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大火之后
结束这场对话后,老顾最后说,让我跟蛋蛋回家早点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我和蛋蛋嘴上答应的很痛快,但一进电梯,我就分别按下了2楼和1楼的按钮。
我准备出去趟,去近距离看看隔火带的进展。
蛋蛋没去过那个位置,入住平安里后也没去过,所以真要说起来,他也不知道,那里是否已经超出了他的‘结界’范围。
但只论距离的话,那里可比环湾大桥入桥口远多了。
入桥口蛋蛋去不了,所以荒草尽头,蛋蛋大概率也去不了。
自从确认结界的事情后,蛋蛋并没想过要精准的画出他的结界范围。
他没有以平安里为圆心,四面八方挨个跑着试过。
老实说,这不是蛋蛋的性格,但他确实是这么做的。
看起来,他是在回避,回避结界的存在,回避突破结界时的那种痛苦。
其实我偶尔也委婉的问过蛋蛋相关的话题,蛋蛋给我的答复是,肉体的痛苦都是其次,真正难以承受的,是那种特别清晰的绝望感。
死亡缓缓降临,完全无能为力,如同溺水窒息一般。
所以,他宁可干脆不去尝试。
蛋蛋的这种表现,倒是帮我理解了老顾刚才说的话。
电梯到达二楼,蛋蛋叮嘱了我一句‘万事小心’,便先回了家。
我继续坐电梯到一楼,走出小区,一边溜达着往荒草尽头赶去,一边结合着老顾他们刚才的描述,在脑海中重组着他们的某段过往…
平安里的原住民,确实全都是曾被关在太平监里的人。
大家基本都是囚犯,偶尔也有姜破甲这种狱警。
一天,一场大火忽然烧起,太平监的所有人,都没能逃出来,全都烧死了。
但在烧死之后,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竟然全都活了过来。
然而,面对这奇迹般地重生,他们这些人,没有任何一个能瞬间便进入死而复生的惊喜之中。
在一开始,他们中的好多人,还以为这就是人死后的正常状态。
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变成了谁都没亲眼见过,却谁都相信一定有的那种东西:鬼。
没人见过,也就没人能说的清,鬼到底该长成什么样子。
但鬼是人死后变成的东西,这一点,却是人人都知道的。
而且,结界的限制,也让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想起了一个跟鬼有关的常用设定:横死之人,会变成地缚灵,被困在死亡之地,不能远离。
种种先决条件的客官存在,让他们在重生之初,全都真把自己当成了鬼。
他们当中比较极端的一些人,甚至会因为自己跟传说中的‘鬼’的模样不太一样,而故意去改变自己的形象。
他们让自己披头散发,破衣烂衫,肮脏不堪。
而因为结界的限制,没过多久,所有人的物质资源也越来越匮乏。
所以,或主动或被动的,他们的形象全都变得有些…不人不鬼。
那段时期,他们是玩儿的挺投入,但偶尔路过的无辜路人,可没少被吓晕吓尿的…
太平监闹鬼的传说,差不多也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在滨海城流传了起来。
后来,在有心人的引导下,他们渐渐明白了,自己没有变成鬼,而是获得了重生。
那时的他们还没意识到,这份重生是永恒的,他们只以为自己是活了过来。
除了多了某些限制外,他们以为,自己在其他方面,和普通人是完全一样的。
确定重生后,因为有那限制的存在,这些人依旧没有多么开心。
而且也因为那限制的存在,这些人在这片贫瘠荒芜的土地上,时常无所事事。
毕竟除了靠打鱼填饱肚子外,他们确实没别的事情可做。
而就在这种无所事事中,渐渐的,他们开始回味起了那场大火。
火不是刀,不是枪,不会让人瞬间死亡。
火更不是某种毒药,不会让人毫无痛苦的死亡。
在那场大火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被烧了好久,才缓慢而痛苦的死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甚至会亲眼看到,白天还一起吃饭聊天的狱友,被活活烧成人干。
但在被烧成人干时,这狱友已经没有嘴唇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像是在求救;这狱友已经烧黑的眼睛还在面对着自己,那眼眶流出的血泪里,满是对生的渴望,以及对命运的不甘…
说起来还挺玄妙的,经历了这样一场大火后,当他们都以为自己肯定已死,已经变成了鬼时,一开始,他们当中只有极少数人,还保留着对那场大火的恐惧,也很少有人提起。
但当确定自己还活着后,他们当中,至少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开始夜夜噩梦,不断重复梦到那场大火。
后来,这份恐惧甚至从梦里走到了现实里,即使醒着,他们也如同中邪一般,满脑子都是那场大火。
他们开始无法面对自己,无法面对曾经亲眼看着烧成人干的狱友,无法面对重新开启的别样人生。
在那个阶段,他们当中,就不断有人开始动起了自杀的念头。
这念头仿佛瘟疫一般,在他们当中蔓延了许多年,甚至直到今天,还有江海滨他爹那种执着的人,即使记性已经不好了,却还在不断的想要寻死。
火,尤其是大火,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太过可怕的事,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很难感同身受。
面对这样一群对火有着如此心理障碍的人,青爷要是点燃了那一大片荒草…
他们也许能把青爷撕碎了吧?
