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熬着
分别时对茹雪的承诺确定是彻底没戏了，自己盼了快十年，才叫了声媳妇儿，结果不但没能给她带去快乐和幸福，还平白给她添了那么大的堵，算什么玩意儿！
想起这些，简博心里就疼，就难受，可那又能怎么办？飞来横祸，你想躲也躲不开！没辙了，往好处想吧，也许熬不过多久就能出去了呢？到了那时候，一定加倍地疼她爱她就是了。
一上来就打了简博两个耳光的老大姓彭，是这间号子的室长，大家都叫他彭老大。
彭老大不仅面相凶恶，还总是骂骂咧咧的，张嘴就是脏话，野蛮粗俗这样的词用在他身上，都得算褒义词。可要真细说起来，他却还真算不上是个恶人。不但从无霸凌他人的恶行，对有困难的狱友还尽可能的给予帮助。
大西南的冬天不好过，阴冷潮湿，一场寒流过来，最低气温低到个位数是经常的事，零度以下的天气也不是没有。
简博不是没有受过苦的人。因为工作的关系，生活在野外的时候，什么样的艰苦条件都遇到过，但那样的日子总归还是有数的，在如今这样的条件下过冬，绝对是平生第一次。
在工地的那段日子，生活区的条件虽然也很简陋，但他们管理层的宿舍有空调、热水器，忙碌了一天，不但保证能洗个热水澡，房间里的温度也很适宜。所以简博还保持了在北方过冬的习惯，外出穿一件稍厚一点的羽绒服，进了屋外套一脱，只穿一件厚些单衣。
被抓进看守所的那天，民警给简博上手铐后，才发现他只穿了件单衣就被扥出了门。于是又回屋拿了他的羽绒服让他穿上。现如今在这号子里，单衣单裤还打着赤脚的简博，只靠一件羽绒服抵抗寒冷，不是困难，是根本熬不住。
不过小半天，简博就被冻得直流鼻涕，彭老大看了他一阵，不动声色地让小弟把一个脏兮兮的大塑料口袋拿到了简博的面前，然后扬扬头，示意他打开。
简博不明就里，伸手就把袋子打开了。
打开的一瞬间，一股令人恶心的臭味扑面而来。
简博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然后才伸头看了看。
袋子里面盛着的是一些放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都是那些离开这个号子的人留下的。
看守所地处贫困山区，关押的嫌疑人中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斗殴伤人，偷盗，还有吸毒贩毒进来的。这些人以社会底层为主，穷得叮当响，他们留下的衣服就算偶有像样的，也早就被人分了。剩下的有多差，实在是可想而知了。
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简博182的身高，在北方也算是高个子了，在西南地区更属凤毛麟角，那些比他低了快二十公分的人的衣服，他穿起来委实有些困难了。
“你个傻逼！赶紧挑两件厚实的穿上。等你家里人给你送来新的，再把它们放回去。看什么，嫌脏？脏也他妈的比冻死强！”
彭老大恶声恶气得说着善良的话。就算再脏再破，就算非常的不合身，它还是能保暖的，总比冻被死强啊！这个时候，任何挑剔都不是穷讲究的问题，而是想找死呢！
简博快速地从里面拿出一条绒裤，一件绒衣，还有一双袜子。
“谢谢彭老大，你算是救了我的命了。我真的快冻死了。”
在生存面前，讲究就是个笑话。对于简博而言，这里就是人间的炼狱，它足以烧尽你身体中曾经最宝贵的自尊和骄傲，想活着，健康的活着，就要有打破一切重塑自我的勇气。
一晃又是好几天过去了，简博觉得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号子里的生活。坐板儿，背条例，参加手工劳动；放风，吃饭，睡觉；一切都在单调地重复着，休息的时候，就听周围的人吹牛打屁，也还挺解闷的。
但日子就是不想让简博好好过，腰伤在加重，越来越疼，行动也越来越受限了。
在号子里的所有的犯罪嫌疑人，每天要做的最多的动作就是坐着。一个大通铺，吃饭、睡觉、劳作都在上面，只有值班的，和老大关系比较好的几个人，才有在下面走动的机会。一般人除了洗漱、放风的时间，其它时候就算去墙角的茅坑拉屎撒尿，也要报告之后，才能下炕。
因为寒冷，因为久坐，简博的腰伤发展得很快，没几天就到了起床要靠人拽，坐下、起来要有人来拉，就连想拉个屎都蹲不下，好不容易蹲下了，又起不来了。
