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游记
郑盈临走前也没见着云阳长公主,倒是在回宫的路上碰见了陈酌。
他不知从哪儿刚回来,穿的是一件比昨天还张扬的织金锦袍,元宝看见他比看见郑盈还欢快,四条腿噔噔噔就跑过去了。
“陈酌?”她喊了一声
那人眉尖一条,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什么陈酌,你得叫我哥哥,没大没小。”
“哦”虽然她应了,但她八成是不会听的。
“这么晚了,你带元宝遛弯儿去?”他越过她直接往里走,还打着哈欠。
她身边只有两个脸生的宫人,苏春没跟着。郑盈支支吾吾东拉西扯,一直没答他。
“你要干什么?”陈酌扫了她一眼,又瞅了瞅转的欢快的元宝,瞪大了眼睛。“你要带它进……”
“呜…呜……”
话未说完,郑盈一把捂住他的嘴,极小声道:“父皇想它了,我偷偷带回去给他瞧瞧。”
假的不能再假
她眼珠子一转陈酌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郑盈抿着嘴,闭上眼睛挣扎了一下,这才决定告诉他实情。
“你”
她揉着狗狗的毛嗯了一声
“要带它”
“去见郑琳的舅舅?”
陈酌面无表情,不知该如何言语。元宝带出去,它就看着凶,最后说不定往回扑她身上。
郑盈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衣服上的绣纹都快让她自个儿抠出来了。
陈酌默了一下,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这不行,你看它那憨样儿,等我再给你弄几只去。”
郑盈:……
不愧是他陈酌
……
玉风阁
李女官走进内室,全程都是低着头的,低眉敛目,脚步放轻。“殿下,公主看了会儿元宝,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里面燃着淡淡薄荷香,混合着凉爽的冰鉴,倒是一点都不热。玉风阁背靠着一处水池,直接连到云阳长公主的屋子,想着此处夏日凉爽,便索性修了一处长廊,就挨着内室,仅仅由一一道竹帘隔开。
竹帘处置了薄薄的轻纱,风吹过便会拂起一阵一阵的弧度,柔软轻盈。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郑仪的声音有些沙哑,隔着纱帘,李女官微微抬头,只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那道美丽的倩影身前,隐约还重叠着另一个影子,被牢牢地禁锢住了。
“别动”她听见她的公主轻斥了一声,略带宠溺的味道。
那道声音委实动听又让人情热,李女官脸微红,行了一礼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我说了别动,你看都画歪了,这可有失你平日的水准。”郑仪从身后握住他的手,半揽的姿势,两人执同一只笔。
而那跪坐地笔直的男子,耳根红了又红,脸上尽是惊慌无措。
这是个年轻的男子,脖颈修长如玉,极为清瘦,所以郑仪才能从身后禁锢住他。他笔直地坐着,不知道是在与谁较劲,咬着牙画完了这束红梅。
“公主,画完了,您该让我走了。”他没有玉冠,只戴着一只俭朴的木簪,把他的面容衬得极为青涩。
郑仪阁下笔,那枝红梅跃然纸上,明艳高傲。“画的不错,只是……本宫什么时候说过让你走了?”她缓缓靠近,优雅恬淡的馨香强势地扑入他的鼻尖,这下红晕直接蔓延到了颈根。
郑仪觉得他平日里太老成了,此刻的他,不知生动了多少。
她越看越喜欢,不自觉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划过他发红的耳垂。
“殿下,您……自重。”温柔的触感落下,他只觉一道雷声轰鸣在耳边,让他连思考都不能了。
郑仪知道分寸,不敢逗弄地太狠,悻悻地收回了手。不管他的耳根和脖子如何发红,齐书澜的脸都是一故的白皙如玉。
他面容算不上顶俊俏的,只能说清秀,却恰到好处地让她每一分都喜欢。
郑仪拨了拨裙角,将自己与他的距离拉开了些,说道:“我看你不木讷啊,这头刚拜上了符为静的门,另一头就撇下本宫跑了。我不抓着你,指不定隔日相见,你都能装作没认识过本宫。”
“本宫就这么拿不出手,嗯?”郑仪再次靠近他,一只手搭在矮木桌上,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看向他。
时隔多日,她终于来算旧账了。
齐书澜脸上尽是难堪
“臣,臣一时糊涂。”他指节手撑在腿上,指尖掐进肉里,心跳一上一下,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这还是周伍那厮给他出的损招
长廊外的池子引的是活水,干净清澈,她着人撒了莲种,如今正是花开的好时候。亭亭玉立,叶如华盖,碧绿如斯。
他目光落到那株盛开的玉莲上,清清冷冷,独自盛开。
莫名觉得有几分像她。
郑仪哦了一声,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几分愠怒的味道。她伸出如玉的手,借着光仔细打量着,幽幽地道:“不管你是一时冲动也好,脑子给人撞糊涂了也罢,本宫这里还没有招惹了人还给放走的先例。”
“你就在公主府待着吧,等本宫什么时候腻了,再说。”她缓缓起身,摆手让他出去。
