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面馆
正午时分，李佑两人到达小镇时日头正高。
七星郡，云水城。
老远看去，小镇规模不小。
小镇的房屋是青瓦白墙的建筑风格，主要街道上铺着灰色石板，地面整体不平，有着不少地方已经没有了石板，缺损的地方用泥沙填着，看样子已经上了年头。
路上的行人还挺多，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卖着食品的商贩、嬉笑打闹的孩童、算命摸骨的瞎子……
不太见得光的皮肉交易隐在小城之中，复杂的街巷、破旧的阁楼。
俨然一幅生活的风景画。
李佑，洛清，瘦马。
两人站在那里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始终独立于外，没有融入。
路上的不少人停下步子，齐齐看着两人，过了一会，李佑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好奇的是瘦马。
在这个年代，寻常人是没有马匹的，除了军队管控的军马，剩下的就是从关外运来的马儿，价格贵、数量稀少，有价无市。
大部分人都只敢远远观看，只有极少人敢走上前来触碰。有路过稚童好奇地碰了碰马儿，饶有趣味地摸了起来。
稚童旁边随行的中年妇女眉头不动声色地皱了皱，打落稚童乱摸的手掌。
妇女致歉道：“幺儿不懂事，还请见谅。”
李佑打量起两人，很标准的普通妇女装扮。
妇女黑色长袍，绾着长发，挺着丰满。稚童缩在她身子后面，偶尔探出头来瞥一眼。
只是他无心当曹贼。
李佑知道，底层的人最怕麻烦。他尽力地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大娘，不打紧。幼子若想再玩玩也无妨。”声音柔和亲人。
李佑看到稚童眼里冒出光，充满着渴望，可是妇女直接牵走了他，稚童一路三回头。
妇女走时抛下一句：“不用了。”
两人走远了，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应该发生了争吵。
两个匆匆人生的过客，如流星一样匆匆划过，或不可再见。
李佑磨了磨手掌，整了整衣服，缰绳弯曲着盘了几圈套在手上牢牢抓着。
李佑说：“走吧，先找个地方吃一顿。”洛清长而弯曲的睫毛一眨一眨，很是好看。眼睛闪着光，如含水波。
洛清说：“好。”
某个小巷，不知名面馆。
面馆上面挂了块牌匾，牌匾上有字。可惜布满了斑迹，好像有东西糊着，挤成一团了，乌黑晦暗。
面馆的客流量很大，前来食用的人很多，很热闹。
李佑两人走到门口时，面馆里迎面走出来一个伙计。
伙计肩上披着一块毛巾，毛巾本来的颜色已无法追寻，毛巾被用得有些破损，有着油渍。
头戴高帽，一身衣服褪色严重，洗得发白发亮。
脚上穿着磨平跟的黑色布鞋，肌肤有些白净，却不是那种健康的白色，是一种体虚的白色。
李佑感觉这位应该是青楼的常客。
伙计一见两人就打开了话匣子，呱呱呱得叫个不停。
按伙计的话这家面馆已经有了许久，是从现在主人的爷爷的手上传下来的，面馆主人家的香火不行，世代单传。味道经典，风味十足。
掐指算算约莫已经有了50年的岁数。
这伙计看起来白净羸弱，贼眉鼠眼。声音却大的很，讲话如同打着鼓，中气十足，很是奇怪。
伙计用布擦了擦手，“两位客官是从北边来的吧，这服饰是北边的风格。”
他的视线又掠过两人，一眼锁定了棕黑瘦马……
伙计小声嘀咕着：“这种马也是北边的人喜欢养的，脚程很好，看这皮毛，啧啧。可惜老了。”
“咳……”
伙计摇头晃脑道：“两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洛清，你要吃什么。”
洛清说：“随着你。”
“那好，先来两碗招牌汤面，一壶酒，一盘牛肉，一笼包子。”
“好嘞，客官稍等，我先把马牵到马厩去。”
李佑自己先带了头，走了进去。“进去吧，想吃什么的等会另点。”
“好。”
洛清点头。
……
面馆内。
办完事的伙计高声喊道：“六号桌，两碗招牌汤面，一壶酒，一盘牛肉，一笼包子。”
靠着边的黑漆柜台，后面摆着一柜酒。大的酒坛放在地上，依次排着，是供予大部分人的便宜货。小的装着瓶瓶罐罐，摆放在柜子里，是品质优良的精品。
隔着老远都能嗅到酒香味，空中各种各样的味道交杂。
掌柜坐着一张紫檀木椅子，人在柜台后面，只露出一身青色袍子。左手打着算盘，对着账目。
面对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没有抬起头的时候。好似嘈杂的面馆与他无关。
面馆里的桌子染着黑漆，擦得锃光瓦亮的桌面不算大，刚好够撑着两个人。
李佑他们的桌子靠着窗，坐着红木长凳，可以吹到微风，凉爽舒心。
送餐的是个新伙计，体格是个胖子，身子有肉，穿着与刚才那个一样无异，应该是统一安排的服饰。
来人端着红木盘子，“客官，你点的餐品到了，看看有无遗漏。”
红木盘子里整齐排放着两碗热汤面、一笼包子、熟牛肉用油纸包着、两对筷子、一对脚杯。
洛清看了看，“你这少了一壶酒。”
说完瞥了眼旁边的人。
胖伙计笑着：“姑娘，我这店里酒的品类可多了。”
洛清嗤笑出声。
“酒可不是好东西。”
胖伙计干笑着，不再出声。
李佑解下挂在腰间的酒葫芦，朝胖伙计递了出去。
“伙计，打一壶，最次的就行……”
胖伙计正色道：“好嘞，客官稍等。”
