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封号
兰霆虽是好奇封氏究竟与兰霜说了什么，但看她面露疲惫，他便打消了再与她谈话的想法，只要她继续在飞泉宫留宿，明日一早好同她一路上朝。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兰霜就被秋棠的声音吵醒，“公主，您可不能再睡了，上朝要是晚了王上又该说您了，霆王已经起身了，您也快着点吧。”
兰霜拉过锦被直接将头蒙了起来，这要是还在北境，她根本不用人提醒自己便能早早起身收拾妥当，可一回到这熟悉的地方，身边越是有人宠着伺候着，她便越是懒散。
青竹打来了热水，又将她的冠服取来，见她还没醒又催促道：“公主，该起了，霆王就快收拾好了，就等您了。”
兰霜揉了揉眼，强行将沉重的眼皮撑开，这几日许是在路上太过疲惫，她这身子像是有千斤重，得要秋棠和青竹一并拉她才能起身。
就算是已经坐在了妆奁前，兰霜依旧是哈欠连天，秋棠赶紧替她洁面净口，上妆梳发，青竹则将她的冠服小心整理好，再挑了两套头面要她选择。
青竹：“公主，这是王后在您生辰时送来的东珠冠，您看这套配您的冠服可妥当？”
兰霜偏头看了一眼，这金丝百花冠贵重华丽，鸽子蛋大小的东珠镶了整整一圈，其间点缀绿翡翠和珍珠上百颗，金珠流苏长长垂下，既是华美又显庄重。再配上一对翡翠簪，一对金步摇，一对珍珠耳铛，一颗东珠贴面，的确适合她那套浅金色的冠服。
她本已决定下这金丝百花冠，可又突发奇想看看另外一套，便问道：“另一套是什么？”
青竹闻言，小心将那白玉珊瑚冠端上前来，应道：“这是霆王去年送来的，公主您好像还没见过呢。”
“这是二哥送的？”兰霜的确是有些疑惑，印象中她好像没有见过这白玉冠，但她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便问：“这是二哥从哪得来的？”
青竹想了想，猜测道：“许是从西域来的，这红珊瑚咱们西梁可不多见，要不奴婢去问问霆王？”
“不必了。”兰霜收回视线，反正她今日也没打算戴这套，正想叫青竹拿下去，她又突然回头拿起了盘中的那支红珊瑚簪子。
她开始确信这簪子她一定是见到过，但她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她想再仔细看看另一支时，竟发现这盘中只有一支簪。
青竹见她面露疑惑，忙问：“公主，可是哪里不妥？”
兰霜：“这套头面怎得只有一支簪？”
身后的秋棠哎哟了一声：“是不是收拾的时候放到其他盒中了？青竹你快去找找看。”
眼前这火红的珊瑚像是一簇簇旺盛的小火苗，在干净温润的白玉上尽情绽放它的美丽，无端端地，她就想起了秦羿。
“算了。”她将手中的头簪放了回去，又道：“回头再找吧，还戴母后送的金丝百花冠。”
青竹：“是，公主。”
收拾完一切走出内殿时兰霆已经等在了门外，许久不见自己的妹妹盛装打扮，这一眼便是惊艳。
东方的晨光轻柔，为她略施红妆的脸添了些自然的贵气，浅金色的冠服在日光下闪动着柔和的光泽，像是那平静的湖面忽然被风激起一层浪，浪花层层叠叠，波光粼粼。
可她的面色却稍显慌张，她匆忙走到兰霆身侧，催促道：“快走吧二哥，来不及了。”
兰霆忍不住笑：“不急，就算他们今日要等你，那也是心甘情愿。”
兰霜听完却道：“话虽是这么说，可我也不想给人留下话柄，总不能让人觉得我居功自傲。”
“好好好。”兰霆无奈一笑：“都听你的，我快点走，你也跟上。”
两人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崇光殿开门之前到达了门口，今日是她回宫后第一次大朝会，文武百官都到齐了。一见他们兄妹俩前来，心思多的便都凑到了他们跟前儿见礼。
“公主此番北上可是救边境百姓于水火啊，我朝能有公主这样的女英雄是我西梁之幸啊。”
说话的人是刑察司掌事冯远，他因为齐心绑架案一事与兰霜有过短暂的交流，他如今可是十分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拒绝过这位公主的任何要求。
