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丧钟
春寒来袭,明昭侯府的丫鬟灵莺今日要奉夫人之命外出采买香膏。清晨时分,她伺候好夫人晨起后便收拾着准备出门。
这些日子因为家中二公子出了事儿,一家人行事都格外谨慎。夫人因此事心生不满,成日在院中抱怨侯爷不让她出门,听得多了,灵莺也有些烦了。好不容易得了出门的机会,她打算今日要在外头好好逛一逛。
临出门前,厨房的老嬷嬷塞给她一包碎银子,嘱咐她帮忙买些伤寒的药回来,她一口应下,这便提着篮子撑着伞出门了。
照理说这开了春了,应是一日比一日暖和,可偏偏这些日子阴雨连绵,倒显得比隆冬时节更加寒冷。
车夫见她出来,扬声招呼着:“灵莺姑娘,今日咱们去哪家香铺啊?”
灵莺收起伞三两步上了车,应道:“还去淑香楼。”
明昭侯府的马车行至宁德坊,有禁军拦下盘问,灵莺不知出了何事,小心掀着帘子往外看。今日天空阴沉沉的,又有雨水连绵不绝,明明才天亮不久,她却恍惚觉得黑夜又要来临。
她往车门的位置挪了挪,小声问车夫:“老杨,你可知禁军在查问什么?”
“像是在抓人呢,灵莺姑娘,总之这不关咱们的事儿,等前面查完了咱们就可以去淑香楼了。”
冰凉的雨丝落在灵莺的手背上,她放下帘子将手缩回了袖中。她起得早,听着这雨声莫名有些困倦,她偏头倚在车壁上,刚闭上眼马车外就被人重重敲了两下。
灵莺吓了一跳,忙掀开帘子问:“官爷,您要找什么?”
雨水从士兵的帽檐上哗啦啦流下来,他偏头朝灵莺马车内看了一眼,转身冲着一个长官说道:“没有。”
秦府的名牌在雨中摇摇晃晃,那位长官认出这是明昭侯府的马车,遂上前盘问:“去哪里?”
灵莺规矩答道:“替家中夫人外出采买,去淑香楼。”
那长官又问:“你今日可有见到可疑人员在秦府周围出没?”
灵莺摇摇头,“不曾见到。”
那长官上下打量着灵莺,而后摆摆手道:“放他们走吧。”
老杨得了令,便赶着马车迅速进了宁德坊。灵莺不禁好奇:“怎么禁军专门问了秦府?难不成是有什么贼子在秦府周围作乱?”
“谁知道呢。”老杨应道:“再是厉害的贼子也不敢来咱侯爷头上动土,且放心吧。”
灵莺觉得老杨说的有道理,便放心放下了帘子。
这城中的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灵莺想要在外头多呆些时间也不成了。她走进淑香楼拿了夫人定好的香膏又转身出门进了隔壁的药铺。
似乎是这突如其来的寒潮让人猝不及防,这药铺里等着抓药的人可不少,灵莺干脆喊着老杨进了旁边另一家茶点铺子,两人简单吃了些东西才又回到了药铺。
排队等了一会儿,灵莺总算是买到了伤寒药,算算时间她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便叫老杨将车赶来。
她等在青瓦檐下,眼看着雨珠串联成线,又滴滴答答砸在路上。今日车马不多,整条街坊都显得冷清,一辆马车停在她身前,车门处挂着别家的牌子,车上下来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嘴里还念念叨叨的。
灵莺偏头仔细一听,那姑娘正抱怨说:“怎么大白天的不让人出坊?万一那贼子真在这宁德坊中,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又该怎么办?”
灵莺隐隐有些担心,遂上前问那姑娘:“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那姑娘轻哼一声,不满道:“今日帮家中小姐外出采买,眼看着禁军在坊门盘问,我好不容易才进来。结果现在东西买好了,禁军不让我出坊了!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不让出坊?!”
“是呢。”那姑娘指了指雨中的另一辆马车,“那张府的马车同我一起往外走的,你看看,这不是又回来了?”
恰好老杨赶着车来,他一跳下车就冲灵莺道:“灵莺姑娘,这进出坊门的路口都由禁军接管盘查了,咱好像是出不去了啊,这会儿雨下的这么大,不如找个地方坐坐再走吧。”
灵莺不知道禁军究竟在查什么人,但她知道这不是她一个小老百姓该打听的事情,便又喊着老杨进了之前的那家茶铺。
热茶刚端上,灵莺不过饮了一口,皇城方向便有悠远的钟声传来。灵莺霎时心惊,忙问:“这是宫里传来的?”
嘈杂的茶铺在这钟声响起的一瞬间静谧无声,他们都在认真分辨这钟声究竟来自何方。
钟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结束时老杨颤颤巍巍问灵莺,“姑娘,你数了吗?这钟声敲了多少下?”
灵莺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茶盏中的热茶撒了些在桌上,她还没张口就听茶铺中的客人喊道:“二十七下,这是太后薨了啊!”
灵莺手中的茶盏摔落在桌上,老杨赶忙接住问她:“灵莺姑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灵莺的心狂跳个不停,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钟声结束后禁军的队伍进了宁德坊,茶客们一窝蜂涌出去问,为何不让出入?
为首的长官高声喊道:“有贼寇借机作乱,禁军正在保护大家的安全,诸位且耐心等着,确认贼寇不在之后自会放你们归家。”
人群的交谈声十分错乱,但无一不是在讨论方才的钟声,太后传出病重不过是昨日的事情,怎么才一日的工夫人就没了?