不过,如果点燃荒草这事儿,真是因为青爷对平安里足够了解,才故意为之的话,那估计真要点燃时,他且得把自己藏在谁也找不到的犄角旮旯里呢。
想着金错他们重生后经历的这段心路历程,我一边心疼不已的唏嘘着,一边也有些好奇,不知道他们究竟是靠什么方式,才一步步从心理的深渊中走出来的。
长夜漫漫,长路也慢慢。
虽然说起来,荒草尽头和平安里之间,其实只有三站公交站的距离。
而且从小区后门出发的话,走的这条路比坐公交的路线还要短一些,但真走起来,需要的时间也不短。
还好,有挖掘机的声音一直在耳边环绕,有工地大灯的光芒一直在远处闪耀,这一路走的总算不是太无聊。
一直走到近前,我先看了一下他们的工程进度。
在荒草地和马路之间,他们挖出了一条宽有两三米的浅沟,沟里除了略显潮湿的泥土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这条沟的长度,大概有百米左右的样子。
按这个速度,估计他们半过月都挖不完。
不过我还记得蛋蛋说过,这种工程,都是开头时比较麻烦,各种规划商讨分工什么的,很占时间。
等这些旁枝末节的事都忙完后,真开始动工,那速度就快很多了。
在工作的挖掘机一共有六台,另外两台黑着灯停在一旁,驾驶室里也没人。
除了挖掘机,还有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在路边忙活,看到我,这些工人大多只是扫一眼,便继续忙活起来。
不过有一个工人的眼神却引起了我的好奇,他在看了我一眼后,又看了看我身后马路对面停着的那辆轿车。
看到这辆恍若无人的轿车,我想了想,走到这辆车的驾驶席旁边,抠了抠鼻子,咧嘴一笑,敲了敲车窗户。
没反应。
再敲…
还是没反应。
再敲…
漆黑的车里忽然发出一点亮光,是驾驶席的人按亮了手机。
几秒钟后,我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掏出来一看,是小唐发给我的一条信息:别敲了,车里没人。
我相当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给他回复道:出来,找你有好事儿。
车里的手机再次亮起,很快,我又收到了小唐的信息:不信,不稀罕,不需要,你能不能该干嘛干嘛去?大半夜的烦不烦?你都不用睡觉的吗?
想了想,我再次给小唐发信息道:真的,你先出来,真有好事儿。
车里手机再次亮起,但这次只是很短暂的亮了一下,便马上就熄灭了,而我也没收到小唐的回信。
与此同时,轿车忽然发动,慢悠悠的往前开出五米,才又停了下来…
“我有这么招人烦嘛…”
我默默嘟囔完,刚想凑上去再逗逗小唐,身后忽然传来了金错的声音:“井月!”
我回头看向不知何时跟来的金错,问道:“啊?错哥,您咋来了?”
金错走到我近前,才说道:“在天台看到你出了小区,朝这边来了,不知道你要干嘛,就过来看看…人家这么多人,你就只有你自己,还是小心点好。”
我挠挠头说道:“错哥,您是怕我来找事,反倒被他们给反杀了啊?”
金错轻笑一声算是默认,没再继续这话题,而是看着小唐的车,问道:“这什么情况?”
我笑道:“那个小唐,我逗他玩儿呢。”
金错“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各为其主罢了,他也算是挺尽心一孩子,你别欺负人家。”
“哪有欺负?我…”
我刚想狡辩几句,金错却说道:“好了,看他们这工程进度,咱们也不用这么着急,明天再说吧,你在这儿打扰他们,搞的他们效率慢了,对咱们彼此来说,都算是耽误时间,没必要,走吧,先跟我回去吧。”
“行吧,听错哥的,嘿嘿…”
明白了金错的意思,我当然也不会反驳。
而金错在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六台作业中的挖掘机后,便带着我一起朝小区走去。
回程的路依旧漫长,我俩便边走边瞎聊着。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使然,聊着聊着,我就跟金错说起了我来时的那阵胡思乱想。
在全说完后,我又问道:“错哥,你们那时候,最终是怎么度过心理上的那个坎儿的啊?虽然您没这坎儿吧,那其他人呢?我看咱小区其他人都挺正常的,该乐呵也乐呵,甚至比一般人还乐呵,心理都挺健康的啊。”
黑暗中,金错说道:“是啊,那确实是一个挺艰难的过程,好多人都屡次想死,甚至不停有人去自杀,那,井月,你有没有想过,在那个阶段,我们当中最痛苦的,有可能是谁?”
我不明所以的问道:“谁啊?”
金错苦笑一声说道:“傻小子…是珊珊啊,别人好歹还都是健康的,起码看起来健康,可珊珊呢?却要顶着一张被毁容的脸永生下去,你想想那得有多绝望…但也就是她的存在,才让我们所有人,得以从深渊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