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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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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程子芩接下战书后,尹德妃在李五戒的安抚下暂时听从张世一的安排和酆王李元亨严格保持距离,并且不能再在李元亨的居室内过多的逗留,每日观看司医探访时,她也只能带上口罩等装备隔着设置在六尺外的屏风以外远观,不可近距离的接触。所有三日内曾接触过李元亨的宫人也被统一划地隔离管控,张世一和三位司医仔细地教会了众人洗手和消毒的方法并且教会他们如何自我观察、积极报告。

    趁此之际,李五戒给尹德妃献计,令阖宫宫人皆要每日抄诵她自创的经书以遏制疫病在宫中的传播,且谓之为《救诸众生一切苦难经》,并警示众人曰:“劝诸众生写一本免一身。写两本免一门。写三本免一村。若不写者灭门。门上傍之得过此难。”

    程子芩在得知此事后微微一笑,原来后世《新菩萨经》、《劝善经》这类连锁信的流行是从李五戒这里就开始有的啊。这类连锁信其实也就是历史上最早的“阅后不转死全家”或者“不转不是中国人”之类的文化传播毒瘤了。毫无用处,但却十分恶心人。程子芩轻叹道:“只要不影响防疫,其他就随她去吧。”

    一日之后,酆王李元亨的皮疹越出越多,不仅躯干皮疹增多,连头发下的头皮处也长了不少红丘疹,四肢上日前被抓破的地方已经结痂,少许几颗皮疹确实出现了感染流脓的表现。不过好在从营州回京后,程子芩就汲取了营州石灰法消毒效率低下的教训,经过数十次的尝试,不仅用蒸馏法制出了要在几百年后才会面世的烧酒,还使用重复蒸馏与冷凝法制备出了高浓度的食用酒精——火酒。自从有了火酒以后,疡医在外伤杀菌消毒这一块儿的技艺简直得到了飞升,如此一来,即便是大唐暂时仍没有抗生素的存在,在战场上或者日常劳作受伤后因创口感染而死伤的比例也得到了极大的降低。

    张世一利用火酒为李元亨进行感染皮疹处的点酌,剧烈的疼痛感令李元亨瞬间蹦得老高。扛着李元亨的抱怨和尹德妃的责骂,张世一坚持着对李元亨的“规范治疗”,终于在两日之后,受感染的部分皮疹也开始结痂好转,并没有像真正的豌豆疮那样开始溃烂加深。而且部分丘疹也已经出现水疱,特别是在冰敷或扇风的作用之下保留住的那些未被李元亨抠烂破坏掉的皮疹原型,确实与豌豆疮之疹很不一样。张世一松了一口气,果然,事实证明程子芩又一次“猜”对了。

    三日之期已到,程子芩按时赴约。再次见到尹德妃时,程子芩的心中底气十足,她脸上那抹游刃有余的淡然再次惹得尹德妃很是不爽。

    “果然是知子莫若母,德妃娘娘对于酆王殿下病情判断之准确着实令下官由衷地感到佩服。”程子芩见到尹德妃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已经做好的一顶高帽子严严实实地扣在尹德妃的脑袋上,这样她后续若是再想说些什么自然也是“与德妃娘娘看法相同”,尹德妃就算再怎么“一身逆骨”也不好反驳了所有人之后再连自己的观点也一起反驳吧。

    “哦?这么说程圣医是明确亨儿的病症了?”尹德妃将信将疑道。

    李五戒曾说过,这种痘疮之症乃是大唐东北边境偏僻村落中曾经发生的疫症,虽说感染后的行状与豌豆疮相似,但却不会致命,而且她还有“防疫经书”可控制这种疫病的传染,所以她才敢用这个法子来假装制造出李元亨得过一次豌豆疮的假象。古代的君王最害怕的便是储君暴毙,更何况唐皇李渊还经历了大唐储君接二连三的暴毙。如果能借程子芩之口让唐皇李渊相信酆王李元亨具有了豌豆疮的永久免疫力,那么李渊在考虑下一任储君时定会优先考虑李元亨。

