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医官
众医官皆是一愣,此话一出他们便更加搞不明白兰霜想做什么了。那位身着墨绿官服的医官大着胆子问道:“那下官斗胆问公主广招大夫进宫究竟意欲何为?”
兰霜心中隐生恼怒,暗骂一句管得真多,又突然以手扶额身子微微一晃,眼尖儿的秋棠立马上前将她扶住。
兰霜撑着秋棠手臂往椅子里一坐,颇显柔弱之态,“想来是这天气渐暖,我这身子越发不适应了,想着为自己寻几个贴身侍应的大夫,没想到竟招来众位医官争相为难。看来我这个三公主委实是当得窝囊,连往身边选两个人都得看人脸色。”
兰霜特地加重了“看人脸色”这四个字,不过这群庸医显然是没有品到她的言下之意。
那医官又是一愣,随即道:“太医院的医官皆是经过多重选拔,无论是医术还是品性都胜过这些无名之辈,公主为何不从太医院中挑选几个?”
兰霜嘴角微微抽搐,可不就是因为太医院的人都跟你似的心胸狭隘不容人,言行偏颇招人烦才不从你们太医院选的吗?况且她就是因为信不过太医院,才想方设法要从宫外招人为二哥看伤,哪还会任由你们太医院摆布?
兰霜暗自深吸了口气强行将心中的怒火压了下去,反问道:“女儿家的病症您也会看吗?女儿家的心思您也了解吗?这心病您会医吗?”难道他看不出来她的脸上写着“本公主乐意”这几个字吗?!
那医官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被秋棠一口呵斥了回去,“公主的事连王上都不曾插手,你是哪来的胆子敢对公主指手画脚?!”
“下官不敢。”那医官嘴上说着不敢,脚下步子却是一分未动,秋棠本就对这群医官为难公主心生愤怒,当即便喝道:“还不退下?!”
众医官面面相觑,虽惶恐却也寸步不移,任务没有完成他们怎么向上头交代?
兰霜直觉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咬了咬后槽牙一字一句道:“怎么?还想让本公主亲自送各位吗?”
此话一出,这些医官才察觉兰霜隐忍的怒火,眼看着今夜的目的没法达成,这才恋恋不舍从殿中退下,反正上头问起来就说是公主出面干涉,怪不得他们。
兰霜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直觉自己有一天会被气死。
一回神又看到方才因小事争执不休的那群大夫,她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能因几句话就与人争执推搡的大夫,她是断然不敢要,只吩咐青竹使些银钱,将那些好事的大夫一并打发走了。
待那生事之人纷纷离去,殿中便只留下了四位大夫,兰霜便开始询问他们各擅何事。
问到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时,兰霜明显眼前一亮。这姑娘长得着实是好看,哪怕未施粉黛,身着素布粗衫也丝毫不掩她的清雅之气,只是这秀气的五官和那娇小的身形一看就不是西梁人。
苏遥月感觉到了兰霜的注视,她虽心中惶恐却也规规矩矩行完礼才开口告罪:“遥月女扮男装欺瞒公主,还望公主宽恕。”
“无碍。”兰霜走上前去虚抬起她的手臂,见她眉间轻皱,想必是这心中确有几分忐忑不安,她便道:“我那告示上并未写‘仅限男子应征’你便无需告罪,姑娘若有才又何须惧怕旁人眼光?不妨先说说姑娘所擅何事?”
苏遥月惶恐整日,总算是在听到这番话后稍稍安定了心,看来这位西梁公主果真如她所想,并未对自己存有偏见。
她松了口气恭敬答道:“遥月家中世代从医,自幼便跟在祖父身边辨识药材,研读医书,学习针灸之法。因常年在外游历对外伤处理也略有心得,又因自己的女儿之身对公主方才所说的女儿家病症也略有研究。”
苏遥月低着头,那双眼睛却忍不住想看看这位公主的反应,悄悄一抬眼却见兰霜面带笑意看着她,那笑容明媚又亲和,竟是让她又惊又喜。
“姑娘看上去只虚长我几岁,没想到竟已行医游历多年,着实令人佩服。我身边正好缺一位像姑娘这样的贴身医官,若是姑娘不嫌弃无法进太医院,可以考虑来我飞花殿任职。”
苏遥月心中一喜,当即便道:“遥月谢公主赏识,能为公主效力乃遥月之幸。”
兰霜见她这般欣喜,方才被那群医官激起的怒火也消下去许多。还未喘口气,又听得方才询问过的那两位大夫异口同声唤:“公主殿下。”
兰霜下意识一转头,见那二位大夫面面相觑,欲言又止,互相谦让着要对方先说,你来我往推让了两回,她实在看不下去这才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小民惶恐。”其中年纪稍大的那位先开了口,“方才听公主所言若是选中便能入公主飞花殿任职,可”这人说了一半又开始吞吞吐吐,兰霜立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任谁看了那告示都以为是自己能有进太医院任职的机会,没想到搞了半天是专门来伺候她这位公主。
堂堂七尺男儿,苦学多年医术竟要入公主殿中侍应,传出去还不被同仁笑话死,饶是知晓这职位轻松,报酬丰厚,可那地位终究是与那奴婢无异。