那么冷的房间里，简博经常一身一身的出冷汗，厉害的时候，汗能把衣服都打湿了。
彭老大看不过去了，每次坐板不到半小时就让简博下床溜达溜达，专门派了小弟照顾他起坐，还帮他找管教要了止疼药和膏药。
简博很感激。在这种地方，他是非常不想给人添麻烦的，可事与愿违，身子实在不给力，就算吃了药，贴了膏药，病情也丝毫没有改善的迹象。
这天管教进号子检查，彭老大汇报了工作，特意跟管教讲了简博的情况，替他申请能去外面的医院做个检查。
“这小子的病绝不是装的，这大冷天的，汗出的都赶上夏天了。您给安排安排吧，再这么下去，我估摸很快他就得瘫炕上了。”
彭老大说这话的时候，简博也很给力，腰疼的劲儿刚上来，站在队伍里摇摇欲坠，双腿止不住地打颤，青白的脸上布满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管教很重视也很负责，当即就跟所里打了报告，很快就把带他去医院就诊检查的时间给定了下来。
被收监的嫌疑人能有机会到外面的医院诊治，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大家都向简博道贺，简博更是不断地向彭老大道谢。
然而就是这个难得的机会，却成了简博终身难忘的噩梦。
那天吃完早饭没多久，就有狱警过来提他。简博赶紧下炕穿了拖鞋就往门口走。
一出门，狱警利索地先把手铐给他铐上，接着又拿出了一条脚镣，绑在了他双腿的脚踝处。
简博心里一咯噔。这么全副武装被押解着去医院，跟平日里看的，影视剧里那些被拉到大街上游街的罪犯有什么区别？
腰很疼，很想看医生的简博打了退堂鼓，他实在没有勇气让这样的自己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见简博站在原地发愣，提他的狱警有些不耐烦地踢了他一下：
“磨蹭个什么劲儿！快走！”
这一脚并不重，但让简博醒过了味。这么久了，总还是不懂规则，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服从。
简博被带去离看守所最近的一个县级市的医院就诊。从看守所到市区，开车大概要走大半个小时。
年底时分，街上熙熙攘攘的，来来往往都是忙年的人。纵使警车拉着警笛，一样开不快，照旧赶不走人们的好心情。
简博扭脸看向窗外，浓浓的人间烟火气，让以为一直很平静的心，突然就翻滚起来。那一刻他特别的想家。
媳妇儿怎么样？估计得急死了，背地里不定得掉多少眼泪呢；
爷爷、奶奶怎么样？估计得急死了，爷爷还好，奶奶也得跟媳妇一样，想起来就得哭吧；
老爸是不是还在国内？还好他在呢，能替他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能给二老宽宽心，多亏最近这几个月自己对他的态度好了些，不然更觉得惭愧了；
大盛这阵子已经在天津了，他一定在帮着雪儿，一块儿忙活自己的事了，这家伙看着缺心眼儿的样儿，关键时刻绝对是最顶戗的；
还有朋友们，同事们，秦姨和刘叔，姐姐和姐夫，都得替自己的事操心，大年底的，真是够给大伙添堵了。
常常会跑出来的无力感和焦虑感交织在一起，在简博的脑子里转来转去，在这片沟壑纵横的红土地上，留下的或许都是难过与遗憾吧。
胡思乱想着，时间也变得快了。好似没有一会儿的功夫，医院就到了。
前两年，国家拨了扶贫款，又有从慈善机构拿来的帮扶资金，县里为了改善当地百姓看病难的状况，特意翻盖了医院。所以单从外观看，医院还是蛮有些气派的。
一样是因为年底的关系，医院里来看病的人很多。大伙都是想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迎接新年，把不好的留在过去。
从医院的大门口开始，挂号的，开药的，检查的，哪哪都是人。
警车直接开到了门诊大厅的门口，让本来就拥挤的地界，变得难以通行，给嘈杂又烦乱的环境雪上加霜，搞得大伙怨气冲天。
不少人忍不住发牢骚，觉得肯定是警务人员搞特权，等看到警车门一打开，下来的是一个带着手铐脚镣的罪犯，大伙就更来气了。
什么玩意啊！难道我们守法公民，还比不上一个罪犯的待遇？还要给他让路，让他优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