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财迷心窍
“晃啷晃啷。”
路面不平整。
客车在颠簸。
方长凝视着车顶油腻到闪光的塑料板,
在发呆之余又开始贴紧身后的粗布座椅,
并无视那传动轴承的嘎吱惨叫,
使劲挤。
即便折腾得面红耳赤,牙关紧锁,方长也不肯消停。
此刻,他只求的皮与肉间再无一丝缝隙。
没空间能容下愧疚之情。
“嘎拉”
方长听见脊骨发出一声脆响,才逐渐放松僵硬的背部。
软趴趴的,不搞事了。
可歇息片刻,待尾椎回缩归位后。
方长又再度施压。
如此循环反复。
方长像跟自己有深仇大恨般,
偏将完好的肉身当成沙袋,来回揉搓,毫不犹豫。
一副不玩废,不罢休,
试图挑战生理极限的样子。
这算是方长从小养成的坏习惯。
早已戒不掉了,恐怕得带进坟墓里。
在老家,院长经常劝他要改。
可方长是左耳进、右耳出。
嘴上答应的倒挺爽快的。
但行动呢?
完全没有,
总拖着不落实。
方长就是不听老人言,
无所谓吃亏与否。
标准的,明白混账人。
毕竟每回遇见烦心事了,
方长只有这样磨砺自己,
才能冷静下来。
和其他人靠扳动指关节解压,
没啥区别。
仅仅是方长闹出来的动静会大点。
至今方长仍未半身不遂,瘫床上喝流食,那全靠苍天庇佑。
再加上二十五岁嘛。
身体强健,暂时撑得住。
过个几年就不晓得喽,
他迟早瘫在床上,无法动弹。
所以自家人知自家事。
方长有个深埋心底,无人知晓的誓约。
那便是:
‘我这辈子别娶妻了吧。
索性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倒也乐得逍遥自在。
以免由于我那糟糕的臭脾气,
耽误佳人的芳华。’
也幸亏此刻坐在方长周围的,全是他朋友,被包圆了。
否则方长早因为座椅发出的噪音,挨踹了。
让陌生人圈踢的那种。
谁叫他不爱护公物。
而散发着某种悲伤气息,
正自怨自艾的方长。
却引得同车几位海外少-妇的频频关注。
好一个忧郁小帅哥!
瞬间令女士们的母性情怀暴涨!
但并无啥用。
甭管看过来的目光,
如何慈祥温柔,充满怜悯之情。
照样阻止不了方长的自虐行径。
他偏执得有些魔怔了。
‘唉,老师讲得没错。
不带锋芒的善良跟愚蠢无疑,
终将伤人伤己!
我真是大怨种,辛苦一年整,竟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结局。
早知应该假装中美人计的!
草率了。’
方长想是这么想。
但估计【森本重工】的区域经理,绝对预料不到。
那带队在市政大楼外绝食,
无惧棍棒和镰刀的愣头青,
居然会反悔?
难不成当初他们派去调解的女公关,还不够美吗?
细腰丰臀,3d胸围。
旗袍高跟,哑光渔网。
暧-昧的秋波也没少打,
只差玩坦白局,屈辱的倒贴了。
所以有需求你直说,何必浪费大伙那么多时间和金钱!
凸!
伪君子!
无怪方长沮丧到有些自暴自弃。
如今他的理念正跟冰凉的现实进行着紧张惊险的擂台赛。
但很明显。
方长输了,输得很惨。
支离破碎的,拼不起来了。
少年的天真,终究敌不过现实的残酷。
方长真想宁死不回国,
势必与森本重工抗争到底。
但甜井村已经不需要他的帮助。
这里终究不是方长的故乡。
他抛洒的热血再多,
也不过是感动自己,娱乐别人。
何况方长本就心怀私利。
能不狼狈嘛。
………………
甜井村:
一农户松土,意外刨出珍惜矿藏的贫瘠山野小村庄。
同时也是个福薄命浅,让森本重工这匹饿狼给盯上的破落村子,
突发横财!
可守不住,
还惹来官司一大堆。
那森本重工勾结当地的掌权者,强势收购甜井村的土地。
每亩田只肯付一百元的赔偿款,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而受国际形式突变的影响。
那段时间,森本重工很出位,经常登顶各国报纸的头版头条。
甜水村的这件事,也在各大网络平台里传的沸沸扬扬。
但在名为金钱的魔力下,
圣母们骂破嘴皮了,又能怎样?
可以阻止自诩正-义的跨国财团,在全海蓝星的网民面前,再重演一次欺行霸市的粗鄙伎俩吗?
