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唐皇离京
翌日,太极宫两仪殿内议政的气氛剑拔弩张,和前一晚太极殿内一派祥和的互相恭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唐皇李渊高坐在殿前龙椅之上,皇太孙李承宗和中书令宇文士及、左仆射萧瑀、右仆射陈叔达、侍中高士廉等人依次并立殿内。昨晚,李渊已在庆功宴上犒赏三军,为了大唐根基的稳定,站在殿内的这些文臣武将们颇具大局之观,各自都憋了一整晚的心思。而今日在这两仪殿中关起门来说话时,自然是肆意刀光剑影,不必再互相客气了。
“陛下,臣有事要奏。”平章政事行军大总管李靖拱手启奏道。“臣要参岷州都督胶东公李道彦无视军令纵容部下抢掠党项,激怒拓跋赤辞反击以致我军折损万人,而左骁卫将军樊兴与利州刺史高甑生不听节度、贻误战机,导致了战事的拖沓。”
“陛下,”在李渊表态之前,兵部尚书侯君集上前一步启奏道,“臣这里也有几本奏书,与李大总管所奏之事有关,还请陛下先行审阅。”
李渊挥了挥手,令内侍监裴静将奏章呈上,浏览完毕后,哈哈一笑,又令裴静将奏章转递给皇太孙李承宗。李渊对着李靖笑道:“李卿,你可知你方才所奏之人皆向朕告发你拥兵自重,意图谋反呐?”
“什么?”李靖大惊,转而大怒,斥道:“宵小之徒,因一己私怨构陷同僚,请陛下严惩!”
“咳~”李渊清了下嗓子,不作表态,继而又看向方才转呈奏书的侯君集问道:“兵部尚书此次同行作战,此事你以为如何?”
“回禀陛下,说李大总管谋反,臣自然是不信的,不过……”侯君集看了眼李靖,又看了看李承宗,接着说,“李大总管功高震主,且未能尽到护佑皇太孙安全的职责,致使太孙遇险,差点震动大唐社稷。如若不加以惩治,恐也难服众。”
“唔。”李渊应了声,转头看了眼李靖和李承宗,见二人似各有所思,并无反驳之意。
“陛下,”右仆射陈叔达启奏道,“李靖虽功高盖世,但从不傲物日骄,谋逆之事更是莫须有之事!陛下万不可因罪臣挑唆而伤了忠臣之心啊!”
“右仆射这话说的,”左仆射萧瑀习惯性地反驳道,“陛下还未裁定呢,何来的罪臣一说?”
“好了。”李渊赶紧打断了这两只斗鸡,把中书令宇文士及拎了出来,“中书令怎么看?”
宇文士及看了一眼侯君集,他心里很清楚侯君集这次公然地叫板李靖,其实是想拿此事作为他归附韩王李元嘉与宇文士及一派的投名状,只是今时已不同往日,如今皇太孙李承宗仍旧完好如初地站在这里,那韩王李元嘉再想争储的机会又几乎没有了。宇文士及抬起手向李渊行礼道:“此事还是太孙殿下最有发言权。”
“哦?”李渊笑了笑,看来这宇文士及的爬墙技术一点也不比前任中书令封德彝差呀。
“启禀陛下,”皇太孙李承宗开口道,“此战得以取胜,全靠李大总管运筹帷幄、兵行奇招。臣在赤水源遇险一事乃是臣不听李大总管劝阻所致,事后臣也是在李大总管的积极搜救下才得以重返军营,回到长安。故此战,李大总管该赏,不可罚。”
“唔。”李渊点点头,看向李靖笑道:“李卿啊,看来你与朕一样都老了。也该给后生晚辈们挪挪位置了。”
李渊此话一出,朝堂震动,在场的臣子们纷纷跪地急呼“微臣惶恐”、“陛下万岁”。李渊再笑,眼神一一扫过跪在殿下的这些臣子们,还有一年他就该走了,此时已经算是他人身巅峰的最后时刻。陛下万岁?哪有那么容易?有所得,有所失。有所失,才能有所得。他这一世,曾经那些想要而不可得的东西,都已经得到了。此生,除了寿数之外,他别无所求。
“传朕敕令,封平章政事李靖为卫国公,授濮州刺史,允准世袭。胶东公李道彦、左骁卫将军樊兴、利州刺史高甑生减其死罪,流放边疆。”李渊颁诏完毕后又看向李承宗说道,“朕年事已高,皇太孙已近及冠之年,此次征战大捷,臣民敬仰,朕也可放心把朝堂之事交予皇太孙之手了。”
李承宗正要出言劝阻,李渊以手按捺下他,接着说道:“近来京中暑热难当,朕已决意去九成宫中避暑,皇太孙李承宗留京监国,赐双龙符印,朝堂之事皆禀太孙,如非必要,不必来报,尔等务必用心辅之。”
“谨诺。”众臣领命跪拜。
“好了,今日就到这儿吧。”李渊大手一挥,下令退朝,在内侍监裴静的搀扶下走下龙椅,经过李承宗身边时,李渊轻声唤道:“宗儿,陪祖父去走走吧。”
李承宗脸上一愣,继而点头跟上。
出了两仪殿,李承宗顶替裴静抬手搀扶着李渊,经甘露门步入太极宫后宫,身后裴静领着其他宫人间隔十步开外跟随伴驾。李渊踏踏实实地扶着李承宗的前臂徐徐前行,这似乎是他们祖孙俩第一次如此亲密地同行。李渊百感交集地叹了口气,问道:“宗儿明年就要及冠了吧?”
