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高山滑雪（六）
“你好，我是12号双板教练陆时，很荣幸为你服务。”雪场入口，男生笑眯眯的冲谢不惊说。
谢不惊打量对方上挑的猫眼，表情带着明显的怀疑。
“哎，没办法，谁让我有一张娃娃脸呢，”男生摩挲着下巴，一脸困扰的表情，“别看我和你差不多大，其实我已经28岁了。”
谢不惊：“哦。”
男生：“好了，你先去去滑滑看，让我看看你的水平。”
宗礼滑雪场是国内最大雪场，拥有13条高级雪道。
他们挑了一条坡度相对适中的雪道，长度3km，坡度在25-30度之间。这是对大部分进阶滑雪者来说，有点儿陡峭、又不会完全无法处理的坡度。
“之前滑过这条道吗？”“陆时”问他。
谢不惊：“没有。”
“那你别太快了，注意安全。”“陆时”说，“评判滑雪水平的方式有很多，不仅仅只看速度。”
谢不惊点头，就算对方不说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不会在陌生的雪道上冒险。
滑行时，“陆时”一直跟在谢不惊身后。
滑完后，“陆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等会儿跟在我身后一起滑。”
谢不惊：“好。”
“我速度比你快不少，你尽量跟，跟不上也不要勉强，”“陆时”一边调整雪镜一边说，“重要是去感受，感受外界环境和自己身体的变化，以及在同一条雪道中，你和我滑行的方式有什么不同。”
谈起滑雪，刚才还吊儿郎当的教练顿时就专业了。
谢不惊点头，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陆时”站在雪道入口，他看着前方的雪道，瞳孔一点点收缩，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猫科动物。
“哎等等！”
即将出发现，“陆时”又突然直起腰：“是不是该你喊出发？”
谢不惊：“……”
他好不容易才做好了准备，就因为这句话直接泄气了。
“陆时”：“没有自己比赛，还要自己喊出发的道理吧？”
谢不惊：“我喊。”
“陆时”笑道：“那麻烦你了哦。”
谢不惊：“3、2、1，出发。”
“没有一点激情。”男生嘴上抱怨着，人却早已经飘到了十米开外。
谢不惊跟在身后，一边观察“陆时”的动作和路线选择，顺便帮忙计时。
谢不惊发现，“陆时”的动作比大多数滑雪者都要轻盈。
他总能找到最佳滑行路线，让他的动作顺滑流畅，游刃有余。
而且他速度也很快。
转弯技巧干脆利落，几乎没有任何减速，往往是前一秒还在眼前，下一秒就蹿到了远处。
谢不惊之前也看过滑雪比赛，但是看职业比赛转播，和自己跟在职业选手身后滑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只有和对方处在同一条雪道，面对着同样的坡度和雪包，你才会知道对方的速度有多快，技巧有多么精巧。
谢不惊前面还勉强能跟上，但是从中间开始距离越来越大，到最后，甚至落后了“陆时”半分钟。
“怎么样？”先一步抵达的“陆时”在山下等着他，雪镜下方的眼睛亮晶晶的。
谢不惊刮目相看：“你很厉害。”
“也就一般般吧，”“陆时”被夸得舒服了，毫无防备的笑了起来，“我认真起来可不止这个速度。”
谢不惊点头，他相信陆时没有说谎。
“那么你呢？”“陆时”问谢不惊，“为什么想找我学滑雪？”
谢不惊抬起头，沉默两秒后说：“我想成为职业高山滑雪运动员。”
“陆时”愣了一下，突然“哇哦”一声：“你野心不小啊。”
“我没有开玩笑。”谢不惊目光笔直看过来，漆黑的眼瞳里一片清澈，“如果你不愿意教我，我可以换个教练。”
“陆时”又凑了过来，一双猫眼睁得大大的，仿佛要看清谢不惊脸上的每一个毛孔。
然后他问谢不惊：“你觉得我滑得怎么样？”
谢不惊：“很好。”
“那你知道世界上比我厉害的人有多少吗？”
“有很多，”谢不惊说，“所以我会比你更厉害。”
“陆时”一愣，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想超过我？”他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知道自己和我的差距吗？”
谢不惊：“所以我要找教练。”
“普通教练帮不了你。”
“所以我要找退役的职业选手。”
“……”
无法反驳。
“陆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问：“那你喜欢滑雪吗？”
这次谢不惊沉默了。
实际上，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是很确定。
谢不惊不讨厌滑雪，甚至沉迷于那种冰冷和速度带来的快乐。
但他不清楚这种喜欢分量有多重。
他喜欢花样滑冰。
所以他能忍受枯燥艰难的训练，所以他带伤打封闭也要上场，所以他为了重新返回赛场，愿意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从事截然不同的职业。
但是他能为滑雪做到这种地步吗？
“所以我说你无法成为职业运动员，”“陆时”哼了一声，露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任何运动，没有热爱都无法到达顶点。”