兰霜客气笑道：“冯大人谬赞，兰霜不过尽了自己西梁公主的职责。”
“公主年纪轻轻便能立下如此战功，这可是我西梁后辈学习的楷模啊。”
兰霜又稍稍转头看向另一边说话的人，他是祭礼司掌事张存芳，兰霜并不认得还是兰霆在一旁提醒，她才客气道：“张大人过奖了，此次北境战乱能平皆是因为边防营中将领指挥有度，士兵无畏勇猛，兰霜不过是尽自己所能帮衬，不敢居功。”
“公主过谦了，有道是虎父无犬子，公主如此出色，是我王教导有方啊。”
兰霜唇边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她转身看向说话的人，竟是当朝宰相裴光禄。此话一出，周围众人顿时噤了声，张存芳皱着眉看他一眼，甚至怀疑裴相乃故意为之。
兰霜微微一笑，算是礼貌的回应，他刚张口准备继续说下一句，却突然被缓缓打开的崇光殿门打断，兰霜身边围着的官员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耐心等候通传进殿，并无人回应裴相的话。
兰霆站在兰霜身侧，小声道：“别理他。”
兰霜抬头冲他甜甜一笑，催促道：“快进去吧。”
兰霆走到百官之首的位置，殿内通传，身边众人便都徐徐进了殿。兰霜独自一人候在殿外，只等父王的下一次通传。
明明这座大殿她那么熟悉，但这却是她十几年来第一次以朝臣的身份站在这里，要说内心一点不激动那肯定是假的。
她从一个连太医都可以刻薄几句的公主，成为如今百官都争相谄媚的朝臣，这似乎在旁人眼里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可只有她知道这条路有多么难走，路上又有多少阻碍，几次险些丧命……一想到这里，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秦羿。
他还好吗？是否和自己一样站在了这高台之上？
殿内传来宣召，兰霜也及时收回了自己的思绪，规规矩矩迈着沉稳的步子进了殿。
行完礼，她难得看到了自己父王脸上流露出赞赏和那一丝难以察觉的自豪。她规矩立在殿中，身旁的内侍大人高声念着她的赏赐。
“公主兰霜，替兄北上，辩内奸，平内乱，后带军出征重创北齐，守得河山安稳，护得百姓安居。有女如此，孤王甚慰，特赐封号‘安远’，封邑富林，享超品年俸。另赐锦绣里山庄，翡翠翎羽冠一顶，宝蓝点翠冠一顶，东珠一斛，翡翠朝珠两串，四马青盖金车一乘，西域宝马十匹，黄金百两，浮光锦缎百匹，白银三千，粮食五百石，钦此。”
“安远谢父王赏赐。”兰霜跪在殿前谢恩，兰卓满意道：“安远我儿，平乱有功，你若想另讨封赏，尽管说来与孤王听。”
兰霜抬眼对上兰卓的视线，略微思忖片刻，恭敬道：“此次边境之乱非安远一人之功，安远愿将今日所受赏赐折算现银送往富林。一做安抚战死士兵家属抚恤，二做城墙重建花费，三做边防营众将士赏赐，还望父王恩准。”
兰卓欣慰笑道：“安远所提事项孤王已另做安排，不必从你赏赐中折算。”
“父王高瞻远瞩，爱民如子，实乃西梁百姓之幸。”夸赞完，兰霜又道：“安远有意，于西梁众城兴建官学，招收女学子以师之道授业解惑，以资质分授文武之学。还望父王恩准。”
其实在兰卓即位以前，西梁的学堂中时常都能看到女学子的身影，可近些年大家像是达成了共识，以各种离奇的理由拒绝女夫子和女学子进学堂。
她清楚此事的重要性，这并不仅仅是进学堂这么浅显的一件事。若是西梁女子身无所长，无法在这世上立足，那便会加剧世人对女子的偏见，甚至会让西梁女子本身开始认同这男尊女卑的观念。
而更加深远的，还极有可能会影响西梁新生婴孩急剧减少，进而增加整个西梁的不稳定性。目前来看，这股歪风邪气才初露头角，她若能迅速将其扼杀在摇篮中，也算是她为西梁女子所做的贡献了。
不出她所料，此话一出兰卓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而首当其冲站出来反驳兰霜的也是方才称赞兰卓教子有方的裴光禄。
他道：“公主所提女子官学一事，下官以为不妥，既是秉持人人得以受教的本心，又怎能专设女子官学？这会引得原有官学不满，徒增王上烦忧。”
“裴大人。”兰霆往前站了一步，问道：“今日可是你在殿上受王上封赏？”
