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Chap56另一个你
与平日里穿校服的风格一致,无论是襦袢、小袖还是套在最外面的羽织,在眼前的人身上看起来都服服帖帖,使人很难相信这并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时间仿佛在顷刻间倒退了。忍足的出现,使得此刻屋内一切陈设都变得合理起来。我用视线扫过他未戴眼镜的脸庞,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忍足前辈……是在和我说话?”
“原来不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吗。”他顿了顿动作,最终还是将腰间的刀取下,回身掩上门,又走到柜台旁,把刀轻轻放下,“远远地看见有人,还在疑惑来着。”
“我也只是看店里没人,有点奇怪才……”我忍不住又问,“忍足前辈为什么会在这里?”
“和他们猜拳输了,我留下来负责收尾。”忍足语气轻松地移开视线,“家里人给谦也做了喜欢吃的菜,那家伙也先回去了。”
虽然整个室内并不算很大,但只有一个人收拾的话无论对谁来说都无疑是苦活。反正已经帮了御惠他们,再伸一次手也没什么关系,然而话到嘴边便想起了被自己所诟病的多管闲事,我抿抿嘴退缩了。
大概是我没有及时给出回应的缘故,忍足的目光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正当我想为补救说些什么时,他却抬了抬眉头,侧过身去,从柜台下面摸出一副圆镜片眼镜,以流畅的动作戴上了。
熟悉的面容又回到了视野中央。我望着他低头取下额上的钵卷,又稍微整理了一下刘海,早已存在于脑海中的问题自动飞了出来:“……不是明明不近视吗?”
“是啊。”忍足轻描淡写地答着,却并没有转过脸来,“已经被误会很多次了。”
“那样的话,”我停了停,“戴眼镜的理由……是什么?”
“唔,是啊。”他略微垂下视线,思考似的沉默了几秒,将脸再转回来时,神情却比我预想中轻松许多,“……大概是因为被别人直视着眼睛的话会感到害羞吧。”
我脱口而出:“……我才不信。”
这么蹩脚的理由……会被说服的话才奇怪吧。
“就只是这样简单的理由而已,无论相不相信都是如此。”忍足说着移走目光,转身到柜台之后,开始整理下面的东西,“今天一天的营业,对我来说已经算是酷刑了。”
开什么玩笑……刚刚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都没有戴着眼镜不是吗。
坚信着他没有说实话,我却又不知道他为何不肯说出真正的原因。一直追问的话会使人厌恶也说不定,我便没有再问下去。
转眼间忍足已经收拾完柜台下的东西,转而移动到了冰柜前。我的存在一点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或许这正是提醒我应当离开的信号。然而,就在我打算开口说些“今天辛苦了”之类的话时,空气中首先漾开了茶年糕般声音的涟漪。
“……之前买的鲷鱼片,原来还剩了一盒吗。”
从冰柜深处取出仍被冷冻着的鲷鱼片,忍足直起身来,考虑了一会儿,才放在柜台上,以我惯常所能见到的神色,将目光投了过来。
“……那么,现在的镜见小姐是谁呢。”
一时不明白他的话,我没张口,只配合着疑问的表情抬手指了指自己。
“擅自进入这里的二年生,还是运营委员?”忍足表情平静地顿了顿,“又或者是……客人?”
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刚想说些什么,自己肚子不争气的响声却在此时经由骨骼皮肤传入了耳内。
现在是晚饭时间……光是聊这种话题就够受的了。
客人……我当然是客人了。
“可以吗?”我抵抗不住在顷刻间翻腾起来的饥饿感,厚着脸皮开口,“可是,忍足前辈也已经忙了一天了吧。”
“……说的也是啊。”他移走视线思索了几秒,“那样的话,好好付账就没问题了吧。”
我再次怔了怔:“付账?难道这项收入也要算在……”
“真是一如既往地说些好笑的话啊,镜见。”忍足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的营业已经结束了,收入也是固定数字。不如用价值相等的东西来换吧。”
“价值相等的东西……?”我下意识地望了肩上的包一眼,却没能有什么头绪。
“……怎么办呢。”忍足将视线重新移回柜台,思考了有一会儿,才抬起眸子来,“比如说,客人小姐明天一天的时间。”
接连听到预料范围以外的话,这回我只停了一秒便诧异地发声:“明天一天……?!要那种时间做什么?明明还有节目表演……”
“虽然目前还不清楚,但明天也许还会有整个模拟店的清算收尾工作——当然不只是清扫。”忍足简单地推了推眼镜,“多一个帮手总比少一个好,万一明天又有猜拳之类的呢。”
“就算那样,”我反驳道,“用一天时间和这几十分钟交换也太过分了吧。”
“这可不是时间的对等交易。材料费,手工费,服务费,停止营业之后的加班费,一律忽视的话才过分吧。”他十分沉着地击回了我的问题,“何况,这还是之前来的客人们谁都没有尝过的特制料理,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抬高身价了吧。”
听起来倒不是胡搅蛮缠,但我立刻回忆起了刚才的念头:“我可以帮前辈打扫的。室内全部范围都没问题。”
“总之价位已经定好了,同不同意是客人小姐的事。”他根本性地无视了我的开价,“……我是不要紧,不过我想,客人小姐应该有点饿了吧。”
……太狡猾了。不好好拒绝的话……
这么想着的我,却在开口这一环节遇上了困难。
只是一句“不用了”而已,明明应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才对,然而单词像被口香糖黏在了齿缝间一般,怎么也挤不出来。正在我努力地想要将句子剔出去时,忍足已然转过了身体。
“大概需要花些时间,请稍等。”
还是平时的声音,也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情绪。不知道状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一面继续剔着早已不复存在的句子,一面在最近的桌旁坐下,室内顿时只剩下了器皿的声音。
对于需要用到烤架的工作来说,羽织宽大的袂确实有些碍事。然而,用简单的动作轻易避开了碍手碍脚的部分,视线里的身影即使穿着与手头工作并不相称的袴,也依然游刃有余地应对着一切。
总感觉……
“……我在想,”我开口道,“送那个咖啡壶给前辈,是不是世界上最蠢的事了?”
