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药藏之邀
正如程子芩所料,乐陵郡主的呕吐很快就自行缓解了,一两日之后也真的未在出现反复,二三日之后郡主又继而出现了腹泻,好在在口服补液盐的帮助下幸而没有出现脱水。现下宜春宫的宫人们都在盛传,佛堂院里的程道医不仅医术高超、掐指会算,而且还特别会“哄娃”,因为“不吃苦药药”的李绰姿已经完全为“甜水水”所臣服,就连这次病症完全自愈了以后,还总是缠着杨承徽要甜水水吃。幸好李承德如期在程子芩那里取回了银齿刷,不然李绰姿这一口还没长齐的小乳牙怕是很快就要保不住了。除了特地给李绰姿定制了银齿刷以外,李承德给宜春宫送去了金齿刷和洁齿粉。他自己留下了一柄象牙齿刷,另外多定的一柄象牙齿刷借花献佛送还给了程子芩。
“早知道这根象牙我直接拿来做别的东西好了。”程子芩看着手中的象牙齿刷感觉十分的惋惜,这封建主义郡王的奢侈品味,她还是有一丢丢get不到。
太子东宫门下坊药藏局内,侍医们吵嚷声连成一片,看上去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药藏丞三番五次地努力尝试去劝解,但似乎努力无效,药藏监倒是衣冠端正地坐在桌案前悠闲地品着菊花茶,一幅事不关己、悠然自得的样子。
“今日就算是皇帝陛下来了,这本医案我还是会这么写!”张侍医气急败坏地把一本诊籍拍落在地上,面红耳赤的样子吓住了方才还在围着他喋喋不休的医官医士们。
“哈,张侍医这是想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药藏局吗?”稍年长数岁的杨侍医阴阳怪气道。其他医官医士们见状立马又一哄而上,群起而攻之。
“自限性疾病?怎么可能?这谬论要是流传出去了,以后天下还要我们医官医士们做什么?”
“就是!医士不想方设法去治病救人,反而想着‘无为而治’,让病患自生自灭,这是学的是哪门子流派的医书?”
“是啊是啊。既往医书都是教诲我们要‘病从浅中医’的,‘扁鹊见蔡桓公’之类的先例还历历在目,‘君有疾在腠理’时医者让患者什么都不做,难道是要等到疾入骨髓时再追悔莫及吗?”
“嗯,那可不!再说你要说病情的好转如若不是你之前所配汤药的缘故,就凭这糖盐水就治好了寒湿之症,打死我……不对,是打死你我也不信。”
……
面对着周围七八张嘴巴的联合攻讦,张侍医无论再怎么重复着解释“郡主一直呕吐,汤药根本一滴都未曾服下”也于事无济。有时候人们根部不在乎你说的是什么,只在乎自己想听到的是什么。张侍医绝望地环顾了一周,用手指将两耳一塞,席地而坐,随他们去吧,大声喊道:“反正这医案我不会改!”
“好了,叽叽喳喳的,成何体统?”药藏监终于发话了,虽然语音不大,但却掷地有声,药藏局内终于又恢复了平静。药藏监又悠闲地呷了一口茶,悠悠道:“可有人亲自尝过这十常斋清焙的菊花茶啊?”
“这……”医官医士们面面相觑。
药藏监吐出一瓣菊花花瓣,和颜悦色地说:“醇和甘甜,沁人心脾。”
“唔……”医官医士们似乎揣度出了风向标,纷纷低下头袋默不作声。药藏监哈哈一笑,挥手示意药藏丞取来一小纸包菊花茶分于众人,同时令两位药童,一人分发茶盏,一人分舀沸水。不一会儿菊花茶的香气便弥漫满整个药藏局。药藏监深吸了一口气味,脸上甚是陶醉。
“来来来,各位都先饮上一口,其他事情,稍后再做讨论。”药藏监吩咐道。在场的医官医士们不明所以地互相交头接耳一番,但看到药藏监饮罢后如痴如醉的表情,便纷纷开始效仿。果然,一阵清香入口,先是微苦,后有回甘,茶汤顺着食管缓缓下肚,整个人心中的燥郁似乎都要消散很多。
“嗯,确实纯净清幽。”
“似乎还能去火。”
“不止,我还感觉瞬间耳聪目明了许多。”
……
已经尝到茶水的医官医士们纷纷赞不绝口,张侍医脸上一笑,斜眼瞟了下满脸阴郁的杨侍医,端起自己的茶盏慢慢啄饮起来,好不快活。
“夸张。”杨侍医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将信将疑地端起茶盏。茶香清纯,茶汤明亮,抿一口入喉,果然别是一番滋味。听着周围的同僚们纷纷发起好评,感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杨侍医便不再多言,默默喝茶。
药藏监看着局内一片祥和的气氛,甚是满意,他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药藏丞,药藏丞拱了拱手,然后又用衣袖遮挡着悄悄竖了个大拇指。药藏监又是开怀地哈哈一笑,对众人说道:“这是张侍医从河东王那里带回来的一点样本,本意是想让我等研究一下,饮这菊花茶是否会和其他的膳饮相冲。但依本官所见,这菊花品性甚是兼容,夏可降烈焰之火,冬可调暮雪之寒,想必四季饮之,皆有所用。大可不必望而生畏,整日里忧心忡忡。”药藏监前半段话还算是在就事论事,但这最后一句话显然不只是在说茶汤的事情。在场的医官医士们纷纷放下茶盏,等待药藏监逐渐托出他铺垫了半天之后的话。“医道就如同这茶道一般,有时去繁就简,反而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兼容并蓄,坚柔并济,方能在实践中总结出新的经验,推动我们自身乃至整个医药行术的进步。”这格局,难怪他能做到药藏监的位置。言罢,药藏监点到为止,话锋一转,笑道:“今日饮过这菊花茶,可还有人想要回家去再烹煮一锅‘五香茶’啊?”
