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夜游平康
返程途中,李承德继续坐于车厢之外,待送程子芩和薛婕妤返回太极宫后才又坐进车厢,一脸怪异地盯着李淑韵看,看得李淑韵心里直发毛,她不自觉地咳了一声,反守为攻地问道:“三弟可是有话要说?”
李承德冷笑一声,问道:“长姊今日要去何处,莫非真以为三弟不知?”
“哦。然后呢?”李淑韵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语气上还越来越像程子芩,真是令李承德头痛。他心想着这程子芩的毒性实在是不小,害得他的长兄、二兄和长姊都已中毒不浅。
李承德叹了口气,说道:“长姊要是当真想去见识见识,也并非完全不可,只是不能动用东宫的车马。”
李承德说着轻轻掀开窗幔,看了眼马车外,确定附近没有其他的马车后,接着说:“虽然祖父已令长兄监国,但朝中形势复杂,万不可大意。万一东宫车驾驶入丹凤街平康里的消息传到九成宫或者朝臣们的耳朵里去,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唔。”李淑韵点头认可,自责道:“今日是我思虑不周,日后定当谨慎。”
“嗯。”李承德点到即止,也不再多加指责。他想起另一件事,但又有些欲言又止。
李淑韵看着他,稍作思索,忽然不禁一笑,主动问道:“三弟可是还有话要说?”
李承德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那个薛婕妤……长姊同她很熟吗?”
“嗯。”李淑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回答道:“凤盈是子芩的闺中密友,之前在宫中常见,但我也是今日才与她更熟络的。”
“她叫薛凤盈?”李承德追问。
“嗯。”李淑韵点点头,说道:“凤盈之父薛道衡文采卓绝,其兄薛收与族兄薛德音、其侄薛元敬齐名并称‘河东三凤’,薛家当真是文学世家、人才济济的。”
“唔。”李承德应道。他回想着今日掀开帷幔初见薛婕妤时她清秀的脸庞,以及后来在褚府庭院内她文采斐然的诗句和清丽娟秀的字迹,脸上若隐若现出一个笑容。
李淑韵看着李承德的神色,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担忧,她叫了声李承德“三弟”,然后说道:“虽然凤盈是为报祖父为其父亲平反之恩才入的宫,又因为入宫时还年幼故一直尚未承恩,但她名义上始终是祖父的婕妤,又年长于你我,按辈分我们都可以叫声……”
“祖母”这两个字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忍了忍,李淑韵接着说:“还记得当年的齐王叔和张婕妤吗?万不可一步错,步步错啊。”
“长姊多虑了。”李承德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不是齐王李元吉,薛婕妤也不是张婕妤。更何况宫内流传的有关齐王与张婕妤的流言也始终只是小道消息而已,真正的实情如何其实除了那日在临湖殿内的几个人知晓以外,外人皆不得而知,而那日加上后来前前后后死去了那么多的人,现在真正知晓实情的怕是除了李渊和裴静以外就只有程子芩了。
李承德不再说话,他掀起窗幔看向车外。薛婕妤既然尚未承恩,那就算不得是李渊的正式后宫。他今日对她的这番心动可与之前对程子芩的欣赏与钦慕之情不同,可以说他对薛婕妤的这种感觉要浓烈得多,而且更接近于渴望与倾慕。此刻,他终于有点能理解长兄对于程子芩的迷之依恋了。
太极宫后宫弘文殿,程子芩刚一回到西侧殿,金灵就笑眼弯弯地看着她,然后刻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打听道:“今日感觉如何?平康坊这三个字可是被你念叨过几年了,今日一去,是否真的如传说中的那样灯红酒绿、光怪陆离?”
“嗐,别提了。”程子芩一脸无语地倒在床榻上,极其失望地吐着气。
她算是服了,可能她命里真的是跟平康坊相斥吧。就像是两块同极的磁石一样,无论如何,只要她一靠近平康坊,就会立马被弹开。也许她这辈子都见识不到大唐长安最繁华的平康坊夜市里那些琴诗书画、吹弹歌舞样样精通且又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的花娘歌姬了。
“程娘子。”门外殿门上轻轻响了三下,有人小声在外面喊道。
一听这称呼,程子芩便知又是李承宗的密探来了,除了久在曲池院里的那群人,其他人是不会叫她,更不会在宫中叫她“程娘子”的。程子芩给金灵使了个眼色,令金灵去开门把人给放进来,自己也深呼吸了几下后拖着慵懒的身子坐起来。
须臾,金灵带着一身黑衣的密探长路走进室内,长路对着程子芩抱拳一拜后,笑道:“程娘子,太孙殿下有请。”
“之前不是说过了,在圣人回宫之前,我都不能去东宫过夜的嘛。”程子芩说道。虽然唐皇李渊已经在口头上给她和皇太孙李承宗赐婚,但是赐婚的诏书还没有颁布,大婚仪式也没有完成,所以目前作为皇帝内宫宫臣的她还是不能太明目张胆的直接就搬到东宫去。
“程娘子误会了。”长路赶紧解释道:“殿下不在东宫,现下正在安礼门外等候程娘子。”见程子芩看着他不说话,长路又补充解释道:“哦,殿下方才还交待说今晚也不回曲池坊。”
“哦?这倒是稀奇。”程子芩嘴角一笑。看现在的时辰长安城内应该已经宵禁了。李承宗神神秘秘地在安礼门等她,既不带她回东宫,又不带她回曲池院,那他今晚莫非是想带着她去长安城的大街上压马路,然后好让她领上个几十大鞭?
