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学士醉酒
平康坊南曲挹翠楼二楼雅阁,都知颜卿和乐人刘迟迟迅速地调试好乐器,坐在屏风之后等待着鸨母去将在厢房中暂歇的李承宗和程子芩二人引入阁内。程子芩边走边贴着李承宗的耳朵小声说道要是能把薛婕妤、李淑韵和金灵一起带来就好了,她们肯定也会瞬间就迷上颜卿这位既有颜值,又有才华的美花娘。李承宗无奈地轻瞥了程子芩一眼,用眼神警告她以后没有他陪着,绝对不允许她私自踏足这些地方。
造了什么孽了。李承宗暗自无语道,说出来肯定没人信,别的郎君防的好歹都是自家的娘子看上别家的郎君,可他要日防夜防的却是自家娘子的魂儿很有可能会被青楼的花娘勾走。
“唉。”李承宗沉重地叹了口气,抬起脚拉着程子芩的手跨进了鸨母为他们准备好的雅阁内。
程子芩和李承宗刚走到桌旁坐定,奴仆就端来了两盏茶水,一盏西湖龙井,一盏太白山菊,还备了不少上次他们食用得最多的糕点。果然没有八核的cpu和512g的硬盘是当不了这青楼艺馆的鸨母的。
“二位郎君慢用,如有事情只管吩咐夕夕即可,我等就先不打扰了。”说罢,鸨母又扬起下巴对着屏风后的颜卿交待了一声,便领着奴仆退出了阁外。
程子芩一直伸着脖子试图往屏风后面探望,从人影上来看,屏风后除了颜卿应该还有另外一人,想必就是那位上次在主宴厅的戏台上与颜卿一起合奏的乐人了吧。
“奴先为两位郎君奏上一首乐曲可好?”屏风后传来颜卿婉转的嗓音。
“甚好!”李承宗还没发话,程子芩抢先回复,并单刀直入地直接提问道:“可是夕夕新作之曲?”
“正是。”颜卿笑答,并称了句程郎君果然消息灵通。惹得一旁被忽略的李承宗好生不爽,只一个劲儿地喝茶。说罢,屏风后的颜卿便和乐人刘迟迟相视一笑,点了下头,同步下指,开始弹奏出一段悠扬又有些许伤感的曲子。
程子芩将手肘搁在桌上,以左手抚摸耳垂,右手指腹轻轻敲击着桌面和着拍子,不知不觉地口中也似有似无地唱和了起来。李承宗见状,已经自觉地走到边几旁去拿来了雅阁内常规备下的笔墨纸砚,十分主动地为程子芩研起了墨。
第一节乐章听罢,程子芩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恰好李承宗的墨也研好了,他拿起毛笔递给程子芩,程子芩接过毛笔,嫣然一笑,提笔蘸墨,流畅地在纸上挥毫起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杆。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辇来。若为留得堂堂在,且更从教缓缓归。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教缓缓妾还家。”
一曲奏罢,程子芩笔落辞出。李承宗接下她手中的毛笔,案上白纸上的填词一字一句地撞进他的心间,简直叹为观止。程子芩默默地拭了下眼角,尚未从曲子的哀伤中走出来,却听见屏风后依稀传来轻轻的抽泣声。程子芩和李承宗相视一眼,疑惑地看向屏风后,问道:“可是夕夕在抽泣?”
“抱歉。”屏风后的颜卿赶紧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解释道:“方才听闻程郎君的填辞,一时难掩心中悲凉。坏了两位郎君的兴致,还望见谅。”
“无妨。”程子芩赶紧安抚道,她正欲走向屏风,却被李承宗一把拉住,对着她摇了摇头。
屏风那边的颜卿好似能看见他们这边似的,微微一笑,说道:“李郎君无需担忧,今日接待二位的只有我与乐人迟迟两人,不会泄露程娘子身份的。”
听到颜卿的话,程子芩心中一惊,她条件反射地第一时间看向李承宗,反观李承宗此刻却反倒显得从容淡定了许多。
“既然颜都知已看出我程弟的身份,不如就出来说话吧。”李承宗说道。
不一会儿颜卿带着刘迟迟一起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站到程子芩和李承宗的面前。见到颜卿略微发红的眼睛,程子芩忍不住地一阵心痛,再看她旁边立着的那位身形纤瘦的男乐人也是两眼红红的,她的大脑便开始飞速地脑补起来。
“你叫迟迟?”程子芩看着乐人问道,见刘迟迟点了点头,又追问道:“‘已作迟迟君去鲁’的‘迟迟’?”
“正是。”刘迟迟躬身拱手答是。“在下教坊乐人刘迟迟,教坊无事之时才会来南曲挣点私钱。”
“哦,难怪。”程子芩恍然大悟,显然这两人是由诗及人,触景生情了。在这万恶的封建主义社会,名妓不慕权贵爱乐人的桥段怎么看都会是个悲剧结尾。
“夕夕的琵琶弹得真是一绝。”为了调节一下气氛,程子芩赶紧转移了个话题夸赞道。不过她说的也都是实话,加上上次在主宴厅里听到的琵琶琴声,她终于明白了白居易在《琵琶行》里所写的“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究竟是说的怎么回事儿。
“哼哼。”颜卿掩口一笑,眼周的红晕又褪去了一些。“琵琶是迟迟弹的。”
“哦?”程子芩大为震惊,没想到刘迟迟一个男子竟然能将琵琶弹得如此之好。
颜卿说罢,便同刘迟迟一起走到轻质半纱屏风前,将可折叠的屏风收折起来。她走到一展空侯的后面将空侯扶到肩上,刘迟迟则抱起一把靠在木架上的琵琶。两人又相视一笑,点头开拨,一段简短的合奏过后,两人放置好乐器,再度回到了程子芩和李承宗的面前。
“叹为观止。”程子芩一边称赞,一边鼓掌。这种感觉就和方才李承宗看到她刚写出来的辞作时一模一样。
“二位也请坐。”程子芩向颜卿和刘迟迟发出要请。
颜卿微微一笑,走到桌旁坐下。刘迟迟礼貌地对着程子芩微笑着行了个礼,便很自觉地又退回到演奏区拾起自己的琵琶,轻弹缓拨以为三人的叙话奏乐助兴。李承宗附到程子芩的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程子芩才得知原来青楼的规矩乐人不同于花娘艺妓,是不可以和客人同桌相谈的。她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又抠了抠耳廓,稍稍缓解下此刻的尴尬。
“程郎君的这首辞作……”颜卿恰到好处地转移了话题,看向桌案上程子芩方才背默出来的李太白加苏东坡二合一版的《清平调》问道:“不知可否赠予夕夕传唱?”