听到药藏监开始揶揄起来,众人瞬间开始摇头摆手。今日真香定律完胜,杨侍医捡起还躺在地上的诊籍簿递还给张侍医,虽然尚未完全苟同,但药藏监的话还是引起了他的思考。
“张侍医,”药藏监道,“不如就由你出面去一趟佛堂院,以本官的名义请程道医来一趟药藏局。就说本局的医官医士们对程道医的医术很是钦佩,想与之探讨一二。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张侍医还没来得及搭话,药藏丞立马适时地走上前,背对着张侍医挡在他和药藏监之间。
“监上,下官对这菊花茶的功效还有一些疑问,不知可否请监上指点一二……”果然,这眼力,难怪他能做到药藏丞的位置。
“哈?我不去。”程子芩果断拒绝,脑袋瞬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要她去药藏局里“探讨一二”,这确定不是鸿门宴吗?中医、西医的理论概念完全不同,古人和现代人的科学认知也天壤之别,要想把它们混在一块儿,杂糅起来兼容并蓄,无异于鸡同鸭讲,简直是异想天开。
“不不不,”程子芩继续坚持地摆着头拒绝,脑花子都快要给她摇散了,说:“菊花茶和糖盐包的方子你们拿走。讨论就不必了,真不必了。”
张侍医一脸可怜巴巴地站在对面,面露难色也真不是故意装的。他坦诚说道:“程道医有所不知,小吏虽也是药藏局的四大侍医之一,官职在其他同僚之上,但由于年纪最小和入东宫最晚,所以小吏在这药藏局中的言语是极没有分量的。唉……”
他说着恨不得眼泪都要下来了。程子芩心中一乱,但也是纠结。她想了想,说道:“不是我刻意藏私,只是这不同的医道法门所建立的基础从根基处便已不同,各成一派、诊疗相异是有原因的。唉,该怎么跟你说呢?”程子芩的头皮都快抠出血了,忽然灵机一动,道:“这就好比你们侍医看病要望闻问切,以汤药君臣相左之方祛病抚顺。而咒禁师则需要通灵上身,以符咒祈求之术驱邪强身。这两套方法的理论基础是完全不同的。你们之间可能互相理解,相互融合?”
张侍医点了点头,紧跟着又摇了摇头,问道:“程道医是说,郡主之疾你是用咒禁之术治好的?”
“我……”程子芩一拍额头,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她整理了一下表情,慈祥地看着张侍医道:“我的这个法子呢,又是另外的一种。如果把你们的这一套技术称为是‘中医’的话——中正之医术(程子芩特别解释道,在当下的朝代还是要对国医敬重一些)——那我这套法子可以叫作是‘西医’——西方,哦不,西天之医术(程子芩忽然想到这个时代的西医不是也在跳大神就是在各种放血,她这套现代西医技术在当时确实也不能被称作是‘西方医术’)——中医和西医的理论基础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我很难能用你们能听懂的法子讲清楚整个原理。”
张侍医若有所思,但很快又陷入新的迷茫。他四处望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小声道:“老实说,我私以为那些咒禁科之流都是骗人的骗子。嗯。”
他特别肯定地点了点头,强调了这个“嗯”。程子芩脸色一疆,心里默默吐槽道:唉,孩子啊,可是在我眼中你们中医天天念叨“风、寒、暑、湿、燥、热”之类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啊。
“哦!原来如此!”张侍医忽然灵光乍现,他对着程子芩拱手深深躬了个身,道:“原来程道医是需要从医法之根基讲起,所以需要相对充足的时间。小吏这就回去禀告药藏监和药藏丞提前安排好局中事务,后天一早领局中所有医官医士静候道医大驾光临。”
说罢张侍医便转身一溜烟地跑掉了,幸好他聪明机智,不然今日若是完不成任务,回去药藏局定是又要招人数落了。
“嘿!”程子芩望着他身后的扬尘悻悻吐出一句:“小聪明,不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