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承诺
兰霜一个闪身躲到了阁楼的窗后，她从身侧抽出羽箭，透过半透明的窗纱确定周伯源的位置。一旁的齐心眼看着大批官兵涌上阁楼，焦急道：“公主，咱们快走！”
兰霜屏息敛声而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双手拉了个满弓，窗纱上透出周伯源的身影，她的箭头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移动。
“公主，咱们必须得走了！”齐心的催促声响在耳畔，楼下也传来士兵匆忙的脚步声。她仍是死死盯着周伯源，心里默念，一步、两步、三步，就是现在！
右手释力，羽箭穿透了窗纱直直朝着周伯源而去，谁料他突然转身，那支箭只射中了他的右臂。
周伯源没想到死到临头兰霜还能拼死一搏，暗骂了一句：“他娘的！”而后高喝道：“放箭！”
眼尖的齐心看见弓箭手出动，一把拉过兰霜躲在了立柱后头，身后的花窗千疮百孔，羽箭瞬间插满地面。一轮箭雨袭过，齐心赶紧拉着她往另一边撤离，刚走两步却发现已经有士兵从通道里挤了上来。
“这边！”齐心又拉着她往阁楼深处跑，那边有个极狭窄的小窗，跳下去便是另一条街巷。
他将兰霜拉到小窗前，“公主，快跳下去！”
兰霜身材纤瘦非常轻易就通过了窗口，往下跳时不忘回问他：“你呢？还不下来吗？”
齐心撑在窗边，见她出去就将窗门拉上，“我来拖住他们，公主快去找谭将军！”
齐心的声音被隔绝，兰霜丝毫没有犹豫拔腿就往城西跑，她今日的计划是将周伯源引来南门，谭俊义趁此机会接管北门，只要北门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北齐便不足一惧。
周伯源今日调往南门的士兵只有几百人，他的原计划应是处理完南门的冲突再回北门，但他万万没想到今日聚集在南门的根本不是什么百姓，而是兰霜精心挑选出来的城防营士兵！只要他们能堵住周伯源的去路，谭俊义拿下北门只是时间问题。
身后的吵闹声逐渐远去，她一路跑到了城防营，雪落等在门口，她迅速翻身上马，立马朝北门奔去。
为了抵御北齐的骚扰，富林城的北门修造极为特殊，分内城门，防守城门和外城墙。
内城门是富林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再往后便是万千百姓。
内城门与防守城门中间是边防营的步兵营和弓/弩轻骑营，防守城门外则是装甲骑兵营和战车营。
外城墙是西梁斥重金修造，绵延百里，固若金汤，因此北门是对抗北齐制胜的关键，一定不能出差错。
这么长时间没有得到谭俊义的消息，她的心里不免开始打鼓。
果不其然，兰霜赶到防守城门时双方正在僵持，谭俊义已经接管了内城门，但还有一批人围堵在防守城门前要谭俊义拿出周伯源的手令。
周伯源把持北门已久，虽说大部分的士兵已经回归谭俊义麾下，但周伯源手下仍有部分精兵悍将誓死追随，这些人断然是不好骗。
兰霜一到便高举手中玉佩：“公主玉令在此，谁敢造次？！”
众人闻声纷纷转向兰霜，一时无言，面面相觑。
兰霜骑着马走到防守城门前，高声道：“周伯源勾结北齐，通敌卖国，意图侵占我西梁城池，现已被霆王军队拿下！诸位若想抄家灭族，大可往前一试！”
此话一出，人群中便开始窃窃私语，兰霜看得出来他们有的人并不知道周伯源勾结北齐。但那位与谭俊义对峙的将军却道：“公主玉令？哪位公主？”
兰霜丝毫不留情面，挥起马鞭“啪”一声抽在了他身上，“瞎了你的狗眼！来人，给我拿下！”
听声音，此人应该就是那夜止水湖畔在周伯源身边的那个人。蛇鼠一窝，兰霜这便一起给他端了。
那人见兰霜动真格，立马抽出腰侧长刀，“谁敢？我可是边防营守城副将，尔等岂敢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兰霜冷哼一声：“你们好好看看清楚，究竟是谁在以下犯上！”
她重新将手中玉令高高举起，那玉佩和霆王的那块一模一样，上面清清楚楚刻着一个“霜”字，这是西梁王室的象征，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人显然是有些慌神，城东和城西两条路都已被兰霜提前安排了人围堵，北门的消息一点都传不到南门去。
那人往兰霜身后看了看，似乎正在确认派出去的人有没有回来，兰霜捕捉到了他的神态，笑道：“怎么？在看你的人何时能回来？”
那人冷哼一声：“你休想蒙骗我，周将军神通广大怎么可能败在你这个小丫头手里？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突然转头朝身后众多士兵说道：“周将军平日里待你们不薄，你们怎能在如此紧要的关头退让？”
这话像是突然唤醒了他身后的士兵，众人纷纷拔出腰间的长刀直指兰霜。
“上啊！”那人怒吼一声，手持兵器的士兵便叫嚣着朝兰霜冲了过来。混乱发生得太过迅速，兰霜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她的马背上挂着弓箭，她还未伸出手，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就朝她砍了过来。
