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曼陀罗花
“许昂。”李承宗揭晓答案,说完又补充道:“许敬宗的长子。”
“嘶~”程子芩倒吸一口凉气。她就说上次怎么听那位书生的诗作有那么几分的耳熟,敢情是许家的这位儿子偷偷拿着老子的诗作出来混青楼的啊。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小时候偷诗,长大了偷人”。许家如此家风不正,治家不严,也难怪日许昂敢一步步地偷到老子的填房裴氏身上去了。
“怎么?”李承宗见程子芩脸上一副甚为怪异的表情,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没事。”程子芩微微一笑,上前几步也拉下了纱帷。她可不想继续观摩隔壁竹厢里的文人学士们各种奴颜媚色的样子,和楼下戏台上虽然坠身青楼但却颇有风骨之气的都知颜卿比起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是倒她的胃口。
见贵客均已入场,鸨母便挥舞着纨扇走到戏台正中,几声铿锵有力地琵琶声震场之后,厅内众人安静了下来。
“诸位,”鸨母笑脸盈盈道,“我们挹翠楼都知颜卿幸得程郎君馈赠,才有了今日这旷日新作《清平调词》,承蒙诸位贵客捧场。现下请诸位且听一曲筝箫合奏《浣溪沙》,待酒令二巡过后我们既会请出颜都知来为诸位弹唱这首《清平调词》了。”
鸨母话语将落,厅内就响起了一阵哄闹。坐在一楼正席甲子座上的郑远禄不开心地大声嚷嚷起来:“谁要听《浣溪沙》了,赶紧让夕夕上来!”
他这一嗓子无疑喊出了在场大多数宾客的心声,一时间厅内众人纷纷吵嚷起来,皆应和着郑远禄的要求。顷刻间,厅内响起的“颜夕夕”和“颜都知”的呼声不绝于耳,那阵势丝毫不亚于程子芩在二十一世纪里所见过的那些脑残粉疯狂追星的情景。
眼看着鸨母已经快要hold不住楼下的场面了,楼上竹厢里的郑庆都邹起眉头对着随从吩咐了两句,随从弓着身子点了点头,麻利地走到正对楼下戏台的窗栏边,捡起旁边盆景里的一块鹅卵石敲了敲窗栏。楼下的众人纷纷回头,见随从身上穿着在长安只有郑家才会让家仆穿的棉质衣衫,又见他虽为下人,但却敢腰杆笔直地站在窗栏边一脸不屑地俯视着楼下,便猜出了他的身份,陆续闭上了嘴巴。原本听到敲击声,郑远禄一脸的不爽正要回头开骂的,但当他转过头时忽然看见是自家的家仆,再往他身后看了看,便也赶紧收了声。
“开始吧。”郑家家仆说道。
鸨母感激地朝着他以及他身后的郑庆都行了个礼,嘱咐戏台上正不知所措的古筝和洞箫乐人开始表演。不一会儿,轻盈的两指弹拨开场,厅内便奏起了悠扬的声乐。李承宗一脸狐疑地往对面东侧的梅厢里看了看,由于纱帷遮挡的原因,梅厢内的光线也有些昏暗。行事诡秘,必有缘由。他正思考着,程子芩已经又坐在桌案旁用手指敲打着节拍,边跟着轻声唱和了起来。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李承宗看着程子芩全神陶醉的样子,便不再去管对面的梅厢,待程子芩一曲唱罢,他饶有兴致地问她道:“是不是所有教坊里的曲子,你都能唱得上来?”
“哈?”程子芩回过神看着他。
“差不多吧。”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唐诗宋词元曲原本都是用来唱的嘛。而且这些诗词就跟流行歌曲一样洗脑。只不过时代不同,形式不同罢了。”
“唔。”李承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打扰“麦霸”程子芩“菊厢k歌”的雅兴。从《虞美人》到《念奴娇》,从《菩萨蛮》到《采桑子》,程子芩一一把词填了个遍。如若不是她用不来这些古代乐器的话,她甚至还想要亲自跑下去自弹自唱一番。
李承宗一边欣赏着程子芩的歌喉,一边磨好墨将她今日的这些唱词都记了下来。如果不出他所料的话,相信今晚的《清平调词》一经面世后,挹翠楼的“兰厢程郎”一定会一举成名。那么届时他手中的这本收录孤本则会变成长安城里最抢手的无价至宝。
“唉。”一曲《采桑子》过后,程子芩不由得长叹一声,喃喃道:“你说我当初学什么尤克里里呢?琵琶、空侯、古筝它们不香吗?再不济学个二胡也行呀。”
“尤克里里?”李承宗重复着,联系上下文料想程子芩说的应该也是个乐器吧。他谦谦一笑道:“菀儿还会乐器?”
“会一些。可惜……”程子芩有些丧气,“我会的这个时代里一个也没有。”
“哦?”李承宗有些好奇,“你会的还不止一种?”
“最喜欢尤克里里。”程子芩开心地分享道,“还会一点点吉他,一点点钢琴,还有一点点小提琴。”
“唔。”虽然李承宗对程子芩口中的这些东西不明所以,但因而也产生了种不明觉厉的感觉。“你还有多少面是我不知道的?”
