”字从他嘴里说出,赶紧去捂他的嘴,嗔怒地剜他,“呸呸呸,乱说什么晦气话。”
他闷声闷气的声音从掌心传出,气息灼热地喷洒,“走了,陪你睡觉去。”
“我真不困,我们去吃早餐吧。”江浅之撤回手,浅尝辄止似的轻啄他的嘴唇。
但显然勾起了陆辞渊的暗火,他化被动于主动,游刃有余的撬开她的唇齿,只一会就意乱情迷,灼灼升温。
江浅之被他吻得酥麻发软,呼吸也混乱不畅,喉间溢出迷离的嘤咛,感官极其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动情,脸迅速绯红加剧,不自然地往后退了退,抽离出这个缱绻的吻。
陆辞渊挑了挑眉梢,笑得轻佻懒散,嗓音还沙沙的,比平日增添了几分性感,“大早上的,引人犯罪呢?”
脖子以上都发烫的红透,持续向下蔓延。
江浅之眼帘轻颤地搭住他的双肩,凑近他耳边气息不稳地轻声道:“那我们一起犯罪吧。”
一场以慰藉为主题的温存缓缓展开。
不透光的窗帘让缠绵的身影借着眼底的光亮寻觅彼此。
风雨晦暝。
他们是在苦雨中泛舟夜游的游客,由不可或缺的木色船桨引领着向前。
哪怕再轻柔,江浅之也无法忽视那一抹灼痛,紧扣着他的臂膀,指尖深深陷入。
声音在喉间打着转,在嘴边成了不连贯的呜咽。
眼中的雾气和雨水融为一体,一望无际的水面看不到尽头,只能视线模糊不清地望着眼前真实存在的陆辞渊,呼吸急促的同时发着颤:“陆辞渊”
“嗯,我在。”他抬手为她拭去迷蒙双眼的湿意,用实际行动证实这话的真实性。
晃荡的波纹昭告着这艘船注定不会旋即靠岸停下,他们做着对方的旅伴,在船桨拍起的水声中依偎纠缠。
陆辞渊在细腻嫩滑的肌肤上游离,顽劣的在白皙的颈间留下一处处痕迹,到她又羞又恼地喊停才打住。
抬眼瞧她,轻笑过后带着痞气说:“宝贝,你咬我的时候我可没拒绝。”
江浅之听完耳红面赤得去掐他,但全身发软根本没有半点威慑力。
他得寸进尺地对着她殷红的耳垂吹气,最后干脆上嘴啃咬,又痒又麻的触感从耳垂汇聚到别处。
悠悠荡荡不知多久,在距离彼岸的一步之遥处,小船顿住,不再前行。
江浅之望着岸边嫩绿的灯心草,近在眼前却止步不前,心底攀上空洞失落,只得呜呜咽咽地搂住陆辞渊,仍不得其法。
陆辞渊隐忍着去吻啄她微张的唇,还对方才的一番话心心念念,哑声问道:“宝宝,你说我们要在一起多久?”
这个时候还要小心眼,江浅之紧抿着唇不肯合他的意,说不清是太难受还是其他,眼泪又偷跑出来,比他右肩的线条还要汹涌。
他不依不饶地问着,恶劣得不肯再前进一毫一厘,直到她赧然开口,极轻在他耳边低语道:“很久”
很久,陆辞渊将这两个字与他说的一辈子划上等号,心满意足的和她交换着深吻。
但船怎么会轻易靠岸,江浅之被他牵引着飘摇不停,终而复始的耽溺其中。
等到风雨骤然停止。
仰头遥望,才发现两人共同构建的世界中,已然星河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