谢不惊依旧在沉默。
一阵强风吹来，细小的冰晶在阳光下飞舞，让人呼吸都带着冰雪的凛冽。
“那你呢？”谢不惊仰起头，阳光落在他深色的瞳孔中，他也浑然不觉，只是一股脑的说着，“你那么喜欢滑雪，可是你连世界杯预选赛都过不了，难道你认为，只凭喜欢就能无往不胜吗？”
“陆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目光落在谢不惊身上，大大的猫眼也眯成了一条细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刚刚说什么？”
“是你先说我无法成为职业运动员。”谢不惊执拗的看着他，毫不退让。
“陆时”冷哼一声：“所以你知道我？”
谢不惊点头：“秦野，国家高山滑雪队运动员，今年18岁，擅长回转类技术项目，全国冬季运动会大回转季军。”
“……”
这小子竟然早就认出他了，秦野有些牙疼：“所以你就看我演了这么久的戏？”
“没有啊，”谢不惊一脸无辜，“你不是自我介绍叫陆时吗？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直到后来看你滑雪，才认出你是秦野。”
秦野：“……”
我信你个鬼。
他本来只想趁着休假逗小白鼠玩玩，没想到自己反而被玩了。
“算了，散了吧，”秦野生无可恋的摆手，“你这个教练我不当了。”
谢不惊却不乐意了，主动追了上去：“你说了要教我滑雪的。”
秦野：“我给你换个教练。”
谢不惊：“你收了我的钱。”
秦野不耐烦：“我退给你行了吧？”
“不行，”谢不惊执拗道，“你不教我我就投诉你。”
“投诉我？”秦野仿佛在听什么笑话，“你尽管去投诉啊，我又不是滑雪场的教练。”
谢不惊：“我会投诉滑雪场，再投诉12号双板教练陆时，说滑雪场让人无教练资格证的人从事教教学活动。”
秦野：“……”
谢不惊：“我相信市场监管局会保证每一位消费者的合法权益。”
这人不仅嘴毒，而且心还脏。
秦野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咬牙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谢不惊：“我想学你那种刻滑转弯。”
所谓刻滑转弯，就是让滑雪板侧刃立起来刻在雪地里的一种转弯方式。
和侧滑也就是搓雪转弯相比，刻滑转弯不会减速，而且转弯过程更加流畅稳定，是职业高山滑雪运动的必备技能。
秦野扫了谢不惊脚上租来的全地形滑雪板，一脸嫌弃：“你就用这个学？”
全地形滑雪板和卡宾板二者外形差不多，但卡宾板腰部更窄，更适合立刃和转弯。
“我也想要卡宾板，但没办法，谁让我穷呢。”谢不惊叹了口气，表情颇为哀伤，“请你的教练费用，也是我打工好久省吃俭用凑出来的。”
秦野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人竟然穷得连块雪板都买不起。
谢不惊抬眼，礼貌微笑：“所以你能别浪费时间了吗？”
秦野：“……”
亏他刚才还有一丁点儿感动。
结果都是错觉，谢不惊这人压根儿不值得他同情！
秦野板起脸，摆出一副严师态度：“你先转弯给我看看。”
谢不惊滑入雪道，呈S形往前滑去。
他接触滑雪的时间不多，没有特意学过立刃。
但滑冰的转弯方式和立刃类似，都是在地面留下一条清晰的刻度线，而不会用冰鞋拖拽。
谢不惊滑了几次后，发现这样转弯效率更高，就自发性掌握了。
不过他的转弯并不标准，还是带着搓雪的痕迹。
于是，他立刻被秦野抓住了小辫子。
“你那个立刃也叫立刃吗？板子后面搓出来的雪都可以做一碗超大份刨冰了！”
“S形！S形！转这么急做什么？看看你的痕迹，你是要在雪地创作抽象艺术画吗？”
“重心！重心！倾斜度越大越是要保持身体平衡！”
秦野一脸轻松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的训斥着。
谢不惊：“……”
滑了一百多米后，谢不惊停在了山腰：“你好吵。”
秦野冷笑：“嫌我吵你可以不学。”
谢不惊笑不出来了。
终于在吵架中占了一次上风，秦野满意的扬起下巴：“听好了，转弯其实是一道数学题。”
“变幻莫测的雪场状况是你的题干，而什么切入弯道，该转多大的角度，什么时候结束转弯，这些就是你需要得出的答案。”
谢不惊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怪不得你的转弯特别流畅自然，就像是一个优美的几何图案。”
没想到这人性格不怎么样，小嘴还挺甜的。
秦野一愣，高兴得尾巴都变了出来：“那是自然，我可是我们队里的弯道小王子。”
秦野被吹舒服了，各种经验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又亲自给谢不惊示范了立刃，转弯的启动、控制、过渡，以及如何过渡到下一个弯道等技巧。
最后，秦野总结道：“滑雪技巧很重要，但针对不同地形制定不同战术同样重要。”
谢不惊点头，几乎要被对方的慷慨感动了。
“哎，不过我跟你说这些高级的也没用，”秦野话锋一转，“你还是先从立刃学起吧。”
“立刃知道吗？”秦野笑得满脸慈祥，“别再用雪板搓刨冰了。”
谢不惊：“……”
他错了，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