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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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城真是越来越热了。
道迎是在一片黑暗中醒来的。直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被热醒的，还是被穷追不舍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枕边的手机还在锲而不舍地响着，道迎看了一眼，想要装作没看见，可手还是很没出息地伸了过去：“老大……”
“徐道迎，怎么这么久都不接电话？”
道迎拧开台灯，看了眼表。好家伙，她居然一口气睡到下午四点了：“太累了，多睡了会儿，不好意思啊……”
道迎的语气有示弱的成分，但那边却没有丝毫的受用：“道迎，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渝城那边的事办完？”
道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工作交接我走之前就做好了……”
“那是之前，”老大的声音很强硬，“现在是现在。现在的客观情况就是人手不够。你可以明天回来吗？公司报销机票。”
“明天？！”道迎惊呼。
“卖个房子需要这么久吗？！需要吗！现在都是信息时代了，你完全可以远程用网络处理一切嘛！你自己还是互联网从业者，这点事都想不明白吗？”
“可是我请的是七天的年假啊！”道迎脱口而出。
老大冷笑：“我们都在紧急加班，你在那里休年假？合适吗？”
“我……”
“算了，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逼人。”老大用一种皇上大发慈悲的口气截住话头，“再给你三天——三天，完全够了吧？！”
“道迎啊，我是很看重你的。今年部门来了不少人，全都是如狼似虎的强人。你如果这个时候掉链子，会让我很为难啊。”
嘟，嘟，嘟。
道迎放下手机，懵了一会儿，抬手揉了揉鸡窝一样的乱发。
这是……被威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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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迎这次回渝城，是来卖房子的。
她在渝城这边也没什么亲戚了，工作又在钱塘，过年也不见得会回这里住。钱塘那边房价又贵，不把这套房子卖了的话，想要在钱塘定居就是痴人说梦。
正想着，手机震了一下。原来是之前联系过的中介开始催了：“道迎，什么时候钱能到位呀？我这儿快留不住了，好几个人都在问呢。”
拉倒吧，你以为你是卖学区房啊？
“这房真挺不错的！你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是啊，城中村小产权还没地铁，错过我这村确实也没傻子会去买了。
“三天，三天你得给我个准话儿——我跟你透底，三天再没准话，你八万的价就保不住了。”说完还发了好几张聊天截图，全都是问价讨价还价的，还分不同人设不同语气，看上去真得不得了——唯一的疏忽，或许就是聊天发生的时间都一模一样吧。
精确到秒。
“苍天啊。”道迎忍不住以手抢地吐槽，“为什么是人是猴都来威胁我啊！”结果一不小心拳关节锤到支棱的木床沿，疼得眼泪水差点当场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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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
所有人开出的期限都是三天。她等了两年的年假，才刚开始一天，就缩水成了三天。
因为回家太累，道迎也没空把满床的东西给归置整齐，只是从柜子里翻出两床被子，一床当褥子，又叠了两件衣服当枕头，在地上稀里糊涂睡了一晚上。
黑暗中，道迎茫然了一会儿，揉着眼睛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拉开窗帘，让潮湿的阳光倾泻进来。
拿手机当备忘录，又找来只笔，撕开一张餐巾纸，开始做华罗庚时间统筹题。可算来算去，道迎还是算不明白，怎么在三天之内把事情全部弄完。
“啊！烦死了！”