不能。
并且很快会有偶像明星自爆丑闻,创造新的热搜,转移网民们的注意力。
此套舆-论控评大法,百试不爽。
森本重工从没有失败的战绩。
再配合它那强大的公关团队,无论多么缺德的黑料,都能洗得干干净净。
一招鲜、吃遍天,极其厉害。
可刚毕业的方长,却决定封印键盘,不再无能狂怒了。
他要远渡重洋,跟森本重工来回线下pk。
贯彻信念,令它好好品尝下公理的铁拳。
啧,那年,二十四岁的方长,终究在一声声“天才”的夸耀中,迷失了自我。
骄-傲自满,妄自尊大。
敢拿跟财团面对面搏斗作为论文素材。
方长还不够狂傲,不够气盛?
路见不平,没人铲,他来铲。
当然方长即便犯癔症了,也不至于白读十年书,秒变莽夫。
方长没头脑发热到,以一人之力抵抗亿万富翁。
毕竟是异国他乡,钞票堆砌出来的世界。
虽然方长自己没本事破森本重工的防。
可养大他的孤儿院长和人生导师有。
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
那仰仗着两位长者丰富的阅历与人脉。
方长简直是底牌翻倍。
所以下定决心的那天中午,方长便分别向院长与导师倾诉完信念,并收获了双重祝福。
然后他趁晴空万里,坐飞机奔赴甜井村。
免得晴转小雨,飞机停运。
而两位长者也真靠谱。
仅耗费七天的时间,他们就替方长编织了一张细密的保-护网。
关键在于甜井村的珍惜矿坑!
还是座已经被多家权威机构反复测量,确认过的富矿坑。
秀色可餐哟!
难道老家的那些大佬不上心?
相关的特殊部门不想分杯羹?
怎么可能。
在方长眼里,豺狼虎豹都是肉食性的。
只在于肚量的大小,肯不肯让小弟喝口汤罢了。
老家在这方面,算极其讲道义的,基本不坑盟友。
而作为自带干粮的高射炮、马前卒。
方长无疑是极其契合的。
某些领导在两位长者的建议下,纷纷决定投资他。
毕竟方长是孤儿。
无父无母,无亲无戚 。
连女朋友都没。
好一枚优质的诱饵。
森本重工想使盘外招?
玩阴的,搞策反?
无处发挥哦!
至于方长自身的安全……
额,方长一胡须尚未长齐的小伙子,还是外国人。
是怎么在短短七天内,便能忽悠到整座甜井村的精壮劳力陪他一起饿肚子抗争
开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
若非方长有超能力,懂催眠大法?
可成年人的世界里少有童话。
方长并不是巫师,更不是王子。
全靠老家在暗中为他造势罢了。
那同行队伍里不晓得有多少双手伺机护着方长。
什么环保组织的爱心人士?
世间像方长这般蠢货,比大熊猫还濒危。
甜井村的列祖列宗是拯救过海蓝星吗?
竟然同时冒出三十五位“英雄”来他们的后代?
白日做梦呐!
其实方长很清楚。
自己就是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但他不在乎。
反正方长的前半生全是为福-利院而活的。
他读书纯粹为让院长开心,才认真学得。
闲暇时,方长会暗搓搓的想。
‘我该怎么壮烈的离世!
能令老爷子的脸上有光!”
嗯,孤儿的心理都不太健康。
方长也不例外。
他就对自己的生死较为漠视。
院长曾坚持着带方长看心理医生。
可两年了。
方长仍未痊愈,
只是轻生的念头不再加重。
至于彻底治愈。
院长老到鬓发斑白了,需要照顾的孩子又多,志愿者又少。
做到这蛮负责的了。
精力有限。
所以方长不怕死。
只怕死的憋屈,不够光彩。
方长最终也如愿以偿了。
他来到甜井村后。
大树底下好乘凉。
那自然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拆迁事件的再次反转,却赐予方长敏-感的小心脏,一记凶猛的戳刺。
直接洞穿了。
方长从未屈服又能如何?
胳膊拧得过大-腿吗?
昨日早晨十点整,甜井村的新生代们,愿意用七百元一亩地的价格,将自己祖宗传下的基业,统统卖给森本重工。
这些年轻人还主动签下协议,承诺二十四小时内,迅速搬离。
喏,今儿方长撤出村子时,便眼瞅着那压路机迫不及待的返场了。
通通推平,杜绝后患。
方长想再劝甜井村管事的几位宿老两句。
但被隐藏于阴影中的保镖给警告了。
‘小子,你别闹-事。
我们终于跟森本重工谈拢了,正准备携手压制住想吃俏食。
你这样会引火烧身的。
快回学校领毕业证,
接受组织的褒奖吧。
别留这添乱了。’
没错,甜井村的利益分配完了。
方长替老家争取到优先采购权。
能够按照市价的八成,买入此处的矿石。
作为棋子的他也失去作用了。
虽然方长的论文只写了三千字,全篇大部分是违禁词,都得删减。
但无需评比,绝对的满分!
