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青楼斗诗
“诶!”程子芩忽然灵机一动,她伸手去摸自己藏在前襟里的金鱼袋,拿出李承宗送给她的那颗明月珠问道:“你送的这个珠子值多少钱?”
“这可不行!”李承宗赶紧跳过来一把握住程子芩的手,恨得牙痒痒地看着她的眸子说道:“我送你的东西,你怎可随便送人?再说这颗珠子可以把整个平康坊都买下来了。”
“哦?这么贵重的吗?”程子芩一脸不信地端详着手里的珠子,瞬间觉得这颗珠子通透了很多。看来物品的价格真的会影响人对其价值的判断呀。程子芩想起之前自己差点将它送给宿卫首领薛万述的事,小声吐露道:“幸好上次没有……”
“上次什么?”李承宗问。
“没什么。”程子芩嘿嘿一笑,敷衍了过去。
李承宗无奈地吐出一口气,附到程子芩的耳边说道:“这东西你要是一拿出去,我们的身份就暴露了。”
“哦,原来如此。”程子芩恍然大悟,忽然又机灵地一笑道:“难怪你今日用的是西域金币,敢情是想装西市富商啊。”
“你还真是时而聪颖,时而蠢笨。”李承宗吐槽道,忽然发现楼下有不少人在往他们这里探看,便赶紧拉着程子芩往里退了退,表示放弃继续竞价。
前官二代郑远禄脸上终于浮出一个笑容,他一脸得意地在厅内扫视一圈,看样子今晚这挹翠楼金牌花娘都知颜卿的花牌是非他莫属了。鸨母的心思都被那箱绢帛勾走了,一时间也忘了提醒郑远禄还需要赋诗。屏风后的花娘颜卿恰好弹完最后的一个音节,直到乐声停下,郑远禄这边的诗也没有赋出来。
“郑郎君还未曾赋诗,想来是仔细思量后觉得夕夕的花牌不值这个价吧。现在反悔也是来得及的。”屏风后传来颜卿宛转而悠扬的嗓音,这声音一下子又吸引了程子芩的关注。程子芩不顾李承宗的眼神阻拦,再次走近窗前向下凝望。
“怎会?!”听到颜卿的声音,郑远禄整个人都快融化了,他赶紧又伸出手戳了戳身旁的书生,书生的头皮都快被自己抠破了,他用尽了自己脑中的最后一滴墨水,闭上眼睛痛苦地思索一番,才断断续续、磕磕巴巴地挤出最后一首:“三星希曙景,万骑翊天行。葆羽翻风队,腾吹掩山楹。暖日晨光浅,飞烟旦彩轻。塞寒桃变色,冰断箭流声。渐奏长安道,神皋动睿情。”
“无功无过。”程子芩自言自语地评价道,只可惜现在的她实在是“人穷气短”,今夜她是真的没有办法继续为《唐诗三百首》正名了。
颜卿直接忽略了给郑远禄的代笔书生下评价,她徐徐从屏风后走出来,秀目粉靥,腰肢摇曳,顷刻间便令厅内其他作陪的花娘们尽失了颜色。
“敢问楼上兰厢郎君贵姓?”颜卿问道。
程子芩探出脑袋对着颜卿憨憨地笑道:“免贵姓程,问颜娘子好。”
颜卿忍俊不禁,程子芩一句话便暴露了自己是“新雏”的身份,在整个长安城是没有人会用良家“娘子”的称号来称呼她们花娘艺妓的。
“程郎君唤奴夕夕即可。”颜卿笑道。
程子芩心想,想必这“夕夕”就是颜卿的小名了吧,又问道:“‘归去来兮’的‘兮’吗?”
“‘今夕何夕’的‘夕’。”颜卿笑答。
“唔,甚好!”程子芩俊郎一笑。
嘿!他们俩怎么打情骂俏起来了。郑远禄心里一阵不爽,他粗暴地打断颜卿和程子芩的交流,大声嚷嚷道:“今晚夕夕的花牌是我的了吧?我们何时去你闺房啊?”
郑远禄一开口就惹得程子芩一阵恶心,她正想要一口唾沫呸下去,就听鸨母赶紧出来打圆场道:“郑郎君又在说笑了,都知道咱们挹翠楼颜卿都知是卖艺不卖身的。还请郑郎君稍作休息,待乐人准备好乐器后,便请郑郎君单独入雅阁一叙。”
“也行!”郑远禄开心地答道。
颜卿再看了眼楼上兰厢窗内的程子芩,对着她莞尔一笑,欠了欠身,便转身下去准备后面的雅阁表演。程子芩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咳~”李承宗刻意地在她的耳边清了清嗓子,竟莫名地有些吃醋。他真想对着程子芩的脑门敲一敲,说一声“差不多就行了,你只是伴男装而已,又不是真的变成郎君了”。
“李兄,”程子芩向李承宗分享道,“颜夕夕这种奇女子,连我看了都心动。你感觉如何?”
