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年
这话歧义太重，江浅之有片刻失神。
也仅仅是片刻，望着陆辞渊鬼使神差地回：“行啊。”
陆辞渊听罢重新掏出手机，应该是看了眼时间，又俯身凑近到她面前，说：“在这等我一会，别乱跑。”
得到江浅之疑惑又还是点头的答复后转身离去，步子迈得不似往日悠然，与稀疏的路人们擦肩而过，消失在某个广告牌投射出来的光怪陆离世界中。
江浅之百无聊赖地扯下一片花瓣，上面撒的闪粉沾在手指上扒得牢固，搓了半天硬是还有残留，只好不再去碰。
车流穿梭，偶尔有炸街跑车轰隆开过，一直追着它们在尽头拐去。
就这么目送了一辆又一辆，不知道等了多久。
直至一辆黑色宾利靠边停下，下车的竟是陆辞渊，他三步并两步走到江浅之身边。
带回一束玫瑰。
黑色哑光肌理纸叠出几道褶皱，其他再无装饰，红玫瑰的新鲜度其实已不是太好，有几朵边缘蔫出偏褐的深红，可簇成一团勾人一阵眩晕。
浓重暗色下情不自禁深陷。
江浅之眼眶有些干涩，或许是刚刚盯车盯久了。
陆辞渊动作不算温柔的把江浅之怀里的花单手拎出来，再用自己手上这束填上空当。
“俗人。”
“喜欢这束。”
江浅之痴痴看着捧了半天的花换了模样，明白过来他是在回应自己刚刚说的。
“这个怎么办，拿个主意。”陆辞渊轻巧地打了个响指，让江浅之回过神来。
“扔了吧。”嗓子干涩，咳了声再补充，“不要了。”
“行。”陆辞渊走近垃圾桶，真像处理什么垃圾一般随手一抛，做完一系列动作后说：“还好那家花店还没打烊。”
他笑得很含蓄，还有些狡黠。
“不然你就要抱着别人送的花跟我一起过年了。”
江浅之思绪彻底乱套，像从口袋掏出的乱糟糟的耳机线，从哪个方向拉扯都缠绕得更紧。
应该是看不得大家都快乐，一到过年很难开心起来，时间一久就麻木着习惯了。
现在的陆辞渊和这束花算什么。
不是没有人上赶着献殷勤，但像现在这样想接纳并靠近是头一回。
突然反骨起来，江浅之冷声问：“有什么区别吗？”
“没什么区别。”
“我看着不顺眼。”
陆辞渊很理所当然，仿佛买一束花只是他做过无数件随心所欲的事中其中一件。
“好了，三个选择。”他支出三根手指比着，“找个地方吃饺子，真看场电影，去周边看烟花。”
给完选项后双手插兜懒洋洋地俯视江浅之，“选吧。”
江浅之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看烟花！”城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好久没正儿八经看过烟花。
听他一说立马来了劲头，起身期盼地看着他。
“现在十点五十，应该赶得到，上车吧。”陆辞渊指了指停在稍前面的车，等她动身。
江浅之脚步轻快的往车的方向走，被陆辞渊叫住，“记得跟你家人朋友报备下。”
“啊？”
陆辞渊看她一脸的不解，貌似是真没有这个意识，无奈道：“能不能有点安全意识，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好歹记下车牌发给你朋友吧。”
江浅之讪讪笑着，小声念出他的车牌号，在通讯录翻了两下找到方微。
还当着陆辞渊的面发了个语音，尾音上翘明显是玩笑，“微微，我要是明天失踪了肯定就是这辆车拐的我。”
发完还叨叨：“哪有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
被他听到，上了车又是一顿吐槽，“这点警惕性都没有，喝了酒总往外跑，大晚上上不熟的人的车也没戒心。”
“哪有总往外跑。”江浅之气鼓鼓地靠住椅背扣上安全带，反驳道。
又想呛他，“不熟倒是真的。”
“是啊，连微信好友都不是，江老板是不加顾客微信还是只不加我微信啊。”陆辞渊发动车后起步变道，只用余光扫了她一眼。
“那现在加嘛。”江浅之把屏幕亮度使劲调低，“报个电话号码吧，陆，老，板。”
你能叫我还不能叫了？偏要。
陆辞渊目视前方，报下一串数字，还腾出手将车载音乐打开。
江浅之发送过去好友申请时，响起熟悉男声。
【愿我会揸火箭，带你到天空去。】
【在太空中两人住。】
“欸，你也听林子祥的这首歌啊。”惊奇发现有人和自己听同一首歌时，总会无比雀跃，用蹩脚的粤语跟着哼唱起来。
“嗯，被人推荐的。”陆辞渊说。
“谁啊，这么有品位。”江浅之偏头看他好奇地问。
陆辞渊也望过来，眸底昏暗，却没作答。
讳莫如深，怕是一段伤心往事，江浅之保持缄默。
【我与你永共聚，分分钟需要你。】
【你似是阳光空气。】
很难不想起两年前那段难过的日子。
也是如此冬天。
江浅之正经历事业低谷与感情危机，说是感情危机，实际是发觉暗恋许久的陈厢西是个广撒网的渣男，与自己表白后的第二天另官宣了女友。
被伤透心后差点一蹶不振，店也全交给了店长打理，持续了将近两个月才慢慢好转。
从此加入封心锁爱只想搞钱的队伍中。
后来说起总是轻飘飘的嘲笑自己，再一笔带过，可谁知道那时背地里将这首歌听了一遍又一遍。
车驶向区外，往周边的小镇去。
万家灯火通明，一栋栋房屋亮起每一间的灯，意为燃灯照岁。