筹备了一整晚，第二天天才擦亮，道迎就从窝里钻出来了——不早起不行，今天跑的地方多，大概率是弄不完的。
渝城地处盆地，又是两江交汇处，清晨水蒸气很浓。道迎前一天没出窝，只是在半夜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第二天走出门，满地半干不干的水印子，枝头凝结的小水珠，还有细碎的鸟叫，让道迎瞬间有了种在森林公园里做小气泡的感觉。
太久没有早起，习惯了晚睡晚起996的道迎觉得脑子有点不够转。想了想，道迎开始朝地铁站走去。不想头一瞥，却看到了某人。
荀辙。
还是熟悉的位置，荀辙坐在小卖部边，支着小摊儿，正靠着矮藤椅粗制滥造的椅背打盹。那藤椅椅墩特小，椅腿特短，椅背又特别长，总给人一种坐上去不太舒服的感觉。但他闭着眼睛，睡得好像还挺香，道迎都看到他胸口轻微的起伏了。
——他这么早就来摆摊了？
34
实话实说，荀辙是帅的。
道迎不太吃这种长相，她喜欢五官稍微柔和点的、骨量感没有那么重的那种长相，但这并不意味着道迎就能昧着良心说他丑。
窄长脸，高眉骨，带驼峰的高鼻梁，优越的下颌骨，偏厚的下嘴唇，上嘴唇却是精致的薄m形，眼睛又大，发量又多，个子又高腿又长，还是冷白皮，怎么看都是妥妥的标准帅哥。
在没有被黑料封印智商之前，道迎也是真情实感为帅哥不红疑惑过的。想来想去，可能唯一的原因就是帅哥有点下三白眼吧——轮廓加眼神，侵略感max，让那些满天飞的黑料都凭空多了三分可信度。
现在帅哥闭眼了。
山城独有的细密水蒸气轻轻地笼在他身上，像是撒了一层淡薄的光晕。荧光绿的t恤松松地穿着，让他的皮肤甚至被衬出了几分病态的苍白。
眼睫毛很长。
很瘦。
他抱着胳膊，歪歪地靠着，在鸟语花香的晨雾中轻轻睡去，脆弱又唯美。他周围没有人，没有车，没有一切煞风景的事物，只有他和他的小摊，美好得像是一个薄如蝉翼的梦。
道迎放轻了脚步，不想吵醒他。
而在她离开之后，荀辙睁开了眼睛，目光一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拐角之后才收回来，然后再次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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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开门见帅哥必有好运，道迎今天事情办得很顺利。
上午找到中介公司，把房子挂了出去，吃了个饭的功夫就遇到了问房子的人，对方是一对夫妻，孩子在这附近读书，和同学处不拢，吵着闹着不肯住校，这对夫妻就想在学校附近买个小户型的房子当孩子宿舍。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是租房子，但这对夫妻选择的却是一口气买断，可见是不差钱的。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们都没和道迎讨价还价，只说想明天去家里看看实际情况，还行的话估计就直接买了。效率之高，以至于在结束之后，中介还偷偷给道迎贺喜：
“卖房子是个麻烦事，你又不肯降价。能这么顺利出手，简直就是老天在保佑啊！”
是啊，真是老天保佑。
“怎么感觉你不是很高兴？”
道迎握住手机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有吗？”
“有，”听完情况汇报的发小在听筒那头发表评论，“感觉你没啥惊喜的情绪啊。虽然我是很舍不得你……但能顺利把房子卖出去不是好事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发小说的没错。是好事，毕竟她这次回来为的就是这个。
可是——卖了房子之后呢？
钱塘的房子，城中村，小产权，没地铁。她就买得起这个。两边房价差价大，她还得背大概十年才能还完的贷款。就算提前还完贷，还有加不完的班，永远没有尽头的熬夜、睡不醒、熬夜恶性循环……
还有再也回不来的渝城。
——等等，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句话？
——当初毕业时最大的心愿不就是离渝城远点、越远越好吗？怎么会突然有眷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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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迎把事情办完后，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去了趟最近的码头小商品市场，买了点做首饰的精细小零件。