“咳~咳~咳~”李承宗这次是真的呛到了,他以手扶了扶额,吟了句他刚刚学会的诗句答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程子芩忍不住一笑,转过头看向李承宗,含情脉脉地说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菀儿。”李承宗喃喃念道,牵起了程子芩的手。
在从平康坊返回太极宫的马车里,程子芩一路上都在回味着方才在挹翠楼里的乐声,她自然地轻哼着《婆罗天曲》的调调,心想着原来这就是将来唐玄宗李隆基所改编的《霓裳羽衣曲》的原型啊。
“果然惊艳!”程子芩止不住地咋舌称赞着,这已经是她从挹翠楼出来后叨念的第十遍了。李承宗看着她意犹未尽的表情,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听见李承宗的笑声,程子芩转过头看向他,忽然眼神中充满了感激。
“承宗,”程子芩突然的温柔令李承宗心中一慌,暗自揣度着她莫不是又要提出更加离奇的要求,却只听程子芩温婉地说道:“谢谢你今日带我来平康坊。今晚,我很开心。”
李承宗愣了一下,片刻后才答了个“哦”字。虽然被她谢恩的次数不少,但如此这般真诚又平等的道谢却还是头一次。他真该早日带她来平康坊的。
“对了,”程子芩忽然想起郑远禄那张令她不适的脸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便问道,“那个郑郎君是何许人也?怎的如此有钱?听挹翠楼里的众人议论说他是个官二代来着,那他父亲是做什么的?要不要查一查?他这副肥头大耳又不学无术的样子,指不定父亲也是个贪官。”
程子芩一脸不爽地吐槽着,这个“奏请”显然还带着一半输了竞价的私人恩怨在里头。李承宗打了个呵欠,将后脑勺靠在马车的车厢内,闭上眼睛说道:“已经查了。”
“查了?”程子芩很是意外,见李承宗不再答话,她轻轻地推了推他,又问道:“是已经查过了无事,还是已经查办了?”
李承宗睁开眼睛看着程子芩,问道:“你可知他父亲是谁?”
程子芩摇了摇头,李承宗不再继续卖关子,耐心地解释道:“他父亲便是前任太常卿郑庆都。”
“是他?”程子芩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又问:“你不是允他告老还乡了嘛?那他的儿子怎么还在京中挥霍?”
“允他还乡又不是赶他出长安。”李承宗笑道,“想必这些年郑庆都已经在京中置办了不少宅地,以后即便是不再领朝廷俸禄,在京中安度晚年也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李承宗又打了个呵欠,接着说,“现任大理卿郑善果和鸿胪卿郑元皆为郑庆都的从兄弟,所以其子郑远禄一向在京中嚣张也是可以理解的。”
郑善果和郑元?这两个人程子芩倒是知道的。她一向只记得历史上有功或有过之人,对于郑庆都这类可有可无的龙套角色,很多时候她连对方的名字都懒得问。
“难怪。”程子芩感叹道,“大唐九寺寺卿,他们家就占了三个,也难怪那个郑远禄可以在长安城里横着走了。郑庆都,郑善果,郑元,都姓郑,荥阳郑氏……咦!”程子芩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那他岂不是和太子妃也是亲戚?”
李承宗又闭上眼睛小憩,表示默认。程子芩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今日她才得知李承宗为了给她报仇,第一天临朝就罢免了太子妃郑观音的亲戚——太常卿郑庆都。虽然她知道郑观音从不牵扯于前朝之事,又是个洁身自好、远离纷争的虔诚的佛教徒,但单是郑庆都这个人的身份就足以把整个荥阳郑氏的势力都拖下水,而若要是再被有心人利用的话,估计整个前朝的形势都会变得复杂许多。
“你脑子里的笔墨倒是装了不少。”李承宗的声音打断了程子芩的思绪。他仍旧闭着眼睛,看起来很是劳累的样子。
“嗐,都是《唐诗三百首》的功劳。”程子芩笑道,李承宗哪里知道,他们这些先人们写得东西害得她们这些后世的孩子们上学时有多么的辛苦。“你可知道我最喜欢的是哪首?”
李承宗复又睁开眼睛,眼白处生出了些许红色的血丝,他依旧眼神宠溺地看着程子芩,微微地摇了摇头。
程子芩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英气逼人的笑容,侃侃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唔。”李承宗拱手拜服,紧跟着不怀好意地笑道:“孤在光天殿倒是藏了不少美酒,程学士可愿同往与孤对饮几杯?”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程子芩继续背道,眼看着李承宗即将喜上眉梢,她忽又一盆冷水浇了下去。“怎样,诗仙李太白是不是真的很有才?”
李承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程子芩方才根本就没有听他说话,便没好气地应付了声:“有才。”
“除了《唐诗三百首》,还有《宋词三百首》和《元曲三百首》呢!”程子芩越说越兴奋,恨不得一晚上就将近千首诗词曲全都背默出来。吟完她最喜欢的唐诗,继而又想起了她最难忘的宋词,便又紧接着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不知为何,今日再诵苏轼的这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时,程子芩心中的悲恸程度比起往日在二十一世纪时要严重许多。她从咏诵词曲的自嗨中醒了过来,转过头看向曾经差点就离她而去的李承宗,眼前莫名就升起了一团雾气。
“承宗,”程子芩叫道,未等李承宗应答,她忽又将脸靠近他的眼前,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这辈子,你不要再比我先死。”
李承宗张了两下口,不做回应。接着苏轼的这首词,他大约也能体会到了自己当初的“薨逝”曾带给程子芩多么大的创伤。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李承宗认真地承诺道,握着程子芩的手将她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