她处在整个队伍的最前方，他们要想攻击她轻而易举，身后的谭俊义见状一个飞身就将那人手臂砍飞了出去。
鲜血飞溅，尽数洒到了兰霜腿上，她无暇顾及赶紧趁此空隙掉转马头。
谁料那副将飞身跃起，手中长刀直冲兰霜面门，雪落的马蹄高高扬起，若是它此刻前蹄着地，兰霜那截雪白的脖颈立马会撞在他的刀刃上。
兰霜在惊慌中从马背滚落，却忽地听“咻”一声，一支羽箭直插那副将胸口，力道之大竟将那副将远远推出数丈之外。
兰霜猛然回头，那羽箭飞来的方向却是空无一人。她无暇细想，立马带人朝外城墙奔去。
城墙上站满了弓箭手，想必是那副将早早就安排下了，就算他们失去了内城门的控制权，外城墙也绝不能失手。
同是西梁族人，兰霜当然不愿看见同族相残，她抬手止住了身后士兵前进的脚步，独自一人骑着马来到了城墙下。
城墙上的旗帜迎风招展，上面写着醒目的两个大字，“西梁”。这是她上辈子日思夜念的土地，也是她这辈子拼了命也想守护的土地。
她将手上的弓箭一并扔到了地上，举着空无一物的双手看向城墙上的士兵道：“我叫兰霜，可以和你们谈谈吗？”
“你想说什么？”有一位声音高亢的士兵开口接了她的话。
她放下了双手，浅笑道：“闲谈两句，可以吗？”
那人想了想，喊道：“你说吧，我们听着呢。”
兰霜环视了一下四周，身后的打斗声似乎有所减弱，想必谭将军已逐渐占了上风。
她便笑道：“我在玉城长大，那是一座十分繁华的城池，灯火辉煌，热闹非凡，各地商人纷至沓来，都想一睹西方金楼玉池的盛景。”
“我在玉城生活了十五年，我过得开心，满足，城中的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孩童们可以自由在街巷追逐，女人们可以随乐起舞，男人们放声歌唱。那里安宁，因为有在场诸位阻隔了北齐的南下之路。”
她的声音在这城墙内壁之间回荡，平缓，坚定，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少说这些没用的！我们吃着苦受着累，你们倒好，吃香的喝辣的，何时关心过我们的死活？！”城墙上突然有人开口喊话，而这一番话也正好说进了有些人的心坎里。
她又勾着唇角笑了笑，眼睛微微一弯，颇有几分蛊惑人心。“那我再讲讲我的二哥，也就是霆王。他从十四岁开始就频繁往返玉城和富林，七年时间，他带着富林城的百姓开山辟地，在城外修筑起了灌溉水渠，引进了适宜种植的药材种子，完善了南下和东进的商道，见证了富林这座边境之城的崛起。”
“他总说，哪怕我此次去富林只是为了多送些物资，多赶几次野兽，多巡查几遍关口，百姓和营中将士都会安心很多。他们守着城，我得守着他们。”
“而他如今伤重卧床，行动不便，甚至可以说，命悬一线。所以这守卫边境的重任落在了我的肩上，这也是我为什么今天会站在这里的理由。”
“今年我十五岁，未来我还有很多个七年，我也与各位定下七年之约，这七年里我会常驻边境，与各位并肩作战，共同抵御北齐。”
她说完，抬眼环顾四周，他们手中的弓弦似乎开始由紧绷转为松懈。有位士兵喊道：“你一个姑娘，手无缚鸡之力，不还是要我们来保护你吗？”
“是啊。”她看着他笑道：“我太弱了，拉不开弓，提不动剑，还想要请大家多多指点我呢，不知有没有人愿意教教我？”
周围安静了一瞬，而后突然有人喊道：“我愿意！”
兰霜顺着声音转头，那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黑黑瘦瘦，笑起来一口白牙十分显眼。他率先收起了手中的弓箭，朝她招着手道：“公主，我营中比试百发百中，我来教你！”
兰霜还未应声，又听人道：“得了吧你！还百发百中！是不是脱靶的都不算进去啊？！”
人群中有人没能忍住，低低笑出声来，这一笑却是将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放松了下来，四周接二连三响起了爽朗的笑声。
兰霜也跟着他们笑，好一会儿才说道：“要想来教我，是不是应该站到我的身边来？”
周围又随着她的这句话突然陷入了沉寂，她知道他们还有疑虑，便又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受周伯源蒙骗已久，他或许承诺了你们许多，比如金银，比如营中职位，但到如今，他可曾兑现过他的承诺？”
众人无言。
她又笑道：“我的承诺，可以立马兑现。”
“我不会因为别人犯下的错误来为难你们，若是你们觉得营中生活苦，累，不愿继续呆在富林城，今夜我便会便以职位调动为由许你们退役返乡，但除了基本的路费，军中将不会再提供任何银钱。若是你们愿意继续留下，你们仍是边防营中的一员，今夜便各回岗位，各司其职。”
“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举着手中的玉佩，“我兰霜，从不说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