她从小就爱做手工，大学快毕业的时候甚至还开了家淘宝店，专门卖各种手工自制首饰，耳环、choker、手链之类的，都是她自己去买材料、自己设计制作的。生意还不错，每天总能有个几单，客人素质也都很高，哪怕店主总是很忙、发货总是要等三四天，也很少有抱怨的。
这也算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了。可以说，支撑她上班的唯一动力，以前是下班后可以看莫辰，现在就是下班后做首饰。
买好材料之后，道迎坐上公交车，摇摇晃晃准备回家。
已经是下午下班的点，公交上当然不会有座位。但可能也是太累了，哪怕是拽着吊环，道迎也觉得自己快羽化而登仙了。
迷迷糊糊中，道迎听到有人说：“梨厂又出垃圾圈钱手游了。”听声音像是一个学生。
“你是说《代号win7》？”他朋友搭话道。
“对啊。我给你说，我真是肠子都悔青了——你说那么大的‘梨厂出品’就写在那里，我居然不跑？我居然还玩？小丑就是我自己！”
道迎心里一跳。
《代号win7》，不就是她负责宣传的那款新游戏吗？
又出幺蛾子了？！
顾不得自己的晕车体质了，道迎赶快翻出手机上网冲浪。
号称两年磨一剑的《代号win7》今天上线，上线只是一小时，能让全网辱骂十个月的黑料就出现了！原来当初宣传的时候，《代号win7》的关键词是“良心”“抽卡概率高”“保底厚”“不挣钱”，更有一个响当当、非常有冲击性的口号，让人一看就忘不掉：“上线即送六百抽！”
好家伙，六百抽！
结果被吊足了胃口的玩家冲进游戏，才发现情况好像不对劲：抽卡概率的确高，可是抽出来的都是零件啊！
按照规则，一个角色需要二十个零件才能组装完毕，而这个游戏初期就投放了三十多个角色……而且这还是混池！
是装备和角色一起抽的混池！
玩家跑去质问，策划那边却理直气壮：我们确实保证你每抽的东西都是有用的啊，这不是保底是什么？
我们没有诈骗！我们很良心的！
“你和玩家杠什么啊！”道迎扶额。她不需要看都知道玩家听到这样的回应会炸成什么样了。
果不其然，腥风血雨。
她总算是明白自己年假缩水的原因了。
37
《代号win7》，上线一小时，评分四点一，全网各大平台加在一起累计刷出了上万条差评！
“虚假宣传！”——有人这样说。
“要点脸吧，游戏这么烂，中国游戏就是被你们毁的！”——有人这样骂。
“做这些垃圾你们良心不会痛吗？！”——有人这样喷。
差评加晕车，道迎脑子天旋地转，以至于几乎是强撑着回到家楼下的。
虽说翻车说到底跟道迎无关，毕竟他们做宣传之前都和策划沟通过了，是策划拍胸脯保证这个方案可行他们才去做的，事情到这个地步更主要的还是游戏本身不行。
但好孬《代号win7》也算她半个孩子吧。就算不是孩子，也是她熬了快三个月的9117才出来的产品啊！
就这么被辱骂，换谁谁不窒息啊！
道迎现在只希望她能赶快回家，然后躺倒，然后睡个好觉——靠，还不能睡好觉！因为明天一大早有人要来看房！她得连夜打扫卫生！
苍天啊！
“……妹子？妹子？”
道迎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下了——坐下了？！
“你脸色很难看。”一个纸杯子递过来，“喝点热水吧。”
迷迷糊糊地，道迎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太晕了，就蹲在路边闭眼缓了缓，昏昏沉沉中好像有一只手在拉着自己走，还说“别蹲了，这边舒服”，她下意识就跟过去了……
于是她现在就稳稳当当坐在荀辙的小破椅子上了。
道迎抬起头。
被鸠占了鹊巢的荀辙靠在墙上玩手机。他今天没戴鸭舌帽，短发横七竖八地支着，看上去怪有少年感的。
光看这张脸，谁能想到这位棱角分明的“少年”已经是二十二岁的青年了呢。
冷都男，厌世脸，这是他的标签。现实中，这种感觉比镜头前甚至更明显，那瑰丽的晚霞打在刀削一般的侧脸上，让在长睫毛下半隐藏的黑色瞳孔像是要烧起来一样——这小子给人的感觉好像总是在较劲。跟这个世界较劲，也跟自己较劲。他太较真了，较真到让人有点害怕，下意识就想要远离。
但他也是一个会在自己蹲在路边天旋地转时主动过来，然后把唯一的椅子让给她的人。
“总算是喷过瘾了。”荀辙嘟囔道，将手机放进裤兜口袋里，看向道迎，“妹子，给你排个雷——梨厂的《代号win7》千万别玩，超级烂还虚假宣传，从策划到制作到运营到宣传简直没有一个好东西，谁玩谁傻，明白了吧？”
“……”
“咦，你怎么脸色更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