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旧雨重逢
金良回家后把发旺得病的事告诉了父亲代钰冬，又将李大娘的问候传给他。老人家虽然年近七十，但身体依然硬朗。耳不聋背不驼，走起路来稳稳当当。本准备上个礼拜天就金娣休息时去看看，不曾想家中出件大事，他的小儿子金茂和大孙子国栋失踪了。
代钰冬共有两子两女，大女儿金枝五十挨边，十几岁就跷家和女婿沈明华在山区里打游击。解放后明华成为钰冬这个区的区长，她则是区妇女主任。
划成份那年，金枝跟钰冬脱离父女关糸，但暗地里时常派儿子们过来，给外公和舅舅一家送些米油副食。现在俩人调到县里，明华是县委常委，主管农业工作。金枝则是县蔬菜公司一把手。或许是差不多，日渐减少，她偶尔也回回娘家，带些烟酒看看老父亲。
老二金良自幼定的亲，到结婚年龄那家人却嫌他成份不好要反悔，但金良媳妇死活要嫁过来。生下两个儿子国栋和国强。可怜这女人劳累一生，没享一天清福，前年得场重病，抛下一家老小先走一步。
老三是金娣，嫁给她喜欢的发旺，日子虽然苦点，但过的很幸福。
老四金茂，是快奔三十的人，长的一表人材，可就没人敢来说亲。这小子天生像他爸，有股子闯劲。心一横，偷走他哥全部积蓄三十多块钱，带着大侄子国栋出门闯荡，留下一封信说是要到香港寻些钱回来。
国栋高中刚毕业，也是个大小伙，正是逞强好胜的年纪。
金良不敢声张，对外说是两人到外地讨生活。也正因为这件事，把钰冬的行程耽搁了一个礼拜。见村里没什么动静，这才在自家鸡窝捉出两只老母鸡，挎上篮子，过江来看女儿女婿。
他差不多快三十年没来过九江，也没上过女婿家的门。一下船，便给渡口民兵拦住：“老人家，篮子里是什么东西？”
代钰冬掀开盖布：“鸡。”
“鸡！做什么用的？”
“女婿病了，给他补补身子。”
“送人可以，”民兵告诫道：“千万不要拿去卖，抓到就会被没收。”
代钰冬连连点头：“晓得，晓得。”
他凭金良说的路线和自己对老城的记忆，很快找到向阳胡同。
小宝这两天玩疯了，又是钓鱼又是钻车厢捡钱，大清早又跑去捡二煤。何秀是第一次参加他们的活动，充满好奇和期待，也分享到她应得的收获，这让她知道世界上除了读书、练功、卖艺，还有很多很多有趣的东西。不过她对二煤不感兴趣，磷肥塘焦碳多的是，不缺看场人那几个烧的。于是好心跟他们说：“那儿焦煤堆得跟山一样，我跟爷爷说说，大家去拿几块。”
五一嘻嘻笑两声，铁蛋道：“那是公家的，不能拿。”
“我帮你们捡。”有了上次还本子的事，何秀开始注重什么东西能拿，什么东西不能拿。她一会儿帮这个，一会儿帮那个，就看她窜来窜去，非要把每个人都帮遍才行。
临近中午这帮孩子才收拾东西回家，此时小宝和霞已经变成了泥猴。金娣呀呀责怪几声，倒满一盆清水让两个小精怪来洗澡。刘霞却坐在盆里说：“我不和小宝哥一起洗。”
金娣打着手势问：“为什么？”
“我是女孩子，他是男孩子，婷婷姐说，女孩子身体不能给男孩子看。”
小宝坐在长凳上撇着嘴说：“不看就不看，以后你也别看我。”
金娣呵呵直笑，小宝伸过头，做着怪相：“偏要看，偏要看。”
刘霞挥舞粉拳击打水面，溅了她妈妈一脸。嘴里高唱：“羞羞脸，不要脸，七个鼻子八张嘴，看了就会长针眼。”
“婶，真会长针眼吗？”小宝揉着眼睛问，看见金娣笑呵呵点头，这下他真的不敢看了。撇过头趴在板凳上，学电影中的解放军战士做射击动作，嘴里还“叭，叭，嘟……嘟……”直叫。
待小宝赤身站入脚盆中，刘霞却坐在长凳上晃着白脚丫子，嘴里连声说：“好丑，好丑，你怎么还长个毛毛虫呢？”
小宝恼道：“你也不准看，看了就会长针眼变成丑八怪。”
刘霞不屑地道：“我是女孩子，可以看。”
突见她从凳子上蹦下来，嘴里直嚷：“外公，外公。妈，外公来了。”
金娣忙丢下毛巾，迎上前去接过代钰冬手上的篮子。
小宝站在木盆里大叫：“婶，我还没洗完呢。”
代钰冬走到木盆前问：“这是谁家的孩子？长的真俊。”
刘霞牵着外公的手，叽叽喳喳地说：“他是小宝哥，阿姨的儿子。”说了等于没说。