李佑看着胖伙计打来的酒，酒色很清，几乎看不到什么颜色，正常的酒液应该是浊的。他倒出一些到脚杯里，端起来抿了一小口，味道很淡，就像水里掺了些酒，寡淡无味。
李佑透过液面发现洛清正盯着他，眼神灼灼。还不待李佑转过身去，洛清先开了口，清冷又带了些说不明的味道。
“李佑，你这个习惯是跟谁学会的，我哥吗？”
李佑摇了摇头，这种东西不用学，大概每个人都会。
“不是，先吃面吧。”
对面的人没有应话，忽的，一只白净小手攀上了他的酒葫芦，还在往手心里钻。她想要把它从他的手中夺走！
李佑看着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可是他不想松开。
“干嘛，别闹了。”
洛清执拗地不肯松手。只说了一句：“我要尝尝。”
李佑顿了顿，好久没反应过来，过了会才憋出几个词。
“不好喝。女子不要碰。”
对面的人没有退缩，小手越抓越紧。李佑盯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性子上来了，再纠缠着只怕要两只手一起发力了……
他缓缓松开了手，任这葫芦被她夺过去，笑了笑道：“随你。”
对面的人摘下葫芦盖，摇了摇，“咕噜咕噜”倒满了一个杯子。
洛清不甘示弱地一口闷尽，旋即苦兮兮地皱着眉眼，“这可一点都不好喝，你们怎么都喜欢喝这个。”
李佑将酒葫芦拿了回来，挂在腰间。他用筷子搅了搅汤面，直勾勾瞅着那乳白色的汤液。
“我也不知道，有时事情不是想不想就能决定的。先吃面吧，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乳白色汤底，上面飘着几滴辣子油。面入口即断，摊平的荷包蛋，些许配菜，几块薄薄的肉片压在上面。李佑翻了翻，还有着几头大虾……
熟牛肉的卖相还不错，伴着些许辣酱，表皮淋着醋。包子个头大且白，掰开香气四溢，底子充足。
李佑看着大快朵颐的洛清，左手拿着个包子，一碗汤面几乎见了底。想必这些天是饿坏了。李佑拉住一个路过的小二，让他给自己这桌加了一碗面。
李佑将新来的面推到洛清面前。“吃吧。”
洛清也不含糊，接过去继续开动。唇齿不清地说着：“能吃是福。”
李佑将自己碗里的最后一点汤汁喝尽，抹了抹嘴。放下筷子，抬头看着天花板，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的唇瓣处有温润感觉传来，他垂下眸子看着……
掰开的包子塞在他的双唇间，馅料满满。包子的另一端是羊脂玉般的小手。
秋水凝聚而成的眸子看着他，洛清的两颊鼓胀鼓胀的。
她关切道：“吃。你为什么不动筷子呢？”
感受到来自嘴角的触感，李佑下意识张大了嘴，半个包子顺势划了进来，挤满了嘴里的空间。李佑的两颊鼓了好大的包，那双眼睛盯着她，洛清看着他这幅模样满意地笑着。
李佑费了老大劲才吞了下去，脸颊都涨红了。他看着洛清还打算故技重施，连忙摆手。赶忙自己抓起一个包子。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洛清眸子暗了下来，没有再搞什么动作，垂着头自己慢慢地吃着。
……
面馆门口忽的喧闹起来，走进来一群人。为首的面如冠玉，所穿的衣物布料是上好的绸缎，腰间挂着一枚玉佩。
他一进门，嘈杂的声音慢慢消失了，一直垂着头的掌柜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掌柜面对笑容地迎了上去，“周公子，来了楼上雅阁请。”
李佑看清了掌柜的面容，一双眯得很小的眼睛，脸部庞大，身躯肿胀，看着他这模样，李佑只觉得内心一阵厌恶。
掌柜大声喊着：“小李，楼上的雅间打理一下，东西拣好的上。”
小李是最早接待李佑两人的伙计。
周公子站在那里，身边围着一群人。他一进来，就没有人再说话了，环境静的可怕。
周公子四处打量着，李佑察觉到他的眼神扫过这里并停留着，心里一跳。
他摇了摇她的衣袖，“洛清吃完了没，走了。”
洛清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走吧。”
李佑将吃剩的包子一起放进油纸，熟牛肉和包子一并收了起来。油纸夹在腰间。
从袖子里取出一粒碎银放在桌子上，对着身边路过的一位伙计说了声不用找了，便带着洛清走了出去。
李佑两人路过周公子旁边时没有事情发生，周公子打量着两人，若有所思。只是在李佑两人出门后，身边的一人悄悄地跟了出去。
这个周公子想必是地头蛇类的人物，能不招惹上最好。
李佑两人走出门去，火速去到马厩牵走了瘦马，两人挤进了川流不息的人海，消失不见。
那个跟踪的人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海，哪还有李佑他们的影子，他清楚自己跟丢了，只能回去报告。
“周公子，人跟丢了。”
周公子的眉头扬了扬，闭着眼睛，遮掩着自己那不满的情绪。
叫做小李的伙计眼尖，心里知晓些东西，见状出来说道：“那两个是北边来的，带着一匹瘦马。”
周公子睁开双眼，朝身边一个侍童模样的人看了眼，侍童会意，从兜里掏出一粒碎银。
瘦伙计见状两手握成饼状，等着赏赐。
侍童勾了勾嘴角，直直将银子往地面抛去，看也不看瘦伙计一眼。银子直接滚到一个人的餐桌下。
小李嘴角笑开了花，只是身躯轻微抖着，也顾不得什么，人直接趴了下去，扒拉着取出银子。
瘦伙计弓着身子道：“谢过周公子了。”
周公子没有理会他。
“走，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