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孤月
在看到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兰霜整夜的不安和惶恐都消失了。她的身体无比想要与他贴近拥抱，可她的理智叫醒了她。
“牧云。”她只是轻声喊着他。
秦羿根本没管在场的是什么人，他直接迎上去单手揽住了她的细腰，他低头询问：“霜儿，你的伤势如何了？是不是很疼？”
他一身劲装，身上带着夜晚的凉意，一路的奔波让风吹红了他的鼻尖，他的眸中写满了爱怜，眉头为她一蹙，便一刻也未曾舒展。
他在听闻兰霜受伤的瞬间就往回赶，此刻想来仍是觉得心有余悸，若是再晚一点，是不是他再也看不到自己的霜儿？
望着兰霜惊慌的一双眼，他没能忍住，冰凉的唇轻轻点在她的眉间，是温热的。只有感受到了她的温度，他才会安心。
兰霜的长睫轻垂，她悄悄将自己受伤的右手背在了身后，她微微偏头看着自己的肩膀，笑着说：“穆伯伯说没有大碍的，好好养着就行。你也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总是需要些时日的。”
听到她这么说，秦羿紧皱的眉头才稍稍舒展。“让你受苦了，霜儿。等忙完了这些，我陪你好好养伤。”
她摇摇头，“没事的，牧云，我不疼，这伤总会好的，别担心我。”
她不想让秦羿过度关注自己，她偏头去看兰卓，两人还处在惊吓之中，秦羿知道她放心不下，便先上前去确认兰岳是否咽气。
他这一箭使了十成的力，就连这世上最坚韧的护甲都能贯穿，更何况是兰岳的头骨。他来到兰卓身边，确认他没有受伤后抱歉道：“晚辈救驾来迟，王上受惊了。”
听到声音的兰卓恍然回神，他的声音还沙哑着，却也冲他道谢：“多谢秦将军出手相助。”
秦羿上前将封氏扶着坐了下来，他宽慰着她，轻声道：“没事了，王后，他的人已经被我解决了，您别害怕。”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这背后藏着多少杀戮和鲜血只有秦羿一个人知道。封氏还有些恍惚，嘴上喃喃念着：“好，好，辛苦秦将军。”
他的眼神又移到了对面的华瑞身上，不等他开口，华瑞就先说道：“我没事，秦将军，你快去看看围场吧。”
秦羿的眼神移到了兰霜身上，也见她点头说道：“牧云，围场那边可能需要你去帮忙。”
“我知道。”他轻声说：“兰岳在私底下研制一种叫巫人的毒，我去过西山围场，那里死了几只鹿，其余并没有什么异常，但他所研制的这种毒似乎有大问题。”
“什么问题？”兰霜追问。
他走上前来，兰霜又将自己的手藏了藏，他没发觉，便继续说道：“我在我发现了他的手札，上面写着这种毒会在活体之间进行传播，但离了活体便会失去毒性，且没有解药，人一旦染上，就是死路一条。我猜测他会在猎场投毒，若是猎物不小心伤了人，兴许会出乱子。”
如此一来，长公主所谓的计谋也一目了然了。三位皇子若是在狩猎中受了伤，无端染上这毒，届时大魏的矛头便会指向西梁。
西梁刚刚经历过与北齐的一战，又哪有多余的心力去应付大魏？而大魏朝中大乱，长公主便可以趁机生事夺权。从头到尾，她都藏得好好的，借刀杀人这一招她的确用得很精彩。
他的话说完，殿中是秦羿没有想过的安静，只有兰霜一个人故意表现得很惊慌，甚至有些不知所措，“那，那要怎么办？猎场那边会不会已经出了乱子？你快去通知二哥，快去帮忙，这边有我，不会有事的。”
“好。”他轻声应下，他知道他必须要去阻止这件事情，这是在帮西梁，也是在帮长公主，有些路一旦走错，便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那你一定要多加小心，我会很快回来。”他还是忍不住要多叮嘱几句，哪怕他的内心无比相信他的霜儿可以处理好一切，但他就是要多说几句，让她牢牢记着，好好等自己回来。
“好。”兰霜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眶有些发酸，可她又不想让秦羿看出端倪，便挪着小步子走到了兰卓身边，她冲着秦羿说：“父王方才咳血了，我先扶他回去休息，你一定要小心，早些回来。”
两人隔着凌乱的一张桌子对望，他虽是觉得她今夜的笑容有几分牵强，但仔细想来，她一定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他没有多想，便说：“好，我会很快回来。”
临出门前兰卓突然叫住了他，他偏头看了一眼兰霜，缓慢开口说道：“秦将军，拜托你了，寡人会照看好霜儿的，你放心去吧。”
他点了头，随后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兰霜提着的那口气松懈了下来，华瑞上前，心中十分担忧，他道：“公主你的伤”
她向后退了一步，与殿中三人保持着距离，她唇边带着苦笑，望着华瑞说道：“三皇子，可以帮安远一个忙吗？”
“公主有事尽管吩咐。”
她一张嘴声音就开始颤抖，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无法平静去接受这件事。她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去稳住自己的心神，她再一次抬眼，缓缓道：“麻烦三皇子帮安远照顾好父王母后，我可能，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你要去哪里？”华瑞追问。
