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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百永失我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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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苏轼还是一贯的洒脱,一路走一路歌。或许是离政治的漩涡太远,他似乎一直把不住朝廷的脉搏。在苏轼看来,王安石不是已经罢相了吗,怎么还是改革派指手画脚?吕惠卿主政打击的都是改革派,诸如曾布、吕嘉问,但怎么还是改革派主政,施行的还是改革派的那一套?更看不明白的是,怎么没过多久王安石又回来了?反改革派的一个都没有被召回朝廷主政,这一点儿也不像反改革派的胜利。苏轼写了一首诗《花影》来表达自己的疑惑和对王安石再次拜相的“祝贺”。

    《花影》苏轼

    重重叠叠上瑶台,

    几度呼童扫不开。

    刚被太阳收拾去,

    却教明月送将来。

    显然苏轼把改革派比作了花影,诗确实是好诗,构思巧妙、语言自然流动,但太过尖酸刻薄。句句都表达了苏轼对改革派盘踞在朝廷,久久赶不走的苦恼。好在王安石刚直的根本没有私敌,要换做其他人执政,苏轼就没有什么好下场了。

    王安石这次回来发现年轻的神宗皇帝也长大了。经过十年的历练,神宗已经到了而立之年。长期和王安石的超一流改革班底共事,神宗皇帝自认为已经学习到了管理精髓。这种“成熟”的直接表现是,对王安石提出的建议不再爽快的采纳了。这让王安石也感到不适应,不免也会心生情绪。可神宗皇帝并没有心软,拿出了一件让王安石怎么也想不到的东西——吕惠卿弹劾王安石的奏章。这完全超出了王安石思维所能达到的地方。王安石不是在惧怕被弹劾,这么多年别说弹劾,就是被拉着袖子在朝廷上问罪也是常有的事,他王安石也没眨过眼。令王安石惊愕的是,他眼中的吕惠卿是他最欣赏的学生,对吕惠卿的支持已和自己的事业、信仰融为一体,怎么会是吕惠卿弹劾自己呢?王安石几乎是失魂落魄的走回到家中。同样令王安石错愕的是,这一别之后,神宗皇帝从一个自己的仰慕者,变成了会利用官僚间的倾轧来制约朝臣的老练的皇帝。但王安石顾不得想这么多了,吕惠卿弹劾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要搞清楚。否则,改革派就马上要乱成了一锅粥了。但此时的王安石心中仍存一份侥幸,希望这一切是在哪个地方出了误会造成的。

    王雱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了,就把自己设计的这场大戏原原本本的讲给了父亲。当得知吕惠卿所获的这些罪名大多是由王雱安排练亨甫、邓绾所罗织的,王安石立刻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发火儿,但悲伤却是怎样也掩饰不住的。王雱看到了父亲脸上的悲伤,这种悲伤他从未见过。十年前,祖母去世父亲泪流满面,这么多年,反改革派的群起而攻之,神宗皇帝的不理解、不支持,父亲都没有像现在这般的悲伤,悲伤的似乎失去了魂魄。这种可怕的悲伤,让王雱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这让已经染病一年多的王雱也感到了惊恐。几天后,父亲终于基本恢复正常,王雱静静的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一切。

    王安石的悲伤缘于他已经知道自己为之不懈奋斗的大宋改革由此开始倾倒,而且这一切都将无法挽回。王安石低沉的问王雱:“你们都认为吕惠卿不是君子?”

    “是的。叔叔、司马光都说他是逐利小人,您就是受小人所蒙蔽,以遭人怨恨。”王雱战战兢兢的回答。

    王安石说道:“吕惠卿为自己牟利了吗?他身居高位,在老家购置房产也还需要借钱,他是小人吗?”

    王雱一时语塞说:“这……他平日里权力欲望熏心,除了在您面前夹着尾巴,在其他人面前总伺机体现自己的权势。很多人都看不惯他小人得志的丑态。”

    王安石说:“他是大宋改革的一把金钥匙。在经学、经济之学都首屈一指,他的几个兄弟也都是经济之学的大才。大宋朝的人才难出其右。这把金钥匙是开启大宋改革之锁的,有必要在乎他的成色吗?”王安石叹息,“吕惠卿的离去,关闭的是一扇大宋改革的大门。”

    王雱似乎明白了,这些年大宋经学、文学之才不乏其人,而吕惠卿有很多实践性极强的知识无人可及。父亲的经济改革也是靠吕惠卿主导的,吕惠卿的离去就是断了父亲的左膀右臂。父亲低沉的话语无异于佛祖的当头棒喝,王雱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聪明人从不需要啰嗦,不是能快速的理解别人,就是能迅速的认清自己。王雱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又羞又恼,实在无法原谅自己,一病不起。

    自王雱病重,邓绾就感到焦虑不安。他还一直以为打压吕惠卿就是在帮王安石恢复地位,殊不知王安石的心胸根本就不需要这样的画蛇添足,其所作所为反而是断了王安石的左膀右臂。邓绾还嫌做的不够,又将矛头指向了章惇,因为自王安石离去,朝廷里章惇和吕惠卿最为亲密。邓绾也是个聪明人,明白吕惠卿被弹劾,章惇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吕惠卿和章惇成为亲密战友并不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改革理想,都是改革的坚定推动者。但邓绾只能一步错,步步错,直到滑向深渊。很快章惇就被御史中丞邓绾弹劾出了朝廷。

    不久,王雱的重病将他带到了弥留之际。此刻的王安石肝肠寸断老泪纵横,看着奄奄一息的儿子,他百感交集。他拉着儿子的手默默流泪,王雱艰难的挤出笑容以宽慰父亲。

    “您陪我说说话吧,像小时候您带我看汴河的水。”王雱虚弱的说。王安石不住的点头。

    “父亲,世上有君子,有正义吗?”王雱艰难的看向父亲。

    “有!孩子!他们都是存在的,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因为他们存在,我们不能为所欲为,要有准则、有底线。”他爱抚地摸着儿子的头。

    “我们人为什么又会犯如此多的错误,前赴后继的一错再错?”王雱轻声问着。

    “因为我们对真理的认识都会有历史和地域的局限,局限让我们坚信自己认识的就是绝对的真理。”王安石说。

    “我们可以认识到自己的局限吗?”王雱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能!但很难,很难……”老宰相只剩下眼泪。王安石本想说很多,告诉他人们的局限就如同地平线,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永远也超越不了……但他此刻知道,自己心爱的孩子已经没有时间听完这些了。

    王安石从写《伤仲永》开始就在勉励自己,要仔细培养这个儿子,不要让他泯然众人矣。如今这个神童儿子才刚刚三十三岁,就永久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一个月后,弟弟王安国也含恨离开了人世。亲人的离世让老宰相再也无法支撑。

    邓绾已成为了惊弓之鸟,他无法预测自己的命运。他始终都生活在“怕”中,他曾怕自己怀才不遇,等不到命运的垂青;他曾怕王安石的离去自己没有了依靠;他曾怕王安石的再次拜相会清算他依附吕惠卿;现如今他害怕明天的到来。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行为错乱。邓绾也不出意外的被赶出了朝廷。

    熙宁九年(1076),随着王雱的离世,王安石心灰意冷,离开了汴京,再也没有回到朝廷。这一年,“农田水利法”的积极推动者侯叔献积劳成疾,累倒在治水任上。曾布、章惇、吕嘉问、邓绾相继离开了朝廷。恐怕他们谁也不会想到,让改革派分崩离析的不是反改革派,而是改革派内部的这些精英们的内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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