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愧疚
刑捕快搬一条长板凳在路灯下坐着,偶尔挥一挥手赶走飞蛾。贤四教教众一串又一串飞进康府宅院。
“他们去打架,本捕快看见了。”他悠哉自嘲一句。
路灯挂得高,透过树冠照在他脸上光影斑驳,特别诡异。
院子里,刚刚变装的朋友自报家门,道:“在下勿用,贤四教左护法门下大弟子的马夫。”
“一点儿也不风趣!”院子里的江湖客不买账。
好老套的一套贫嘴之词。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确实帮大弟子牵过一回马,但这绝对不是他的职业,兴许就是打赌输一场。以他的身手要真的只是一个区区马夫,那么贤四教的实力已经足够捅破天。
康存礽似乎真有些醉,朋友们正在给他灌浓茶醒酒。这种决斗前的垃圾话环节,就由风聆代劳。
耍贫嘴,他最爱。
风聆看着墙头上一串一串飞进来的教众,朗声道:“勿用,你养的好马呀!能站起来的马,还会飞。”
贤四教有很多女教众,风聆就调戏她们:“好多马子呀,白白瘦瘦的马子,肯定是草得少了。不怕不怕,想要怎么草,哥哥给你!”
安行舸皱眉,拿起一只酒杯砸过去。风聆笑嘻嘻接着,摆摆手:“不敢了、不敢了。”
因为风聆实在是怎么看都还是个半大孩子,贤四教众就没跟他一般见识。行走江湖,这点儿忍耐力还是有的,总不能随随便便就被激怒。
“本马夫可有荣幸向康少侠请教?”勿用高声喊道。
风聆问:“马夫先生一人能代表贤四教吗?别是打输,再强调你是个马夫,然后呀换大弟子、左护法、教主挨个上。我们新郎官今夜还有正事呢,可没工夫陪你们车轮战!要战也是……”
风聆偷偷看一眼安行舸,没敢往下说。
宾客们和贤四教众之间并不是泾渭分明,而是互相穿插着彼此牵制。宾客们今天的目的大多就是来考察康存礽,他们的立场随时可以根据康存礽的表现而转换。
岱瞭说前尘旧事他管不着,但是他赞同风行山庄的主张,今天的日子特殊,贤四教最多就只能比一场。
勿用嬉皮笑脸道:“安行山庄也不差岱掌门一句赞同,何必热脸贴人冷屁股呢!”
“若再胡闹,我等绝不会坐视不理。”岱瞭表明立场。
“‘等’什么呀?”勿用大笑,“你数一数,有几个人跟你‘等’?”
“区区不才,大小算个人。”紫电女侠出声,“在下愚钝,当年有幸得康大侠指点,一直没找到机会报答。”
江湖说理,很多时候还真就只是看谁人多,站康存礽的人多,贤四的气焰就下去一些。
贤四并不想做武林公敌。
所谓武林公敌就是划个范围告诉所有人,这群人和他们的财富随便打抢。无论谁手痒就来逛一遭,完了还要夸自己做好事,为武林除害。
做武林公敌百害而无一益,吃饱撑着的人才会喜欢干这事儿。
康存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是脚步仍有一些踉跄。
勿用笑着激怒他:“康少侠若是求求我,我也可以等到明日再来请教,反正已经等这么些年。只是怕康少侠把身体折腾坏,明天更没精力迎战,毕竟我看小娘子身材婀娜、学富五车。”
风聆扔一颗花生过去,不偏不倚击中勿用的上唇。
“呸呸呸!小孩子听不得这个!”风聆朝他扮鬼脸。
勿用应该是能躲开才对,他刚刚是大意了。
勿用以及宾客们都觉得风聆是走狗屎运。
“来啊,就是爷爷打你!”风聆挑衅道,“你要先跟爷爷讨教呢,还是先让康少侠指点一二?”
勿用生气,点名道:“安行山庄这是铁了心要插手吗?”
“你欺负我们家小孩子,还要赖上我们山庄?”秦蒙蒙怪叫道,“怎么,要我们赔钱吗?打掉几颗牙?先说好咯,好爪牙和坏爪牙可不是一个价钱。”
安行山庄的目的很简单,激得勿用自己出手,由安行山庄先消耗他一轮,然后再转手送给康存礽料理。
勿用也明白这一点,很努力克制着自己别上当。
他看安行舸一眼,说:“你师父见了我也得喊一声大哥。”
“我师父呀众生平等,遇见挑粪、打更的也喊大哥,皇帝老儿来了也就一句大哥。”安行舸笑道。
勿用不懂,若真是师父的大哥,她只会更放肆。
自家长辈,还客气什么?
看着勿用好像不打算继续生气,安行舸又挑衅一句:“嗨,这么大场面,师父只让我这么个小姑娘来受长辈礼。可怜贤四教哟,找新郎官寻仇还得大哥亲自出手,你们贤四教后继无人吗?难怪对我们小风聆横挑鼻子竖挑眼,这么个武学奇才、宝贝疙瘩,你是不是看着眼馋?”
安行舸说完,跟秦蒙蒙嘀咕着:“没发挥好,没发挥好,万一真是什么大哥……不敢骂脏话。”
“我来!”秦蒙蒙自告奋勇,说,“大不了我被庄主赶出山庄,等你上位再八抬大轿把我请回来。”
对面勿用已经恢复理智,他只是盯着康存礽就好。
“新郎官可休息好了,还要躲着让安行山庄替你出头吗?”
此时新娘子从新房里走出来,送来一条鞭子,那是康存礽的武器。
看客们忍不住惊讶,风扬秘籍以拳法见长,康存礽难道真的没有学?
勿用说:“不学那劳什子短命拳法也好,你看,康家历代家主没有活过30岁的!”