“当然。”程子芩一如既往的大方。一脸傲娇的样子惹得李承宗不禁发笑。
颜卿欣喜地拿起词作又仔细端详,看了几遍后才又问道:“不知程郎君这首词中所写可是有何典故?”
“上半阙写的是杨妃玉环的盛宠,下半阙写的是吴越钱王的去国。”程子芩如实回答道,等回答完才想起来此刻的杨玉环和吴越王都还没有出生呢,便又补充道:“是我自创的两个话本。如果夕夕感兴趣,以后我可以讲与你听。”
“甚好!”颜卿嫣然一笑,笑得程子芩的心都快化了。虽然她的才情比不上薛婕妤,聪慧也似乎比李淑韵还差一点,但她的身上却有一种特殊的沧桑感,深深地吸引着程子芩不由自主地就想要伸手去保护一下,大概是因为她这身不由己的身份吧。
颜夕夕与刘迟迟,等一下!程子芩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抓住颜卿的手询问道:“夕夕除了颜卿以外可还有别的名字?”
被程子芩这么一问,颜卿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
“幸好不是颜令宾,不然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实在是太可惜了。”程子芩自语道。仔细想想颜令宾和刘驰驰应该是两百多年后的故事了,她不禁感叹,人生真是一个又一个的圈,人来人往,花谢花开,变幻的只是身份与相貌罢了,故事的内核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苍穹之下岂有新鲜之事。
李承宗赶紧清了清嗓子,岔开了话题,问道:“既然颜都知看穿了我程弟娘子的身份,想必近日长安城里的流言也是出自你手吧。”
颜卿笑而不答,转头看了看仍在弹奏的刘迟迟,说道:“迟迟入宫时曾有幸见过程学士一面。”
“唔。”李承宗点头以笑致谢,探出他们对事情了解的程度后,他反而心中有底了。看来这位颜卿不仅知道程子芩的女子身份,还知道了她就是大唐太极宫中唯一的女学士。不过从她的所作所为来看,她不仅对程子芩无害,反而已尽自己所能地保护了程子芩。在这一点上,他应该感谢她的。“多谢颜都知出手相助,日后如有所需,李某定不推辞。”
“李郎君言重了。”颜卿莞尔一笑。
话说开后,此后的吟诗作对都要轻松许多。程子芩心情大好,要来了几大壶葡萄美酒,饮完后还要再三追加。这一晚,她与颜卿一边饮酒作诗,一边畅谈人生,好生快活。最令她开心的是,今日不仅没有了金灵那个拖油瓶在,还有了李承宗这么可靠的一个依靠陪在她的身边买单和兜底,她可不就能够敞开了喝嘛。
一会儿“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一会儿又“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待酒过三巡之后,她两颊绯红,眼神迷离,看着李承宗的身形都变成了重影。她嘿嘿一笑,再斟上一杯酒举到李承宗的面前,念道:“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说罢便倒在了桌上,看来她现在是真的醉了。李承宗看着程子芩的后脑勺,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一袋金币后,对着三分醉意的颜卿拱手作别,然后扶起瘫在桌上的程子芩走出了雅阁。
挹翠楼外的马车处,密探长路见李承宗扶着烂醉如泥的程子芩走出来,先是一怔,然后赶紧上前帮忙,手刚一伸出就被李承宗打了回去。
“我自己来。”李承宗盯了长路一眼,长路这才反应过来他家主人是如此的“护食”,便赶紧又转身拿下马凳,搀着李承宗把他和程子芩二人成功地送进了马车内。
“回太极宫吗?”长路问道。
李承宗看了一眼怀里的程子芩,道:“这个样子,怎么回宫?回曲池坊。”
“诺。”长路颔首,立马扬鞭赶马,调转马车方向往南驰去。
为了让程子芩趟靠得舒服一些,李承宗席地而坐,以令程子芩半卧在他的怀中。程子芩扭了两下身子,双手环抱李承宗,靠在他的胸前蹭了蹭,李承宗便将他搂得更紧了些。马车边走边晃,李承宗回想着程子芩方才的填辞。
“‘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原来‘凝香苑’是这么来的。”李承宗自语道,他很开心,他又更懂了程子芩一分。他看向怀里的程子芩,眼神温暖而怜惜,他轻轻地在她的额上印上一个吻,悄声道:“放心,今生再不会枉断肠。”
还没走出多久,程子芩就出现想要作呕的反应。李承宗赶紧抚了抚她的后背,对着车厢外吼了一声:“驾稳点。”
“谨诺。”长路赶紧应道,惴惴地抹了把额上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