“嗯。”李承宗应声道,事实上他今年就已经及冠了。
李渊苦涩一笑,在李承宗的嘴里,要想听到一句和其他皇孙一样的“回祖父的话”比登天还难。李渊沉默了片刻,又感慨道:“转眼都已经武德十七年了,十七年啊,足以令一个婴孩成长为一位少年,就如同这如今的大唐一样,蒸蒸日上,日渐成熟。可祖父却已经迟暮,即将不久于人世了。”
“陛下万岁,切勿妄言。”虽然李承宗知道李渊所言非虚,但他尚不知李渊也同他一样曾有过死后重生的经历。
“宗儿,”李渊转过头看向李承宗,道:“你还在怨恨祖父吗?”
被李渊突然这么一问,李承宗有些不知做何回答,便习惯性地保持沉默。
李渊笑了笑,接着说:“身为帝王,总有太多的不得已。也许你现在还无法理解祖父,但总有一日你也会明白的。”
李承宗继续沉默不语,心里暗自想着他同他可不一样,为了皇位他不惜对自己的亲生子孙玩弄权术,暗害功臣,滥情纵欲,无论到将来哪一日,他都不会理解他的。
看着李承宗脸上无动于衷的表情,李渊放弃了继续这个话题,他话锋一转,把论题引导了程子芩的身上,说道:“这次你和子芩双双死里逃生,祖父也想开了。待秋后祖父从九成宫回来后,便为你们主持大婚吧。”
李承宗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压抑住嘴角的笑意,回道:“多谢陛下成全。”
“还要叫‘陛下’吗?”李渊问道。
李承宗努力再三,修正道:“孙儿多谢祖父。”
“嗯。”李渊的脸上绽开一个满意的笑容。“行了,早点回去吧。别让她久等了。”
李承宗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诧异。李渊今日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渊招来裴静接替李承宗的搀扶,在裴静的搀扶下,一主一仆两个垂垂老朽在微风中缓慢前行,不知为何,这幅画面竟有些刺痛李承宗的眼睛。虽然他还是不能理解李渊既往所做的那些事,但看到李渊如今的样子,他终也是不忍心再同他死磕下去。“祖父”,自从他的生母离世后,他就再也不曾这么唤过他了。
数日后,唐皇李渊拟令宇文贵妃与韩王李元嘉、魏王李灵夔等妃嫔、子女于三日后随驾前往离宫九成宫避暑,并令中书令宇文士及等老臣随驾事奉。自两仪殿被弹劾拥兵自重、意图谋反之后,平章政事李靖便阖门自守,杜绝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进,称病再也不问朝政。右仆射陈叔达听说之后心气郁结,也一病不起,李渊无奈只得解其尚书右仆射之职,保留其闲散官职准其回家休养。
离宫之前,李渊颁下诏令,着太孙詹事魏徵升任尚书右仆射,调太孙左庶子王珪为中书侍郎,在中书令宇文士及离京之期代理其职,晋太孙右庶子韦挺为门下侍郎辅佐侍中高士廉。在皇太孙李承宗的举荐下,特诏弘文馆学士杜如晦为太孙东宫左庶子、房玄龄为右庶子,协理太孙处理东宫事宜。在帮助皇太孙李承宗铺平了监国之路后,唐皇李渊便放心地带着一众妃嫔与臣子浩浩荡荡地前往九成宫,随行的宫女皆头戴幂篱,其中有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当一阵微风吹过,掀起幂篱慕纱的一角,巫女李五戒的面容一闪而过。
唐皇李渊离京,皇太孙李承宗奉诏监国。临朝首日,李承宗在太极宫太极殿接见众臣朝见。由于内侍监裴静已伴驾前往离宫,皇太孙监国期间宫中事宜皆由内侍少监王福代理。清晨,李承宗身穿绛纱袍,头戴远游冠,身姿挺拔、步履沉稳地步入太极殿,文臣武将分立两侧,无不肃然起敬。李承宗走至殿中,看了眼殿前高地上的龙椅以及立在龙椅旁迎接他入座的内侍少监王福说道:“有劳少监再搬一把椅子。”
“唯。”王福汗颜,即刻操办。
不一会儿两名内侍搬着一把云纹交椅立在龙椅之下,待内侍撤离后,李承宗一撩长袍在交椅上坐下,抬起头,往殿下扫视一圈,右仆射魏徵脸上的欣慰和侍中高士廉与吏部尚书长孙无忌脸上的失望一览无余。皇太孙首日临朝,众臣心中各有所思,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李承宗意味深长地看向兵部尚书侯君集,侯君集心中有愧,赶紧低下头避开李承宗的视线。李承宗轻蔑一笑,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头看向殿内默不作声的其他臣子。
“自今日起,孤代陛下监国,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李承宗简明扼要地说。
殿内骚动了片刻,监察御史马周率先启奏道:“臣有一事启奏。”
“御史请讲。”李承宗允奏。
马周手持芴板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年事已高,往来京师与离宫多有不便,臣奏请于京中兴建新宫以备清暑,以称万方之望,则大孝昭乎天下矣。”
“嗯。”李承宗颔首允准道:“御史所言有理。勘择宫址之务可有人选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