我突兀的发言并没有让忍足改变背对这边的状态,但他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
“或许是吧。”他相当悠然地答着,“但也可能不是。”
这本不是个需要让人将答案猜来猜去的问题,我问出口也只不过因为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实实在在地与咖啡壶之类的相斥罢了。然而,痛快地把谜团扔回给我,忍足依然令人直叫可恶地轻松着。
这家伙,分明一点也不像……
直到腹内不争气的响声再次传入耳中,我才意识到是鼻腔受到了香气刺激的缘故。转眼间碟子已经摆在面前,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视野正中央出现了“山南敬助”四个字。
“……”我无言地盯着望了一会儿,直到写有这几个字的胸章的主人直起腰来,才好笑地问,“真的有必要戴这种东西吗?”
之前来这里是谦也招待的,他胸前完全没有这东西——当然即使有,我也不知道应该写什么就是了。
“看看那些家伙就明白了吧,虽然没什么用,但不写上的话,谁会知道你是什么角色呢。”忍足给出了相当有说服力的答案,接着将视线移回桌面,“比起那种事,现在……”
“……可是忍足前辈根本一点也不像武士。”
这回我的声音充当了利刃,干脆地斩断了他的声音。他不出我所料地展现出了讶异的神色,那应该就是指引我继续说下去的邀请函了。
“比起新选组来,忍足前辈更像是……江户城里的民间医生。”我说。
“……民间医生?”
“拒绝做幕府的御用医生,而是在城下町的某处开着自己的诊所,并且时常会去其他城镇游历啦研究之类,找不到人影的时候很多。”我下定决心,将脑内盘旋着的画面一口气描述了出来,“不怎么讨好病人,但因为医术高明,又经常会被将军大人在城内召见看病。对赏银也乐于接受,所以完全不缺钱花。”
“……噗。”虽然一直认真地听着,忍足却还是笑出了声,“从哪里来的?那种印象。”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可是,忍足前辈好像对医药方面的事很了解,之前也帮了我几次。”
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在方才的笑容自然消散后,轻轻扬了扬眉头。
“而且,好像也并不是喜欢争抢的奋进派。”我接着说道,“比如,明明有本领,却一点加入乐团的意思都没有……”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将军大人’说的是迹部,结果原来是榊监督吗。”忍足再次笑了出来,“……不过,猜得很准啊。实际上,我父亲就是医生。”
“……诶?”这回轮到我哑口无言了,“所以,这么说来……”
“这么说来,被看透的可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忍足小幅度地耸耸肩,向后退了一小步靠在柜台上,“要我说的话,镜见小姐就是忍者了。”
“忍……等等,忍者?!”
“初出茅庐就想要大展身手,不依附于任何大名,只不过为了验证自己的实力便鲁莽地试图闯进将军大人的领地,结果以失败告终。”他流畅地说道,“在城下町出现的时候便会变成普通村女打扮,但因为经常性地让自己受伤,反而很容易被认出来。当然,是被我这样的医生。”
就像被嘲讽了似的。我想抗议些什么,却不知为何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所说的医生,”不知过了多久,忍足才又一次扬起嘴角来,“不会是经常在漫画里出现的那种角色吧?还会一个人对着月亮喝酒之类的。”
我咕哝道:“还很擅长写俳句。”
“真是的,饶了我吧。俳句什么的。”他的笑容转眼间便染上了一丝无奈,“我可不是那样超脱的家伙。烦恼的事比你想象中多得多,摆在眼前的也有。”
本以为他会自行说下去,没想到室内的空气就此陷入了沉默。大概是饿得超过了限度,我的肚子从刚刚开始就再没响过了。忽然觉得有些失落,我望了忍足一眼,而他的视线正落在别处。
……这样一点也不对。
我叹了口气,用筷子将烤好的鱼片分成了两份。
“这是?”不知为何注意到了我将其中一份推向盘子边缘的动作,忍足的问句传来了。
“半天时间。”我答道,“忍足前辈也饿了吧,明明。”
“……真狡猾啊,镜见。”
也不知道谁才是狡猾的人。我这么想着,躲开他的视线,爽快地享用起了自己的一半。
认命般叹了口气,忍足转身拿了一副新的方便筷,走到桌旁,在我相邻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很奇怪。本来明明有许多话想要说,到了这种时候,却连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的音量不大,且平静得过分,但在此刻空旷的室内显得正适宜。我能感觉到透过镜片到达这里的目光,却也在同时,体会到了与他所说再相似不过的心情。
……想说的话像山一样多,然而,我却连一句也抓不住,就像海市蜃楼似的。
最终也没能摸到些什么,我随便抓住当下的念头便出了声:“能赢吗?”
“谁知道呢。不过,反正明天就会出结果。”清楚地知道我在说什么,忍足很快便答道。
“忍足前辈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
“在意得太多就失去乐趣了不是吗。”他恢复到了轻松的表情,“我更想在意值得在意的事。”
明明是比赛。我突然有点郁闷,只能不再说话,将手头半份鱼片的最后一筷子送入口中。
……味道和之前有点不一样。
然而,不一样的地方究竟是哪里,我却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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