路上已有忍不住的人家点起爆竹，守岁的小孩在坪前嬉笑打闹着放小型烟花与冲天炮。
十一点五十五分。
车停在某个公园附近，临近江边。
陆辞渊松了安全带，说：“到了，下车。”
江浅之跟着他一块下车，还傻傻抱着那束玫瑰。
脚踩在地面上有种不真实感，恍惚地望着平静江面，路灯照射下波纹晕出短而密的金黄。
雪不再热切，为即将喧宾夺主的盛大焰火做陪衬。
“时间掐得挺准，还差三分钟。”陆辞渊招呼她，笑笑说：“花就不拿了吧？”
“行，那我先放着。”江浅之回。
两人环绕江边开始散步，江浅之心情很好，是种等待拆开最后一个盲盒的喜悦，在手机上搜索出精确到秒的时间，问陆辞渊：“你说，大家放烟花的时候也数着秒表放吗？”
“应该吧，过年多少要讲究些。”陆辞渊看过来，“这么说起来，三十晚应该是要给压岁钱的。”
“你想要？那可惜没现金，不然就包给你了。”江浅之耸耸肩，略带可惜地回他。
陆辞渊也说：“巧了，我也没准备红包。”
他总是用纷乱复杂的眼神看着江浅之，这次闪动着的诚挚被很快压下去，又换上游戏人间的模样，变戏法似的从口袋掏出一个磨砂黑的小盒。
“不过，给员工发的新年礼品还剩一个。”
他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那盒子静静躺在掌心，上面只一串行云流水的英文。
江浅之伸手去接，也没管陆辞渊说的是给员工发完剩下的，他将手悬在上空，手腕翻转掩合，并未有所触碰，盒子便转移过来，成了纯黑一面。
霎时夜幕从天际两端被点燃引线，炸出无数朵瑰丽焰火，放眼望去斑驳陆离，以奇妙的方式交错重叠，零落殆尽后分解成细碎的光点，转瞬又在别处绽开截然不同的一束。
四面八方涌来，看得痴迷。
喧闹间耳畔响起飘忽不定的几个字。
江浅之并未清晰捕捉到，回过头发现陆辞渊正定定看着自己。
“啊？”表情疑惑，加大的音量好像有些徒劳。
陆辞渊像是轻叹了口气。
学着她的样把重点放在嘴型上。
“新年快乐。”
半听半猜出这四个字，江浅之也冲他回。
“陆辞渊，新年快乐！”
流光四溢，熠熠生辉。
这个夜晚注定是江浅之有记忆起的年夜中，洇满一卷的浓墨重彩。
回了车上才敛去过于的兴奋，密闭的空间隔开外界的热闹，江浅之鼓噪的心跳还没平复。
想冷静冷静，于是问陆辞渊，“有烟吗？”
陆辞渊左手撑在方向盘上，答：“戒了。”
江浅之偷偷白了他一眼，想揭穿他，“什么时候戒的。”
“现在。”
“”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是抽得挺起劲的？”江浅之无语，“怎么说戒就戒。”
陆辞渊冷冷看过来，是看一个冥顽不灵的傻子的眼神，“第一次什么时候。”
“就，我在‘云江居’吃完饭那天啊。”
“哦”陆辞渊又笑道，“新年新目标，要不一起戒？”
江浅之还挺认真想了会，“我考虑考虑。”
“也是，你比较需要先戒酒。”
想打人，但克制住了，江浅之回敬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
回去路上江浅之还是摇下了车窗，因为实在太美，欣赏着难得一见的场景。
可困意不知何时来袭，沉沉睡去时全无意识。
专注开车的陆辞渊突然注意到身边人没了动静，短暂瞥去，江浅之头歪向一边闭着眼已经睡着。
她是清冷那一挂的长相。
脸蛋精致白皙，乌黑的披肩发，眼睛狭长且微微上挑，发自内心笑的时候眉眼弯弯，明亮清澈。
生意场上却风风火火干练利落，总是假笑。
陆辞渊见过她的真实，才不喜欢她一口一个“陆老板”。
风吹起她不安分的发尾，陆辞渊把车窗操控着关上，开暖气阻绝了凉意。
江浅之还是抱着花，没想过丢到后座，睡着后手里的首饰盒也攥得牢固。
哪有过年送员工手链的呢。
陆辞渊失笑，寻思着找的借口也太拙劣。
至于江浅之。
看着精明，在某些事上，却又愚钝。
车停在天环路路口，陆辞渊听身旁人呼吸声浅缓，有些不忍叫醒她，但已经快凌晨两点。
“江浅之。”
声音不轻不重，大概是她睡得浅，悠悠转醒后睡眼惺忪地皱眉，满脸迷茫。
“你家在哪，送你回去。”陆辞渊出声提醒她。
江浅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陆辞渊车上睡着了，“和楼小区。”说完双手捧脸收了收游离的视线。
小区很近，毕竟平时都是走路回家，停在小区门口后陆辞渊解锁车门，“到了。”
江浅之愣愣点头，刚睡醒的疏离感与热闹过后的强烈反差正折磨人，厌恶这种感觉到了极致。
拉开车门踩在实处，冷风灌进领口，一下清醒不少，这才格外乖顺的和陆辞渊道别，“再见。”
“嗯，再见。”陆辞渊懒怠着拖长字句。
江浅之还是稍作补充，“今晚谢谢你，新年快乐。”
“说了是一起，没什么谢不谢的。”
江浅之在路灯下站立，看不清暗处的陆辞渊是什么表情，重新又说：“嗯，再见。”
抬手关门，陆辞渊声线沙哑淡淡道：“新年快乐。”
“砰。”
两人隔开，江浅之仍听见了他的最后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