灵莺无奈,只好带着老杨重新回到了茶铺,“咱们还是好好等着吧,说不定一会儿就能回去了。”
“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雨越下越大,就连视线也受阻挡。六宫嫔妃,内官侍女都集中在了宁安宫外,凄切的哭声掩盖大雨倾盆,为这春寒更添一分悲凉。
皇帝枯坐在太后床前,身后跪了一地的太医。方才皇帝大发雷霆,好几位太医直接被拖了出去,剩下的都颤颤巍巍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太后突发急症,太医院的太医竟然束手无策,不过一日的工夫太后便病发身故,皇帝今日质问太医病因是什么,竟无一人能答得出来。
宸妃上前小声劝着皇帝,“陛下,事已至此,再追究也无用了,节哀吧。”
宸妃一双眼睛哭得通红,皇帝转过身来时微微抬眼瞧了一瞧她,“华瑞呢?”
宸妃一怔,“这”
皇帝一甩袖怒道:“成何体统?”他朝门外大喊一声:“来人!”
王忠急急忙忙跑进来,皇帝问他:“怎么不见几位皇子身影?”
王忠心中直呼不好,嘴上立马说道:“奴婢这就去传。”
皇帝一挥袖,桌上的茶盏被他挥落在地啪啦一声碎裂,“逆子!”他锤着胸口痛心疾首道:“丧钟二十七下竟也没能敲醒这几个逆子!来人!”
他又高喊一声,门外不知皇帝又要作何吩咐,一位太监小心翼翼跑进去问:“陛下有何吩咐?”
“去把隋统领叫来。”
小太监匆匆忙忙跑出去,才片刻又折返,隋恒跟在那小太监身后,见到皇帝便急忙上前禀报:“陛下,属下刚接大理寺报告,秦羿越狱出逃,各坊市中似有人手暗中集结,不知意欲何为。属下担心秦羿危害陛下,遂下令宫门戒严,等候陛下吩咐。”
“反了!反了!”皇帝一脚踢开身旁的圆凳,正好撞在那小太监身上,疼得他哎呦一声。
“越狱出逃?!谁给他的胆子!”
隋恒低着头,不敢说话。这突然的打断,让跪在殿中的六宫妃嫔止住了哭泣,一个个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皇帝又问:“宫外情况如何?秦羿人在哪里?大理寺可有说因何出逃?!”
隋恒的视线转到宸妃身上,他报告说:“宫外有太子殿下追查,暂不知秦羿身在何处。听大理寺来报,说是秦羿得知安远公主意外滑胎还被人赶出宫门不知去向,暴怒至极,遂单枪匹马从大理寺杀了出来。”
“单枪匹马?!”皇帝暴喝一声:“大理寺是养了一帮废物吗?!”
隋恒立刻解释道:“陛下您也知晓,秦羿常年在边境历练,怕是禁军也不是他的对手。”
皇帝猛一转身看着宸妃,沉声道:“宸妃,你给朕解释解释,安远公主为何会被人赶出宫门不知去向?!”
宸妃吓得“咚”一声跪在地上,接连不断地磕头求饶:“陛下,陛下明察,是安远公主想要出宫的!陛下就是借臣妾十个胆子,臣妾也不敢私自将安远公主送出宫啊!陛下,您可一定要相信臣妾。”
她突然想到华瑞不在,又赶紧上前拽着皇帝的衣摆说道:“华瑞不在,便是因为担心安远公主这才一大早就去探望,臣妾日夜守在太后病榻前,实在是不知晓安远公主的去向啊,陛下明察。”
皇帝冷哼一声,一把扯过自己的衣摆,重心不稳的宸妃被这力量带得向前扑去,又重重给皇帝磕了个响头。
宸妃不敢抬头,皇帝盯着她的头顶冷声道:“最好是你说的这样。”
他转身看着隋恒,“传朕命令,秦羿公然藐视皇权,以戴罪之身越狱出逃,罪无可恕,见之,可先斩后奏!”
“得令!”隋恒领了命便匆匆离开。
皇帝恍然觉得时间漫长,仅仅半日,竟已感觉苍老了数年。风雨飘摇,窗扇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他缓缓转身,太后还安静躺在床榻之上。
他食言了,秦羿的命不能再保。
他挥挥手,让内室的人尽数退了出去,他独自一人留在太后床前,望着那安详的面容,他竟然也觉得鼻头酸涩无比。
“母后,莫怪儿臣心狠。”他垂着眸,不敢再去看太后的脸。他长叹一口气,无奈道:“有太多事情需要给百姓,给百官一个交代,儿臣拖延甚久,终究是秦羿先耐不住性子了。这是了断多年恩怨的绝佳机会,若您在天有灵,定要体谅儿臣的难处,杀一人可震三军,此人便不杀不可。”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声,他再也听不到太后的斥责,也不必再强装仁慈,束手束脚。
他缓缓转身,闭着眼睛听窗外风声呼啸,他唇边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就当这疾风骤雨是太后最后一次的吵闹喧嚣。
不知过了多久,宁安宫的大门被人撞开,皇帝恍然回神,侧身一看,竟是王忠手持长剑捂着侧腰跌跌撞撞跑来。
他一进门就扑倒在地,高声喊着:“陛下快走!禁,禁军,杀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