一旁的封氏闻言着急道：“霜儿，你不要做傻事，这毒一定是有办法解的，你穆伯伯神通广大，我立马去叫他来。”
她刚起身就被兰霜叫住，“母后，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她看着自己右手上的伤口，小声道：“只是我可能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养伤，这样对大家都好。”
“霜儿，你要去哪里？”兰卓开口问。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站得远远的看着兰卓，“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我去陵园吧，那里人少，还有我们兰家的祖宗护着，我不会有事的。”
“霜儿。”兰霜第一次在兰卓脸上看到了如此痛苦的神情，他一把年纪却是突然老泪纵横，“是父王害了你啊！霜儿！”
他抬手抹了一把泪，望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兰岳狠狠一拍桌子，“当年随先王前去北境巡视，元郎要进山打猎，我放心不下跟了去。那时候秀林山的野兽多，进了山便听虎啸震天，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那猛虎将我和元郎追至山腰，当初推他进山洞，是想那猛虎吃了我，定会放过元郎。可谁知，可谁知会是如今这样的结果！是父王的错，都是父王的错！”
他又猛地咳嗽起来，嘴边淌着鲜红的血，封氏哭着上前替他擦拭，“别说了，你别说了，女儿从未怪过你，你这般，又要女儿如何安心养伤？”
“霜儿。”他转头看着兰霜，“父王一定会为你找最好的大夫，父王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好。”她笑着应，她低下头，又开口问：“父王可以答应霜儿一件事吗？”
“可以。”他迅速回应：“你说，父王倾尽所有也会为你办到。”
“没有那么复杂。”她笑道：“父王，您答应霜儿，别让秦将军知道霜儿受伤中毒好吗？若是他回来问起霜儿，您就说您就说霜儿去西域了，西域有穆伯伯的老友，是天下最好的正骨大夫，没有三两个月霜儿回不来的。您让他先回大魏去，回大魏好好生活，好吗？”
兰卓的眼泪滑落，“好。”他颤抖着应道：“好，父王什么都答应你。”
她微微点头，而后望向华瑞，再一次请求道：“三皇子，也拜托你不要告诉秦将军好吗？”
华瑞迟钝了片刻，依旧应道：“好，安远公主你一定要保重。”
“嗯。”她还是浅浅笑着。
她说完，独自一人迈出了这大殿，身后的烛火跳动，沿着她的脚步铺开一段昏黄的光。她抬头看着天边的月，这孤月是否也怨过这永世的孤独？是否也想过坠落？
她的眼神清澈如凉夜的水，月亮清冷的光辉落在她的泪珠上。她抬袖轻拭，说起来，自己的命也是捡回来的，若是上天想要收了去，她也无法再去奢求什么。
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是，前世关于西梁的谜团终于解开，罪魁祸首也已伏诛，虽说动乱未曾完全结束，但有秦羿和二哥在，一定会将危机化解。
她回头，父王和母后紧紧依偎，他们夫妻离心这么多年，结局或许并不是完美，但好在曾经的误会早已说开，余下的日子，她真心希望二老可以过得安稳。
她望着飞泉宫的方向，二哥如今也可以算是圆满吧？有了遥月那样的人陪在他身边，他那些孩子般的顽皮性子总算是找到了包容之人。
唯一庆幸，她终于可以不用再为了自己联姻的命运而困扰了，她该一身轻松才是。禁锢了她两辈子的枷锁，总算是在这一刻解开了，却没想到是以如此干脆的方式。
唯一可惜，是她没有办法和自己心爱之人携手共度这春与秋，慢慢听夏虫喧闹和雪落无声，静静度过这漫长又精彩的岁月。她多希望秦羿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中毒，更希望他能突然把自己忘了，忘得干干脆脆，彻彻底底。
日后，明昭侯会为他寻一个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他的那些温柔会倾注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他的笑容也不再只属于她。她问自己会难过吗？答案是一定会的。但比起让他如这孤月永世孤独，她宁愿他忘掉这一切。
他这二十年，过得很辛苦，若是有人分担他的委屈和惶恐，他一定会很开心。其实许知州家的许如清小姐也很好，满心满眼都是他，若是他肯，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你一定要幸福啊，我的心上人。
我会如这山间风，吹散你的哀愁与烦忧；我会如这春日雨，洗去你眼前的灰暗和回忆的尘埃；我会如这泠泠月，照亮你黑暗中那不确定的每一步。
勇敢往前走吧，我的心上人。
别回头，别眷恋，别让这过去的时光占满你心上干净的角落。愿你的眼睛永远澄澈明亮，愿你的唇角常存温柔的笑容，愿你的血液始终炽热如火，可以带着我私心的一点祝福，再去看这世间的安定与繁华。
眼前的灯火又化作了这漫天的流萤如星，她一步步走下台阶，她轻轻唱着：“山净风轻，天色微明；水中树影，还有点点流萤。犹记那夜色透明，流萤如星；星漫天际，也漫过我的回忆，一想起他的笑意啊，就纷乱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