裴光禄一愣，身后百官也窃窃私语，他一时面上挂不住忙将话锋一转，转而冲兰卓道：“王上恕罪，下官皆是为了西梁稳定而进言。”
兰卓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龙椅扶手，殿中静默片刻，落针可闻。他斟酌后道：“此事，孤王以为不妥。”
裴光禄闻言立马朝兰霜投去了得意的目光，兰霜视若无睹，又道：“那便，恢复原有官学招收女学子也可。”
裴光禄听着又来了劲，“公主，原有官学因何取缔女学子入学一制？不正是因为男女有别，容易激化学子之间的矛盾，增加夫子教授和管理的难度，不利于学子专心致志学习才被取缔的吗？国子监花了整三年的时间才将此事完全落地，如今因为公主一句话便要让国子监的工夫白费吗？”
兰霜的双手紧攥成拳，若是她还是以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兰霜，此时她的拳头已经挥到了裴光禄的脸上。她强忍着心中的怒气，问道：“这也不可，那也不可，那裴大人方才所说要秉持着人人得以受教的本心，不知裴大人对此可有什么真知灼见？不妨说与我等好好听听。”
裴光禄一愣，颇是尴尬一笑：“下官方才有说过这话吗？”
兰霜冷笑一声：“裴大人不记得自己在片刻之前说过的话，却能记得三年前因何取缔女子入学一制，你说说，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兰卓沉默不语，他的内心自然是坚持裴光禄的观点，但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并不好直接回绝兰霜的提议。她刚刚立下了功劳，宁可不要赏赐也要求得女子官学开办一事，他若是断然回绝定会寒了边疆将士和西梁众多女子的心。
想了想，他便道：“赵崇礼，你来说说，公主所提一事该如何办？”
赵崇礼便是国子监的祭酒，他从一开始并不赞成兰卓取缔女子入学一制，如今公主提出来了，他心里自然是高兴。但他深知兰卓的性子，此事定要采用迂回之法。
他从人群中出列，恭敬道：“回王上的话，下官认为公主所提一事，自然是出于我朝长远稳定发展而考虑。如今在我朝各行各业中西梁女子都在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无论是在前庭还是后宅一定是少不了西梁女子的付出。”
“若是同设官学却异样待之，确实略有不妥，下官拙见，不如为西梁女子专设技艺学堂，除了教授女学子读书认字以外，再根据女学子兴趣或是天赋所在，再做细化技艺教授。或是女红刺绣，或是识药制药，或是琴棋书画，或是玉石雕刻，总能让西梁女子身有所长。”
兰霜绷着一张脸不说话，赵大人的提议并不是她心中所想，但总是好过一口否决。她抬头看着兰卓，他的脸上也乍现为难之色，兰霆看准了他的脸色当即肯定道：“赵大人所言，不失为上佳之计，还请父王考虑。”
兰卓见他如此褒扬，也开始认真地考虑起赵崇礼的提议。他做西梁王二十余载，一贯偏好中庸之道，完全取缔女学堂确实有一刀切的武断之嫌。
他当初同意裴光禄的提议纯粹是为了避免女子入朝为官，如今有了一个还不错的台阶他也确实有几分动摇。
他想了想，又将问题抛了出去，问道：“众爱卿以为如何？”
能站在这殿中的人都不是傻子，他们看得出来王上的口风有所松动，加之公主才领了军功，自然是要多加赞扬。反正为西梁女子教授此等拙技并不会影响到他们如今的地位，既如此，他们又有什么必要去得罪这兄妹俩？
当然这些人里，一定不包括裴光禄。
兰霆赶紧朝兰霜使了眼色，她虽没有达到自己心中所想，但此事若是落成，后事还可徐徐图之，想清楚这一点她便应和道：“赵大人所言，正是安远心中所想，还望父王成全。”
是该给霜儿些许面子，兰卓想。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的脸上有光，他这做父亲的心里也高兴。她此番北上吃了不少苦，和大魏的联姻也逐渐临近，就当是在她出嫁之前完成她的一个心愿，思及此，他便道：“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