“π种。”程子芩调皮地笑道:“不多,但无尽。”
程子芩稚气又超脱的笑映入李承宗的眼帘,此刻他忽然产生一个愿望,想要去到她的世界里去看看他在这个世界里所看不见的她的另外的那些面。
“菀儿,”李承宗叫道,“如果有朝一日我也去到你的世界,你能认出我来吗?”
“哈?”楼下恰好传来的哄闹声令程子芩没有听清李承宗所说的话。紧接着琵琶和空侯的乐声响起,看来今晚的压轴好戏就要开始了。
“快快快,开始了!”程子芩兴奋地对着李承宗招了招手,三两步就跳到了窗栏边看下楼下,与此同时,都知颜卿婉转的歌喉也随着乐声飘扬起来,回荡于厅中萦绕徘徊。台上的人如梦如幻,台下的人如痴如醉。一曲歌罢,厅内静如山幽,众人纷纷出神竟忘了要鼓掌喝彩。还是鸨母见到情形有些难以评估,试探性地带头鼓了鼓掌,这才将众人的神思拉回,顷刻间,厅内击缶声雷动,喝彩声齐鸣,鸨母也终于放心下来,脸上显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好!”楼下的郑远禄大声地喝着,看上去比在台上表演的人还要骄傲。
都知颜卿对着郑远禄欠了欠身表示感谢,习惯性地抬头看向兰厢。兰厢内的李承乾和称心正双双并立对着台下致敬,众人追着颜卿的目光看向二人,眼尖的人已经发现这称心根本就不是那日在挹翠楼里金句频出的程郎君。
“他不是程郎君!”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喊道。
称心对着楼下的众人拱了拱手并还以微笑,他本来就从没说过自己就是程郎君。他和李承乾两人都是无辜躺枪的挡箭牌罢了。
“在下乃昔日教坊乐人称心。”称心说道。一句话引得楼下众人纷纷开始小声议论,但见到称心身旁的李承宗毫不避讳地与他并立,一时就觉得这龙阳断袖的瓜吃到现在也没什么好吃的了。本来嘛,越是遮遮掩掩的,世人才越想去探查,自己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世人反倒觉得索然无味了。
“那程郎君是何人?”人群中又有人开始带着节奏。众人分别四处探望,李承宗拉着程子芩的胳膊与她一起往里退了退。除了对面东侧梅厢里的高士廉和长孙无忌以外,谁都没留意到他们。
“诸位。”鸨母赶紧又站出来控场,安抚众人道,“今日程郎君因故没有到场,诸位贵宾就不必妄加揣测了。接下来又到了咱们颜都知花牌竞拍的时刻,不知今日是哪位郎君有幸能拍得花牌与夕夕进雅阁一叙啊?”
鸨母call出的新流程将厅内的气氛瞬间又推到了一个新的高潮,一时间,楼下的众人纷纷响应,不一会儿吟诗声就和各种褒贬扬踩之词混成了一片。
二楼竹厢里,郑庆都又对着家仆吩咐了几句,家仆点点头,立即出了厢房下去办事。
“今晚就有劳许公了。”郑庆都对着许敬宗象征性地拱了拱手道。既然名动长安的程郎君今日不在,楼下的宾客又都知道了他郑庆都今晚有亲自到场,想必靠着许敬宗意思性地作两首诗赢下颜卿的花牌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走吧。”程子芩道。
“这就走了?”李承宗有些意外。之前好几次可都是不管他怎么催,不到半夜时分都死活拉不走她的。“你确定不想再待会儿了?”
“走吧。”程子芩没好气地说,“老鸨刚刚都说了我今晚‘不在’,难道我要自己跳出去打她的脸啊。”
她喜欢来这挹翠楼除了是喜欢与颜卿这样的才女畅聊诗词歌赋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可以任性地虐一虐楼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吊子读书人们。可是今晚她这两件事情都做不成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程子芩说罢便起身走出菊香,李承宗也将方才誊录的新词收入前襟,跟了上去。在程子芩下楼时,与郑家家仆擦肩而过,一阵熟悉的香味瞬间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转过头看向郑家家仆的背影,忽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怎么了?”跟上来的李承宗问道。
“你闻到了吗?”程子芩警惕地问。李承宗摇了摇头。也对,这个香味很淡,而且她之所以对这个味道如此熟知,是因为它曾害得她经历了人生中的一次剧痛。创伤后应激使得现在的她对这个味道极度地敏感。
“走。”程子芩悄悄地跟上郑家家仆,李承宗紧随其后。只见郑家家仆没有回到竹厢,而是转头去了设在二楼尽头偏僻区域的雅阁。待郑家家仆进入雅阁后,程子芩蹑手蹑脚地靠近阁外偷听。
“这是何物?”雅阁内负责准备酒菜的挹翠楼奴仆问道。
“放心,只是一些助兴之物。”郑家家仆回答道。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大袋铜钱塞进了奴仆的手中。“我家家主说了,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这……”奴仆有些为难。
“哎~”郑家家仆叹道,“你可知这事成之后的赏金足够你在这挹翠楼中干上几辈子了。”
“哦。”奴仆瞬间颜色大变。
程子芩轻哼一声,果然这人性是经不起金钱考验的。如果暂时经受住了,也只能说是因为钱给得还不够多。阁内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李承宗赶紧拉着程子芩躲开,待郑家家仆和挹翠楼奴仆先后离开雅阁后,程子芩四下看了看,推开门带着李承宗悄悄潜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