“程娘子……不敢去?”长路已经基本摸清了程子芩的脉门,激将法对她来说可比央求法有用且高效多了。
“走。”程子芩说着便站起身,健步如飞地走出弘文殿,径直朝安礼门走去。
太极宫北侧偏门安礼门外,程子芩在长路的搀扶下坐进马车,刚一进去便接受到李承宗目光的审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程子芩,直到程子芩自己摇摇晃晃地坐到他的身边,也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被李承宗这么上下来回打量着,程子芩浑身感觉不适,待马车跑稳后,她猛地一转头,直视着李承宗问道:“太孙殿下可有何指教?”
李承宗继续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直到把程子芩看得快要忍不住爆发了,才满脸戏谑地问:“听说你今日去平康坊了?”
“听谁说的?”程子芩反驳得毫无底气。原本她条件反射地就想到了李承德,正要暗自开骂,但转念一想,李承德一向就不是大嘴巴的人,便又立马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汗颜自责。
“就穿这身去的?”李承宗紧接着问。
“不然呢?”程子芩不打自招。果然论诱导口供的手段,在李承宗的面前,程子芩还是防不胜防。李承宗不禁一笑,伸出手拿起一个包袱递给程子芩。
“把包袱里的衣服换上。”李承宗吩咐道,脸上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仿佛每个毛孔都在诉说着“今晚大爷就带你出去长长见识”。
程子芩一脸狐疑着打开李承宗递过来的包袱……
湛蓝色亮到反光的丝绸外袍,配上一条三眼玉石腰带,束发的发髻上再换上一柄洁白无瑕的玉簪,程子芩换上这身行头,怎么看怎么像个富家纨绔公子哥。李承宗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满意的笑,只听马车外的御者悄声说了句“到了”,马车摇晃几下便停了下来。李承宗站起身,弯着腰搀扶起程子芩一起下马车。
马车的帷幔一拉开,程子芩的眼前忽然一亮,一排排灯树、灯楼将平康坊里的夜照得如同白昼一样。与程子芩预料得分毫不差的是整个平康坊内完全没有宵禁,以致于坊内百姓的生活可以和白日里一般无二,但大大超乎她意料的是夜间平康坊热闹的程度不仅远远超出了她今日白天来时的所见,就连她之前去过的长安城最繁华的西市和醴泉坊也都完全比不上这里的十之一二。熙熙攘攘的人群,灯火通明的楼宇,如若她现下闭上眼睛,只听声音的话完全会分不清当下究竟是白昼还是黑夜。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程子芩不经意间就吟出了唐代诗人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李承宗表情玩味地看着程子芩一脸兴奋的神态,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在百千花灯的映射下,程子芩的眼眸闪烁灵动,甚是好看。
“既然你喜欢吟诗,那我们今晚就去挹翠楼吧。”李承宗笑道,程子芩的脑袋立马点得像个缝纫机引线机头似的。李承宗满眼宠溺地看着她,旁若无人地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南曲之中一处内有水上小舟、上有空中飞鱼的华丽青楼。
越过院中流水上的小桥,再穿过几曲回廊,程子芩跟着李承宗步入挹翠楼的主宴厅。厅中食客们分案而坐,从衣着打扮上来看,确实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物。当然也有少许离厅中戏台较远一些的偏僻之处也设着一些案几以供暂未出仕或者得势的文人墨客使用,毕竟富家郎君们只是来消遣饮食的,而若想要提高自家青楼的品级以及名声,还得借这些文人雅士之口来和青楼内的花娘们联动,才能将自家花娘们既明艳娇俏又风雅过人的口碑做起来并且传扬出去。
程子芩正不可思议地环视着厅内这一片风光旖旎之象,楼内的鸨母已第一时间察觉到贵客所在,笑脸嘻嘻地迎面赶来。她走到跟前后,迅速打量了李承宗和程子芩一番,然后操着标准青楼老鸨的嗓音对着二人说道:“两位郎君有些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挹翠楼吧,不若先上二楼上座看茶,让我仔细为贵客介绍介绍我们挹翠楼的花娘们。”
“甚好。”李承宗说着便又拉着程子芩的手转身上楼。鸨母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不自觉地脸肌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就又调整好表情,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