足以收藏进保密室的优秀论文。
可方长望着那苍老的眼眸,
不舍的泪花,
哭丧的小脸蛋,
疲软的鸡鸣声……
当推土机开工时。
连村门口的大黄也吼得凄厉。
它都不愿挪窝。
何况那帮中老年呢。
钱有了,家没了。
新工作又没着落。
嘿,方长猜测,森本重工肯定能不要脸到,去聘请原甜井村的人来挖矿。
挖本该属于这些农民的矿。
“哐当哐当。”
车轮的异响愈发明显了。
但从司机到乘客,
并无一人在意。
而方长呢?
继续剖析自我,郁闷着呢。
‘我的所行所为,是否皆属正-义
我的到来有改变过这座村子的命运吗?
财阀不过就是将本就给出去的钱,以游说当地机关加税的形式,抹平了。
铿锵一气,损人不利己,既卑劣又磕碜!
可就是森本重工一贯的作风,足够贱。
宁肯自己吃亏,也不让对手得利!
所以说我到底做了什么恭献呢?’
为何讲虚无主义最害人。
钻进牛角尖的方长便是典型。
他挺直了脖子,拿脑袋锤着南墙。
岂能不越撞越迷糊,越困惑吗?
因为直到今天。
老辈的甜井村人,全未怨他。
以察萨姥姥为首的宿老们,还要将出让祖产所得到的赔偿款,赠予方长一份。
她们认为这属于方长应得的。
可同龄人反倒嫌弃起方长,
觉得他作秀作上瘾,不肯消停,妨碍大家卖地搞投资,早日实现财务自-由。
人性多复杂。
幸亏甜井村内最有力的组织【村民委员会】,仍紧握在察萨姥姥手里的。
(不然方长肯定那帮年轻的韭菜,真敢先砸跑自己,接着主动送上门,让森本重工吃干抹净的。
股票期货,会让这帮土鳖明白,钱永远不够赔的。)
察萨姥姥更是当着所有写满不服的小辈的面,硬是将用报纸包裹的钞票,塞进方长的俩裤兜里。
钱不多,只有两万四。
正巧每月两千二。
22,好数字,够吉利。
对种田谋生的农户而言,
月收入破千。
已经是个了不得的天文数字。
钱,方长暂时收下了。
回去后,他再请人换成物资捐给村民委员会。
不收,只会令察萨姥姥难堪。
而为了返程途中的安全起见。
村民委员会又安排了四位忠厚老实且强壮的中年人,陪同方长坐车去飞机场。
以防万一。
四人正好一前一后,四面包夹住方长。
不过安全问题,方安并不担心。
他相信森本重工的高管们,只要脑子没搭铁。
就不会在合同刚签完没多久的时候,来找自己麻烦。
等回到学校,方长更无所畏惧。
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
岂是吹牛吹出来的。
何况他还立了功呢。
啧,可万万没想到!
汽车刚行驶过半,方长就被打脸了。
啪啪的,响个不停,特别疼。
他忘记另一句谚语了:
‘鞭长莫及。’
天突然黑了。
惊醒了陷入自我拷问中的方长。
他不免有些疑惑:
‘现在是下午一点,
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
昨晚的天气预报没提,今天要刮台风啊?’
可岂止天色变黑。
莫名其妙的,
客车右侧的两只轮胎,
竟同时脱落,滚进河里!
这不得了!
刹那间,整辆车倾斜90度,与碎石路面剧烈摩-擦,
连冲八百米远,全程火花带闪电的。
那股巨大的惯性,险些将方长甩出窗外。
但运气再好,也免不了身受重创,疼得他直想骂娘。
事态紧急,方长艰难的按下伪装成衣袖纽扣的救命铃。
虔诚祈祷着老家派来的支援快点到。
他只能干等。
因为身旁那四位农家汉,早先方长一步昏过去了。
方长也未能撑多久。
无数垂直下降的碎玻璃渣,足以划破他的脸庞。
于是流淌的鲜血染红了方长的衬衫。
似火焰般燃烧。
不灭……
呼吸变得逐渐困难,
唾液堵住咽喉的方长,
仍能笑着调侃起自身的变化:
‘肋骨估计戳进内脏了吧,真痛
。
电影里那群开挂的,遇见车祸,是如何自救的?
纯靠意志力,就足以无视痛苦吗?
我可做不到。
嗨,没主角的命。
’
方长晓得自己逃不掉的。
再等几分钟,他就能入黄泉寻找亲生爹娘了。
索性看开点,再笑三笑。
顺便嘲讽下自己的愚蠢。
‘临行前,察萨姥姥劝我尽量别乘公共汽车,容易遭鼠辈暗算。
所以我装啥呢?
呼,实属自作自受!
活该!’