    尹德妃自我感慨着,虽然在太子李建成死后,她既不能再借助和依附东宫的势力,也没有像神龙殿宇文氏那样在朝中做大官的哥哥可以依靠,甚至连承庆殿遗孀长孙氏的境况都不如,她要是再不另辟蹊径地为儿子和自己谋一条出路,只怕过不了多久,等后宫的新秀们陆续撅起,终有朝一日,她和她的儿子也可能会像那临湖殿的张婕妤和周王李元方的下场一样。虽说那张婕妤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可是她的儿子周王李元方虽然身份存疑,但连陛下都没有深究,却也能夭亡在宫中,且还死得不明不白的。尹德妃每每想到周王之死都感觉到不寒而栗,她想一想目前尚躺在病榻上的李元亨,她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的,相信在不久之后她的儿子将来登上皇位后也定会能体谅她的。

    “德妃娘娘?”程子芩轻唤了一声,方才她已经讲了半天了,但是貌似尹德妃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程子芩不得已先停了下来,直到叫回了尹德妃的游魂后才接着说:“所以,酆王殿下此次得的不是‘天花——豌豆疮’,而是‘水花——水疮’”。

    “水花?水疮?这又是何病症?本宫从未听说过。”尹德妃的激动程度稍稍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跟在她身后的李五戒也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这‘水花’之症又叫‘水疮’,在起病之初看上去确实和‘天花’也就是‘豌豆疮’有些类似,但这两种病症属于完全不同的疾症,在病程中后期的临床表现以及传染性、致死性上都不是一回事儿,现下基本上可以排除酆王殿下所患疾症为豌豆疮的可能了。”程子芩答道。

    皮疹呈向心性分布,初为丘疹,后为水疱,瘙痒难止,抓烂部位很快结痂,典型的“四世同堂”的皮疹表现。只不过这有关水痘之症的记录在历史上最早也是见于北宋翰林医学士钱乙的《小儿药证直诀》,估计此时这种病毒还尚未在唐朝的市面上广泛流传,最多也只是在某些偏远的小村落中小范围的传播过,所以大唐长安的医官医士们识别不出也再正常不过了。

    “你是如何知道的?”李五戒不再淡定,忍不住开口问道。

    程子芩轻蔑地瞥她一眼,倒不是看不起她巫女的身份,而是很讨厌这位连“圣医”都不晓得要称呼一句的假宫女。入宫许久,程子芩在乎这声称呼并非是因为她也深受封建等级思想的毒害,而是这句“程圣医”或者“程大夫”代表着对她这个人本身而非身份的尊重。

    “不巧,昔日在平营州之疫时恰好也在敌军军营中遇见过此症,所以便识得此症。只不过未曾预料到这东北边境处的病症竟已流入我长安太极宫内。或许也该请太医令着手去调查一下现下这种病症在长安城中的流行情况了。”程子芩说道。张世一还在场,不说是在高句丽的军帐中所见怕是就要露馅了。只不过程子芩自己也没想到这恰好对上了李五戒手里那件水疮病者曾穿过的衣服的来源州地。要不怎么说人算不如天算呢?

    “那倒不必。”尹德妃慌张地说,话已出口才发现欠妥,赶紧转移话题道:“本宫是说这就好,如若亨儿不是天花的话,那本宫就放心了。”

    尹德妃和酆王唯一的出路被程子芩给断送了,此刻她恨不得抽了她的筋,扒了她的皮,然后再碾碎她的骨头和着她的血一起喝。错过了这个机会,酆王李元亨此生怕再也难有登上帝位的可能了。