风聆毕竟是个孩子,想法都写在脸上。他听闻后立刻转头看安行舸,香主偷学风扬秘籍,那岂不是?
安行舸冲他摇摇头,轻声说:“呸!”
她才不信呢!
康存礽鞭子耍得不错,柔中带劲。不过,勿用身法更妙,没有一次被鞭子抓到。
如此便很明显,勿用占上风。长兵器不能碰着敌人丝毫,那还要这长度有何用?
“不玩了!”勿用高声嘲笑,“不及康大侠一根小指头。”
他突然从身上不知道哪里甩出长绸,一下子缠住康存礽的腰。
长绸一捆一拉,把康存礽摔倒在地上,鞭子差一点儿脱手。
这不是康存礽真正的实力,安行山庄非常清楚这一点。
岱瞭和紫电女侠蠢蠢欲动想帮忙,只有安行山庄老神在在。
清心山的和尚们听到风声,又返回康府,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抢占前排,另有一些站在假山上、墙头上。
这群和尚,除了头上不上毛,真是跟“和尚”俩字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勿用走近康存礽,正要奚落两句,却见康存礽突然跃起像一条飞鱼朝自己直冲过来,左手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勿用本能地缩着肚子拱着背,双肩向内向前收着,想要化解攻击力道。康存礽便把右手所持长鞭的把儿化作匕首一般扎进勿用的肩窝。
贤四教众想救人,宾客们便上前拦着,说好的一对一,一局定胜负。
如今康存礽打赢,虽然没有赢得很漂亮,宾客的立场却已经坚定。
只要康家还有人能站出来,他们就还愿意认这块招牌。
院子里乱战成一团,清心山的和尚在靠近大门的半场作壁上观,安行山庄的人员在靠近主屋的一面插手不管。
随他们乱战,只要不打到康老夫人面前就好。
安行山庄的业务精且小,只保康存礽,不负责劝架。
勿用毕竟经验丰富一些,虽然受伤,但也很快脱身。他把长绸一甩,一下子就把新娘掳到自己身边。
秦蒙蒙暗叫一声:“坏了!没人管她!”
他指的是新娘。
风聆鹦鹉学舌道:“我们只保康存礽,不保他妻妾子侄。”
话虽如此,他们对康老夫人的保护却是一刻也没有松懈。
说到底就是压根儿没有人真把小丫头放在眼里。
虽然安行山庄不许别人议论小丫头的出身,但那只是出于对康家的维护。事实上,他们的态度跟大家都一样,看不起今天的新娘子。
勿用把新娘子钳制在怀里,这对院子里激战正酣的众人一点儿没有影响。他们憋一天,想看康存礽的身手之外,自己也手痒。
岱瞭在一片凌乱中维持着秩序,说:“祸不及妻子,贤四教这是做什么?”
勿用笑道:“我这是帮小娘子挽留丈夫呢!把风扬秘籍交予我吧,康少侠就留着命同小娘子长长久久快活!”
“风扬秘籍早就随着康夫人下落不明。”岱瞭说道。
勿用把胸前的衣衫一扯,露出肚皮上的新伤。
“下落在这儿呢!”勿用亮出证据,理直气壮地说,“风扬拳伤我三百教众,贤四教有言在先,谁练风扬拳我们弄死谁!不讲道义,不留情面,不听劝!”
似乎是勿用更占理,岱瞭也不好说什么。
安行舸又忍不住腹诽,多么无趣呆板的男人啊!
师父怎么会喜欢他?
勿用突然手上使劲,把新娘子的肩膀弄脱臼。
“风扬秘籍交出来!”他威胁着康存礽。
新娘子没有发出惨叫,她在用尽全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失态,不让康存礽丢脸。
如此,更让人心疼。
她本来就好看,又长得楚楚可怜,今天高高兴兴穿上红嫁衣却遇到这种事,想想就为她难过。
“不要伤害无辜。”康存礽说道,“我没有风扬秘籍,不能我随便打一拳就说是风扬拳。”
安行舸听着直翻白眼,这个男人也是个呆子。
就算学习风扬拳又如何。贤四教众更多人死在兵器上,有本事他们去砸掉天下所有兵器铺?
康存礽呆子,勿用疯子,两个傻子纠结事儿凭什么让一个新娘子受罪?安行舸看不过眼,两枚暗器钉在勿用脚背上,把他扎在当地不能动弹。
康存礽便伺机上前把新娘抢回来。
勿用忍痛拔脚,暗器整个穿透他的脚掌。
“哪个鼠辈?”勿用骂道。
“你姑奶奶!”安行舸没藏着。
“安行山庄此等行径!”
“二哥就别笑话大哥,你能掳人手无寸铁的新娘子,我不能丢暗器吗?不能什么道理都站你那头呀?”
安行舸刚说完,风聆就跟着起哄:“就是、就是!挑人家成亲的大日子来胡闹一晚上,吧嗒吧嗒说得还就你最有理,什么人呐这是!”
这边正骂着,那边新娘子突然狂喷一口鲜血,康存礽凄厉地哭喊一声。
安行舸觉得脑子嗡嗡的,她该不会死了吧?自己救人,反而害死新娘吗?
她真没存这样的心眼。
勿用也很惊讶,他确信自己没动手。
但是,新娘子后腰确实插着一把匕首,是贤四教的兵器。
理论上说,这跟安行舸没关系。她只是仗义出手,而且保护新娘也不是她的任务,死就死吧!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慌乱。
好像任务失败了一半,好像是她刻意造成这样的结局。
如果她不丢暗器,勿用应该不会做得这么绝。
她到底有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呢?她不是女诸葛吗?
她自己也不确定了。
“我没有!”勿用也觉得不能接受。
他没兴趣做大侠,但也不想被整个江湖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