齐书澜双手握紧,青涩的脸庞还残留着些许无措,他咬了咬唇,退了出去。
不多时,李女官走了进来,她掀开竹帘,蹲身行了一礼,这才抬头,半低着眉说道:“查清楚了,那日在凌云峰,是齐公子身边的同窗,那个叫周伍的,做的计将他推了过来。”
“踏实正经的不学,尽会这些旁门左道了。”郑仪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嗤笑了一声,觉得这丹寇染的不够漂亮。
李女官会意,回道:“臣会让人盯着他,不会再让他走近齐公子。”
那个儒生想什么她自然一清二楚
周伍自衬容貌还过得去,读书科举太难熬,便起了走弯道的心思。好在他还不算太蠢,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道理,这才把自己的同窗先推出来观望一番。
云阳长公主权势正盛,又是寡居,简直就是不二人选。
“他呀,迟早有一天让人卖了,还得回过头来替那人数钱。”郑仪唇角含笑,颇为愉悦的样子。“也不知道符为静后来是怎么看上他的。”
李女官托着云阳长公主的手,笑道:“那不是有您看着吗?齐公子读书又好人又清俊,那周伍就是拍马也赶不上。”
她头微微抬起,果然瞧见郑仪唇角的笑又深了几分。
“好了好了,阿盈方才没见着我,她那小脑袋瓜子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了。你备些好吃的,明日我进宫看看她。”郑仪勾着唇抚了抚头上的玉簪,终于有了一丝为人姑姑的自觉。
“是”李女官退了下去
……
郑盈回宫的时候,天还不算太晚。
马车悠悠地驶过东榆大街,到了宫门口。元宝那颇有气势的大脑袋从门帘里探出来,守卫着实吓了一跳。
元宝虽然憨,身上到底流的是苍猊犬的血,高大威猛,昂扬着头气势汹汹地站在马车上,微风吹过它厚厚的毛发,颇为高傲的样子。
郑盈笑着把它拉了回来
守卫见过它许多次,都是皇帝亲自带着,自然也不敢拦。
查过宫牌后,那守城将领抱拳行了一礼,说道:“您请”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宫
西城街
此时已至夜晚,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火,暖黄色的光星星点点,从高楼上看就像是稀稀疏疏的萤火虫一般。
而位于东城街西段的徐家,却只有零星的灯火点缀着,在一片光亮中暗淡下去一块儿。
这是一处四重院落,占地颇广,朱漆大门兽面锡环,两座石狮威严的伫立。高大的梁柱上悬了两个红色的灯笼,随着风吹的方向飘摇舞动着。
府里没有女眷,多是侍卫随从来来往往,行走奔忙。安静的夜里,不远处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小厮忙跑出去察看,见到那架熟悉的蓝灰色的马车,高喊了一声:“大人回来了。”
徐延下了马车,常今跟在他身后。男主人归来,仆从纷纷忙碌起来,点亮书房烛火,断水净手来来往往,总算让这座空荡荡的院落有生气了许多。
常今给徐延倒了杯茶,说道:“您早点休息”
他接过拿在手里,也没喝,随口应了一声。不过一会儿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让他把自己书房里那本西域游记拿过来。
“大人,您要读书?”他们回来的不早也不晚,符大人留了他们用晚饭,如今正好是酉时,倒是能看看书消遣片刻。
徐延的半张脸隐在烛火照映的另一侧,烛灯的光骤然亮了一下,里面的芯烧出刺啦一声,又暗了回去。
常今换人来换了烛火,自己去找了那本书。他递上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来。
常今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只见那本书里头还夹着一本小小的校注,又想到他们大人明日要进宫,他好奇地问了一句:“您明日要讲的便是这本游记吗?”
他问出口时,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他们大人熟读史书,通晓经义,怎么也不会教此等闲书。
修长的指尖拂过第一页,安静的卧房内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我想着,经史子集里的那些言论难免有些滞涩,这些东西不是一日两日能讲通的,不若留了他们以后的老师来讲。”
他顿了一下,把阖上这本书看了看封面,又道:“这本游记正好,西行千里,人情风物,思悟冥想,若真的能听完看完,对他们的性情修养会有好处。”
皇帝又不是让他一直教下去,内阁和吏部事务繁忙,想必自己也教不了许多时间。
那不如给他们讲些有意思的东西
常今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您说的是,读书万卷不若行路万里,这是先人西行跋涉所作,其中感悟必定颇深。”
徐延打开自己年轻时候写的校注,重新翻看起来,里面不乏意气之语,他偶然瞥见亦觉好笑。
他摆了摆手,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在烛火下看着,暖黄色的光映照在他脸上,显出一种独有的温柔宁静之感。
常今会意,拱手离开,悄悄地带上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