    幸得张世一的严格管控,整个承香殿中除了三位酆王李元亨的近侍宫婢以外,没有其他人再陆续发病。不到半月,雷声大雨点小的承香殿之疫就完全控制住了,圣医程子芩和太医署与尚药局的医官医士只是做好了本职的工作而已,所以,除了唐皇李渊的口头表扬以外,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赏赐。反倒是那位组织宫人传抄连锁信《救诸众生一切苦难经》的巫女李五戒却得到了尹德妃的大力举荐,不仅获得了唐皇李渊的重金赏赐,还再度在长安城中名声鹊起。宫中的传言逐渐流传至民间道,被染上水疮的那三位宫婢都是没有传抄《救诸众生一切苦难经》的,而其他宫人在巫女李五戒自创的这套“防疫经文”的保护下全部免除了疫病的侵扰。一时之间,传抄连锁信的行为便在长安城中迅速推广开来,张世一每日都能气得捶胸顿首,但程子芩却变得比往常更淡定。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程子芩悠悠地说:“有些事情要想知道答案其实很简单,做一个对照试验就可以了。就比如说这一次在承香殿中,让一半的宫人只抄经书不消毒隔离,而另一半的宫人只消毒隔离不抄经书,那答案就显而易见了。只不过这种方法对那些只抄经书的宫人来说太不公平。而且大多数时候,人们愚昧的原因不仅仅在于自己只愿意相信自己能看见的部分,而是因为更多时候统治者只愿意让百姓看见他们想让百姓看见的部分。毕竟只有相信因果宿命与鬼神之术的人才最容易被统治,要是哪一天大家都去追求人人平等了,那岂不是天天都有叛乱了……”

    “圣医……”张世一提醒了一句,程子芩回过神来,自己现下还置身太医署呢,要是这些稀奇古怪的嘀咕被隔墙之耳听了去,指不定很快就传进唐皇李渊的耳朵了。

    “我就是在胡说,你只当没听见。”程子芩对着张世一呵呵一笑道。她今日来太医署本就是来向张世一辞行和安排太医署后续事宜的。近日她已发现自己的小腹有了开始微微隆起的趋势,而且偶尔也开始出现饱逆反酸想要呕吐的感觉,如果再继续这样在甘露殿李渊的眼皮子底下待下去的话,怕是很快就要露出马脚了。她已经想好了一个理由要去向唐皇李渊请辞回太白山隐居,现下李渊需要的医术,太医署和尚药局可以胜任,而问卜之术太卜署的李淳风还在她之上,她所会的大部分膳饮之法基本上都已传授给尚食局的女官们了,现在就连这禁咒之术与在民间树立起的可信奉的巫女形象也可由李五戒接手,她实在是想不到此时的自己对李渊来说还有什么是非留不可的理由。

    “对了!”程子芩忽然想起一事,最近她的忘性越来越大,就连要把重要的事情往小册子上记或者要记得去看自己的小册子这件事都能忘,她翻了翻备忘录终于找到那件就快要被她遗忘干净的要事:疫苗。这次酆王误诊天花的事情虽说又是一件乌龙事件,但是也恰好提醒了程子芩她还可以利用现代医学理论为唐朝百姓做更多的事情。其实再过不久,她的师父孙思邈本来也会去推进这件事,但他用人痘接种的方法太危险了,她还有更好的建议。

    “圣人已同意我的奏请,不日便会命你兼任太医丞。”程子芩说道,张世一一脸的疑惑,正准备询问却被程子芩先行止住,她为他多揽来一个职务可不是为了结党营私,是当真有要务相托的:“等你上任后记得派人去各处游牧之地找寻这种‘牛疮’病者,”程子芩说着递给张世一一张医案,接着说,“多留心下负责挤奶或者为母牛接生的牧民的手,如果遇到长有这种痘疱疮的病者记得做好隔离保护措施后带回长安来。”

    “圣医找这些病者来做什么?”张世一不解地问。

    “灭天花。”程子芩回答道。这场战役可比灭突厥和吐谷浑难多了。“不能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太被动了。疾病预防中最重要的一级预防便是防病于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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