钰冬又问：“你小哥呢？”
刘霞昂起头回答：“在湖里洗澡。”
代钰冬见离吃饭还有段时间，对女儿道：“上次金良在渡口出事，有位李大娘帮了很大的忙。她和爸年轻时就相识，我过去谢谢她。她那个泥巴屋不知还在不在？霞，你带外公去一趟。”
金娣边替小宝洗澡边用手比划，意思是能上户口和她到环卫所上班，都是李大娘帮的忙。代钰冬从篮子里捉只老母鸡提在手上，小宝见刘霞要走，着急地在盆中跳起来：“等等我，我也要去。”
水花四溅，弄了金娣一身。她笑着朝小屁股上轻轻地拍一巴掌，赶紧给他穿上衣。两个小娃儿在前面一边蹦跳一边回头喊：“外公，快点……”
自从李大娘跟二儿子银柱发话后，一到礼拜天儿子女儿就拖家带口地来看看她这位老祖宗。热闹是热闹，但就是太闹心。她有心搭把手，可又不知从哪帮起。更何况只要她一动，这个孙儿跑过来：“奶奶，要做什么？我帮你。”要不就是孙女跑过来：“奶奶要上哪？我扶你去。”或者是媳妇说：“妈，您坐着别动。您一动，还让我们做事分心。”
于是李大娘就跟庙里的菩萨一样，坐在树下看儿孙忙进忙出。她又是闲不住的人，老这么干坐也烦的很。一招手，把大孙儿叫到跟前问：“你媳妇几时生？”
孙儿冲着老婆把手一招：“奶奶问你，孩子几时生。”
孙媳妇挺着大肚子过来。对丈夫猛翻白眼，嗔道：“你的孩子你还不知道？”
又娇笑地回李大娘的话：“奶奶，还有两个月。”
李大娘掐着指头算：“好，正是不冷不热时候，大人孩子都好过。”
接着又数落孙儿：“你这个爹是怎么当的，连自己孩子几时出生都不知道……”
她正和孙儿孙媳闲聊，刘霞和小宝从门槛上跳进来高喊：“李奶奶，我外公来看你。”
孙媳妇瞅着两个娃儿笑道：“你们快来瞧，这两孩子长得真好看，跟年画上金童玉女一样，我得多看几眼。”
她用手一指小宝和刘霞，命令道：“你们俩，到阿姨这来。”
小宝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多看我们？”
孙媳妇摸着肚子说：“阿姨肚子里有小宝宝，我要多看长得好看的小孩子，以后他也会长得很好看。”
刘霞伸出小手摸她的肚子，疑惑地问：“这里面有小宝宝？他在里面干吗？”
小宝也很好奇，回答刘霞：“他可能在睡觉，你别吵醒他。”
刘霞不屑地说：“笨蛋小宝，哪有大白天睡觉的，他在听我们说话呢。”
小宝辩解道：“你不是中午也睡觉，那也是大白天。”两孩子一边逗嘴，一边绕着孙媳妇转，对她的大肚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李大娘听到刘霞的叫声，连忙跑到门口去迎接，两人在门口凝视一小会，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道：“老了。”
大娘接过钰冬手上的鸡让孙儿拿走，埋怨一句道：“你来就来，还带这个做什么。”
“自家养的，值不了两个钱。”代钰冬接过金柱端来的凳子。
“这儿太闹，到我屋里坐。”李大娘嫌儿孙们碍事，领着他去自己的小屋。
一群弟妹立刻把老大金柱围住，梅英问：“谁呀？好像跟妈挺熟。”
金柱道：“解放前良茂商行的东家，跟妈是一个村，以前周济过咱们家。我有三十多年没见过他，岁月真是不饶人。还好他那行为还在，一看那份气质我就想起是他。不过他是发旺老丈人，这个我却不知道。”
梅英恍然大悟：“难怪老娘护着发旺，处处帮他，我还以为是以前救过咱们的原因。”
李金柱道：“老娘是记恩的人，就是没发旺老丈人这档事她也会帮。”
“这么一说我全明白了，难怪那天老娘会去渡口。”银柱说：“那天在渡口老娘送一位叫金良的人上船，我觉得那人眼熟，但一时记不起来，原来是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玩泥巴的少东家。他怎么就不跟我打声招呼？难道没认出我？”
他哪里知道，金良是自卑。一个是市里的大人物，一个是地主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