他们自诩饱读诗书,苦修多年还有一腔救世的热血,天地之大定有他们大展宏图之地,今日便绝无可能入她这飞花殿。
兰霜通晓他们的心思,自然也不会强人所难,只道:“二位无意入我飞花殿,自行请便即可。”
两人一听她这么说立刻如释重负,连道谢的声音都显得仓促了几分。兰霜本也无意与他们计较,人各有志,能坚定自己的选择是件好事,就是千万别后悔才好。
留下一个,走了两个,这殿中便只剩下了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还未询问,兰霜下意识觉得这人与方才二位的想法相差无几便先开口道:“若你也不愿”
话未说完就听他道:“小民愿意。”
兰霜微微一愣,随即笑开来,倒是她以己度人了。
眼前这少年生得白净,那五官精致得像是霍文大师手下精雕细琢的玉器。清瘦的身形犹如云中修竹,倒是在西梁这一众身材魁梧的壮汉中显得格格不入。
那少年与她对视一眼又匆忙埋下头去,似有一丝慌乱,说起话来都略显磕绊,“小民齐心,玉城人氏,从小跟在家母身边帮忙照看病患,虽才疏学浅但,但承袭家母技艺已有十数载。家母为妇人产褥之事钻研半生,犹擅妇女之症,因而齐心这些年也专攻妇人疑难杂症。”
齐心微微皱了皱眉,明明方才公主问第一个人的时候他就打好了腹稿,没想到真对上公主的视线这胸口依旧是七上八下。
“可你是男子,与公主男女有别,公主还未出阁,又怎能要一名男大夫随身侍应?”秋棠听完不禁皱眉,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别有用心,既然已经选了位女大夫贴身伺候,那便更加不需要他了。
齐心听完反倒是松了口气,紧绷的背脊也呈现出稍稍松懈的曲线。也许是因为受到的质疑太多,这些听了无数遍的话语反而让他在这陌生的大殿内有了几分熟悉之感。
他的唇边浅浅浮起一抹苦笑,他因自己男子的身份被人轰出去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公主金尊玉贵高高在上,他被拒绝也是情理之中。
在这瞬息之间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兰霜却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妇人生产本就是于阎王殿前求活路,哪怕顺利,产后也会有明伤暗疾长久伴身。”
她转头看了眼苏遥月:“这世上像遥月这样出生医药世家的女大夫少之又少,许多妇人身患重病也羞于寻求男大夫诊治,令堂几十年如一日奔走于市巷后宅,为攻克妇人之症奉献半生,实属功德无量。西梁钻研妇人之症的大夫本就极为稀缺,齐大夫能承袭令堂技艺,这对我西梁女子分明是好事一件。”
“是啊。”苏遥月也感慨道:“女子产后各种病症若不妥善医治极有可能危及性命,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又怎能因为男女有别而延误诊治良机?若有机会,遥月还想向齐大夫讨教讨教。”
齐心微怔,客气道:“讨教不敢当,能与苏大夫交流学习是齐某之幸。”
他微微回过身看向兰霜,早在她阐释那敬畏二字时,他就在心中暗暗感叹公主真知灼见。没想到眼前这位传闻中嚣张任性的公主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倒是让他震惊不已。
他突然就感觉心酸,也许只有同为女子的公主和苏大夫才会真正设身处地为那些长久受病痛折磨的妇女着想。若他真的有机会能在公主身边侍应,也许民间对男大夫看妇人之症的偏见会变少一些。
兰霜垂着眸子浅笑,她又怎会不了解身为女子的苦?前世身心俱疲,病痛缠身,每逢阴天下雨她便浑身发冷,若是遇上冬日那便更是难熬。
那一剑刺中她的小腹,每一个月她都会经历万箭穿腹而过的痛苦,现在想来,那杯鸩酒倒是给了她一个痛快,这也算是华璟唯一做过的“好事”了吧。
她想了想道:“这些年母后的身子渐弱,我这个做女儿的时常忧心却又不通药理,太医院只说气虚体弱,这么多年却也毫无改善,若是齐大夫能为母后调理好身子,实属大功一件。”
齐心当即大喜过望,公主言下之意便是他可以近王后身边侍应,他心中欢喜又骤感慌乱,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该作何表情,作何回应,只像是失了魂一般直愣愣看着兰霜。直到一旁的秋棠出声提醒,他才后知后觉要谢过公主的赏识。
兰霜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让秋棠送他们先回去,明日直接入飞花殿任职。太医院那边她插不上手,后宫却是母后一人说了算,她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今晚的结果她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